一
　　 紫阳湖东路有处胜景，从热闹的街道走进去，紫阳湖公园近在眼前。我喜欢从这里穿过，在盛夏的酷暑里，这里花木繁茂，荷花盛开。特别是那高大的香樟，在夕阳中光标逐影，轻舞飞扬。微风拂来，一枝动，百枝摇，既有树叶的清香，又有大树的浓荫。走在树下，很是惬意。
　　 正在欣赏两旁的美景，一处更美的景象映入眼帘，准确地说，是如电影画面一下子冲进我的视野。一位高挑时髦的女郎，正牵着一条金色寻回犬追逐跳跃而来。
　　 女孩扎着马尾，穿着白色运动鞋，巴掌大的小脸眉目如画；寻回犬金棕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变浅，从远处看如一团金色的火焰在跳跃。一人一犬，女孩把手中的绒球用力地向前掷去，寻回犬立刻飞奔着去找回，然后用嘴叼着，快速向女孩奔跑而来。女孩接过绒球，顺势摸摸那犬只的脑袋，寻回犬热切等待嘉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它低眉顺眼，口中呜呜有声，用耳朵摩娑回应着女孩手的抚摸。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生连走带跑地赶过来，气喘吁吁地对着犬只斥道：“多瑞，叫你怎么不听话，到处乱跑！”而那寻回犬委曲地望向女孩，仿佛在寻求庇护。女孩说：“我们在玩游戏，我在训练多瑞。”那只叫多瑞的狗马上又摇起尾巴来。
　　 我在一旁看呆了，都说寻回犬的智商高，这种主要分布于加拿大北部地区的犬类，智商真的很高，它们善于为猎人寻回鸟或者其他猎物，并完好无误地交还给猎人。它们最突出的特点在于以毫无遗漏地寻回猎物作为首要功劳，实在是猎人的好帮手，动物界很聪明的物种。
　　 而眼前的这只狗除了不会说话，它通晓人类所有的语言和情感。或者说，它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方式。它追逐女孩左右奔跑跳跃时，如热烈的情人和守护者，而依偎在女孩身边舔食手里的食物时，又如顽皮可爱的孩子，此刻它虽然被男主人训斥，但仿佛又是一个在情场上胜利归来的战士，那自得的神情安然享受着女王的加冕。难怪那个男生有些微微的醋意。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不禁莞尔。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有时甚至比和人还亲密。
　　 现在的人们喜欢养宠物，狗是最常见最容易和人做朋友的物种。钱钟书先生的小说《围城》经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幕，方鸿渐眼中心中的白月光唐晓芙第一次出场时，是和一只小狗同时出现的。当时方鸿渐正与苏文纨虚与委蛇，突然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吸引，透过白色木质格纹深阔的窗扇向外望去，在苏家宽大碧绿的后花园草坪上，一个齐耳短发，穿月色小襟上袄，玄色布裙的女孩正与一只泰迪似的小狗追逐打闹，那灵动的身影，清越的笑声已撩拨起树影风动，驻扎在方鸿渐的内心了。这个女孩是苏文纨的表妹，接下来会和主人公方鸿渐有一段美好却极短暂的相遇相识相交，而方鸿渐是一个没什么坏处但一无用处的人，性格里的懦弱和退缩注定他不仅要失去唐晓芙，还要失去人生中很多重要的东西。那陪伴女主出场的小狗也再没有出现了，而唐晓芙永留心间。
　　 唐晓芙是钱钟书先生在书中惟一只有赞美而无任何微词的人物，据说含有初恋的影子。
　　
　　 二
　　 我不养宠物久矣。在人生的很多年，因为忙碌，早上出门晚上才归。在尘世中打拼一整天，哪怕早上容光焕发，穿上铠甲出门，晚上回到家时仿佛跋涉了千里万里，一身疲惫，肩上的风尘似乎掸落即掉，哪有时间去照顾一只猫或狗。倒是后来在小院里养了一些植物，那葳蕤丛生的绿色营造了一方小小的生态环境，却也遭来各种虫类甚至鼠类的光临，让我深受其扰。
