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韵】黄山脚下(散文)
一
若干年前,暮春时节,趁着春光未了,欣欣然攀登大美黄山,陶醉在“杜鹃开向春光后,烧遍峰头万树红”之中。从黄山下来,安徽的同志非常热情,要我们盘桓几日,带我们到黄山脚下转转。
恭敬不如从命,况且汤显祖有诗云:“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就在黄山脚下,今天的黄山市歙县,我们徜徉黄山脚下的第一个好去处。
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雨,街道上透着微微的春寒。车子在氤氲的水汽中行驶,目之所及是黛青色的远山。山脚下,极具徽派建筑风格的小楼,散落河畔田边。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古城之外,抬头瞥见两层翘檐的“阳和门”,不高大却古色古香,悠悠古韵扑面而来。
歙县位于安徽省最南端,隶属于黄山市,北倚黄山,东邻杭州,南接千岛湖。据史书记载,大约在秦朝时就已经置县,古称“新安”。隋唐以后,历来为州府所在地,史称“徽州府”,是古徽州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眼前的古城始建于明朝,清朝时期做过重修,整个城分内城、瓮城、外廓,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设有城门。门内人居,门外山水,自古至今。
从“阳和门”下走过,便置身于明清时期的古建筑之中,仿佛穿越到古时候,那些看得见的,或者看不见而能感受到的文化扑面而来。率先兜头压过来的是许国石坊,竖立在中和街上。与常见的单立面牌坊不同,许国牌坊是四面八柱,呈“口”字形,俗称“八脚牌楼”,八面威风,威仪非凡。在封建社会里,牌坊是为旌表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建筑,诠释着古代历史文化丰富的内涵,也是文化传承的载体。
坊主许国是歙县人,明代嘉靖、隆庆、万历三朝重臣,其衣锦还乡时立此牌坊。青色的大石料,每块都有四、五吨重,横梁竖柱,交叉接榫,令人惊叹当时的建筑技术之高。这座难得一见的双重古牌坊,经历了五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沧桑,像一座“东方凯旋门”,岿然屹立,成为徽州古城的象征。
仰着头,瞅着牌坊上“大学士”“上台元老”苍穹有力的大字,怀揣一颗敬仰之心,走进古街古巷。古城的巷子只有二、三米宽,两侧是林立的房屋,白墙青瓦,笔直向上,而后翘出一角“马头墙”。或许因为时间久远,或许因为春雨洗刷,白墙上斑驳着淡淡的墨色。泛着亮光的青石板路,或平坦笔直,或弯曲通幽,或拾级而上。这种巷子,给人以沧桑古旧的感觉,像一幅展开的立体丹青水墨画。
陡斜的台阶上,一位青春洋溢的红衣女孩斜靠在白墙上,擎着相机,仰着头,正在专心致志的取景。我停住了脚步,不想成为煞风景的那个人,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青黑色的石板路一阶一阶徐徐向上,两侧的白墙擎举着黑瓦翘角,也是徐徐向上,它们交汇在台阶的顶端,一棵顶着绿芽的老树斜斜地从老屋院子里探出,而远处则是一线湛蓝的天。红衣、青石、白墙、黑瓦、绿树、蓝天就这样涂抹在眼前,黑白与彩色,古老与年轻,让古城变得五彩斑斓,不由得放飞思绪,在古今之间天马行空。
歙县,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州府,一个文化荡漾的所在。明代《安徽地志》云:“徽人多商买,其势然也。”从这里走出的商人,人们尊称“徽商”,称雄商界。从这里走出的“徽班”,以精湛的表演艺术和创造与开放的意识,把一个土生土长的地方戏,打造成一个伟大的剧种“京剧”,被誉为“京剧之父”。徽派建筑在中国建筑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民居、祠堂和牌坊被誉为徽州“古建三绝”,建筑细部融石雕、木雕、砖雕,更是精华所在。文房四宝中,徽墨和歙砚占据了两样。所以,歙县便有了“中国徽墨之都”“中国歙砚之乡”“徽剧(徽班)之乡”“中国牌坊之乡”,令人眼花缭乱,渍渍称奇。
我在巷陌里穿行,一个看起来是古城最大规模的建筑映入眼帘——陶行知纪念馆,这里也是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幼年就读之所。纪念馆大厅宏伟典雅,厅堂上方是宋庆龄亲笔题写的“万世师表”匾额,正面金色大字为毛泽东题写的“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大厅正中间耸立着陶行知先生的半身像,两侧献柱上镌刻着陶行知遗教“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清丽的山水哺育,厚重的文化熏陶,从贫寒之家走出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我默默地向先生雕像三鞠躬,钦佩先生“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伟大人格。