　　 特别是下雨过后，各种小爬虫小蜗牛小壁虎全部出现，真不知它们平时隐匿在什么地方。我害怕这些虫类，每到夏天的清晨，总是手拿笤帚，打扫庭院，扫出很多蜗牛的碎壳，小滚虫的遗体，还有半只壁虎和它的尾巴。我快速地把它们连同灰土和落叶一起扫进垃圾桶，快点扔掉。每天如此，周而复始。直到那天，发现了老鼠的踪迹。
　　 我住在一栋自建的小楼里，已快二十年，相当于一个老房子。楼上楼下共三层，当初选址建造时，看中这块地段闹中取静，各种公共设施都在半径五分钟步程以内，很是便捷。关进小楼成一统，我也很是享受了一段静谧的时光。但时间长了，又有小院，虽接地气，但各种物类竞相出现，发现老鼠踪迹的那一刻，我头皮发麻，内心很是崩溃。
　　 必欲除之以绝后患。那段时间，天天与鼠斗，令我心力交瘁。
　　 那天，我在一个小超市门口看到一只猫。疫情期间下沉社区防控维稳，经过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我已与所在街区的人混得很熟。看到这只猫时，它的主人，经营超市的一对年轻夫妻正在辅导孩子做作业，那只猫在自己的碗里安然地吃着鱼头。我说明来意，想借他们的猫驱赶老鼠。主人同意了，那只猫却还在埋首食盆中，懒得理我。这只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最常见的“中华田园猫”，平时就是看家赶老鼠的。男主人用一只纸箱装住猫，并用胶带把纸箱缚牢，猫在里面抓腾反抗，发出幽怨的哀鸣声。我轻轻地对它说：“听话，我会给你好吃的，到我家帮捉几天老鼠。”
　　 结果，我又被这只猫差点给逼疯。因为它根本不捉老鼠，反而每天到处乱窜，随处便溺，我又要清除它的污物，又要给它买猫粮，还要换着花样给吃新鲜的鱼。没办法，只好用绳子将它拴起来。这只猫也很委曲，在我家里失去自由，只将哀怨的眼神看向我。我只好对它说：“对不起小猫咪，你还忍耐几天，快帮我把老鼠赶走，谢谢你了！”如是者上十天，也不知道老鼠滚没滚蛋，但我确实伺候猫咪很累了，于是连带猫粮一起将猫还给了主人。
　　 后来在一个同事的建议下，在网上买了一只电子猫，据商家介绍它发出的电波可以对老鼠的行动造成干扰，老鼠会敬而远之，自动远离。果然如此，家里很是清净了一段时间。只是我有些悲哀，从什么时候起现在的猫居然不捉老鼠了，反而需要一只电子猫来完成使命？
　　 很多年前，家里养过一只猫。准确来说，是姐姐饲养的猫。那时我在外地读书，妹妹还小，姐姐有时一个人住在单元房里，于是从一个熟人那里抱养了一只猫。这只猫长得很美，举止很优雅，它全身黑羽，但四足雪白，嘴部也呈蝴蝶状地一抹白色，是典型的“四脚踏雪、嘴含蝴蝶”的优美品种。那次我从学校放假归来，打开家门，蓦然见到这样一只小精灵，很是诧异。我问姐姐：“怎么养了一只猫？”姐姐说：“你们都不在家，养只猫家里热闹些。”后来在深夜里，我们躺在床上，姐姐说：“自从妈妈走了，每到夜里都很孤独，你和小妹一个在外地上学，一个还什么都不懂，有时晚上回来，只有寂静的黑夜，那么黑。自从有了这只猫，每天回家只要我的钥匙转到门锁，它听到响声马上到门口迎接我，就感觉有个人在家里等着我，就不怕了。”我背转身去，装作找寻东西，是怕姐姐看到我早已泪流满面。
　　 这只猫陪伴了我们很多年，每到冬天，它就跃上我们的床尾，找寻被窝的温暖。我们给它洗得很干净，家里地板也拖得发亮，虽是陋室，胜在干净整洁。下雨或下雪的时候，更是效仿陆游，“我与狸奴不出门”。在家里看书写字，两三女孩，一猫相伴，这是我和姐姐度过的一段很是静谧安然的闺中时光。后来姐姐出嫁了，这只猫应该也到了要传承后代的年龄，在一个傍晚，它不知所踪了，再也没回来。我一直想象它做了母亲，许多小猫依偎在它身边，它用慈爱的眼睛注视着它的孩子。
　　
　　 三
　　 在人类的宠物中，猫猫狗狗应该是最普遍的动物，我甚至不愿用宠物这个词，尤其觉得那个“宠”字有些别扭。因为与人相处久了，它们已然是人类的朋友，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有人说，宅男养猫，宅女养狗。因为猫轻捷优美的体态、敏感忧郁的性格、渴望被爱的眼神像极了女性的特征，它具备一切阴柔脆弱的特质，所以适合一个帅气阳光的男生来呵护它，宠溺它。而那狗狗，犬类，它就象一个健康热情的男孩，而且无论多大都是一个孩子。它热烈好动，热情奔放，热力四射。你给它一个笑脸，它会回馈你整个春天。所以女孩子更适合养狗，不仅能驱散阴郁，还有一定的治愈作用。
　　 记得那年闺蜜好友的孩子小雨从英国回来，许是远离故乡亲人的孤独，许是异国他乡学院小镇的雨雾天气，许是学业的种种压力，我那可怜的女孩子抑郁了，整个人毫无生气，甚至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好友望着我一筹莫展，深深自责没有走进孩子的心灵，忽视了她内心的脆弱。我和她抱头垂泪，在听从专业医生的建议和治疗后，又养了一条狗，一只拉布拉多犬。
　　 这只犬也是寻回犬的一种，体型较为高大健壮，非常有力量感。但它在小雨面前温顺得象一个孩子，小雨发出什么指令，它马上照做，然后前面双足抬起，后面两足跪地，伸出舌头，热切的眼神望着小雨。小雨只有在看到这只叫“达蒙”的狗狗时，眼睛才有了聚焦，脸上才会有些许的笑容。慢慢地，小雨必须每天都带达蒙出去散步，在遛狗的同时，在草地上，在田野里，在小河边，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奔跑跳跃，运动出汗，苍白的小脸也有了一抹红晕。大自然本来就有治愈作用，再加上达蒙的陪伴，小雨每天都被需要被运动，还有家人的悉心关怀，小雨终于放开身心，逐渐获得力量和勇气，身体心灵各方面都恢复了健康。
　　 还有学业没有完成，小雨要重新出发了。达蒙和小主人依依难舍，又是一腔离别的泪。回到英国后，小雨在实验室与年长她六岁的师兄邂逅了一段恋情，并和细心呵护她的这位师兄注册结婚。达蒙经常在手机上看小雨的视频，每到小雨出现，它都用自己的方式和小雨打招呼，小雨也热切地飞吻给它。这只聪明的犬类，据说智商相当于人类的七岁小孩。此刻它正在家中等待小雨他们的归来。
　　 有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原因，要调研警犬的供给保障，与一只马犬有了很多接触。它高大健壮的身形，棕黑发亮的毛皮，炯炯有神的眼睛，都显示着它是一只品种优良，能堪大任的优秀警犬。每次去往训练基地，它都热情地扑向我。它前肢站立，搭上我的肩膀，热切地想和我相拥。每当这时，训练员会呵斥它，要它下来，以免会伤到我。然后它叼住训练员投过的标的物，快速地奔跑起来。
　　 它激动的样子，常让我感到另一种温暖，人类情感之外的情愫。
　　
　　 四
　　 佛教中讲求众生平等，猫猫狗狗等这些生物和人类一样都属凡尘三界，都有生命的源起缘灭。而在西方的文明史中，当大地即将被洪水淹没，满载人类希望的诺亚方舟也不忘带走与人朝夕相处的这些猫咪犬类，它们是人类忠诚的朋友，患难与共。
　　 然而，总有些猫猫狗狗没有那么幸运，它们命运多舛，要不生来残疾，要不被主人抛弃，要不遭遇病痛车祸。它们会成为流浪在街头田间、暮雨夜色里的可怜一族。
　　 在办公大楼的院子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进来一只全身长满疥疮的土狗。它浑身毛发脱落，四肢瘦小无力，眼神黯淡无光，带着满身的伤病和被伤害的心灵出现。每当看到陌生人走进，它惶恐地立刻掉头逃开。女孩子们的爱心被激发出来，都主动给它喂食治疗，每天给它吃的，还拿来药物为它疗伤。慢慢地，这只流浪狗掉落的毛发长出来了，瘦弱的身躯也有了肌肉，眼神看人不再躲闪，它委实是一只漂亮的值得被人善待的小狗。
　　 那天看完一场电影《独行月球》，沈腾扮演的独孤月即将为拯救地球而牺牲，他对马丽扮演的马南星深情告白：“听说你很有爱心，经常收留流浪狗流浪猫，我想问一句，你收留流浪汉吗？”放映厅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后，随即传出喑哑的哭泣。
　　 当你在忠犬八公的故事中感动落泪，当你在人与动物的不离不弃中品味孤独，当你踏上夕阳中回家的路，身边常常有这些可爱可敬的动物的身影，相随相伴，这不能不让我们慨叹，其实，人类更依赖动物。
　　
　　 2022年7月30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