在古街上慢慢走着,黑白色调濯洗双眼,耳边伴着徽语的轻柔舒缓、抑扬顿挫,古韵悠悠。我知道,像我这样在古城中走走看看的,不过是到此一游,走马观花,如同我走不完漫长的历史。但我们触摸到古城的街巷,嗅到浓浓的古代文化气息,感受到历史的脉动,便能记住来时的路,和曾经的沧桑岁月。
该是离开古城的时候了,虽然依依不舍。想起李白赞誉歙县的诗句“十里沙滩水中流,东西石壁秀而幽”,这写的是歙县的自然风光、秀美山水。在歙县的村镇里,古桥、古塔、古街、古巷、古井、古坝、古楼、古坊,交织着古朴的风采,处处有“小桥流水人家”的韵味。遗憾的是我此行未见,只好留待下回。这回,我买了徽墨,还有一方青玉色的歙砚,历史会在徽墨歙砚里散出墨香,像一本打开的线装书。
二
薄雾笼罩,远山含黛。中巴车载着我们驶向黄山脚下的另一个县城——黄山市黟县,这里有个小镇,名叫宏村,素有画里乡村之称。
临水而望,一个小巧的村镇坐落其中,村后山青青,村前水粼粼,村中白墙青瓦,保存完好的一百四十余幢明清民居错落在小镇之中,古朴典雅,意趣横生。如果说秀美黄山是大家闺秀,那么宏村就是小家碧玉,像一位清秀纤巧的女子,不施粉黛,却秀色可餐。
村子外边是一湾碧绿的湖,因为处在村子的南边,村民们称之为南湖。这个南湖是无法与嘉兴的南湖相提并论,它微小的很,却有着独到之处:生态水系。聪明的古人在浥溪河上拦河建石坝,利用地势落差,引水至村子里,再修建一千二百多米长的水圳,九曲十弯,穿堂过屋,注入南湖,灌溉农田,最后流入濉溪,所谓“浣汲未防溪路远,家家门前有清泉”。
一泓碧水在滋润满村沁凉之后,汇入眼前的南湖,这湖因收纳了生命活动而灵动起来。湖水微澜,水天一色,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影着远峰近宅,整个村落依山临水,有了江南水乡的韵味。湖面绿荷摇曳,野生生地生长着,衬托着湖岸上的老宅旧屋愈发古老。生长的尽管生长,老去的照例老去,尘世间莫不如此。
一座堤坝将湖一分为二,过坝上一座石拱桥就接近了宏村,贴近古老而深厚的气息。无论是向东看,还是向西看,都是洇染一般的黑与白,偶有屋檐下的红灯笼点缀其间,然后黑、白、红都跌落在南湖中,影影绰绰。冥思遐想之时,是谁吟诵道:“无边细雨湿春泥,隔雾时闻小鸟啼;杨柳含颦桃带笑,一边吟过画桥西。”
宏村呈“牛”型结构布局,村头有两棵大树,一棵是枫杨树,一棵是银杏树,据说都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两棵古树,位于村头,像一对牛角,更像一对大神护佑着“牛”形村。我们就是从这里走进宏村,走进水墨丹青的画廊。
踩着青石板路,走过狭长的小巷,一湾小小的水塘呈现眼前,塘面如镜,外形很像半个月亮,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月沼”,非常贴合其婉约柔媚的气质。六百多年前,汪氏家族出了个汪思齐,他带领族人开挖水塘,在几代人共同努力下,终于挖成“月沼”,村里人也叫“月塘”,成就了这里的人们亲水生活。
宏村堪称是水做的,颇具江南水乡的神韵。村外的南湖,村中的月沼,而村里也是水流潺潺。村中各户皆有水道相连,汩汩清泉从各家各户门前流过,像缠绕大树的藤,缠绕着层楼叠院,房前屋后,清澈而温柔,恒久而多情。
塘边一大群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写生,他们安静的像塘边的垂柳,一间老屋,一棵绿树,一排倒影,一段石板路,一只恣意酣睡的土狗,那么和谐地落在画板上,令人仿佛误入桃花源。
顺着孩子们看过去的目光,我惊讶于似曾相识的古屋:高高的山墙,青瓦覆盖的屋顶,马头墙高于屋脊,半露半藏,高翘的檐角起伏在蔚蓝的天际间。这是最典型的安徽民居,之所以似曾相识,是因为在我儿时搜集的邮票里,有一枚三十分面值的邮票正是安徽民居。一幢幢古民居,虽历经风雨沧桑,却魅力依旧,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瓦当,都散发着浓浓的古色古香的文化韵味。
我循着“哗哗”的水声,漫无目标地游走在宏村的古楼窄巷中,像是欣赏一幅水墨画。古老民居,祠堂书院,清澈水渠,一帧一帧从眼前闪过。我知道,宏村不应是来看的,只有小住二日,才能体会它闲适的所在。比如,像这样的春日午后,尽可以斜靠白墙根下,闲看窄巷青石板路上,一只浑圆土狗的慢条斯理;薄暮时分,踱进小酒馆点一条臭鳜鱼,搭配一碟清爽的手剥笋,酒香四溢,静看红日一沉一沉地落到山后;夜静之时,沿着塘边散步,有没有荷花都无所谓,抬头一轮明月,低首水中也是一轮月圆,那“月塘”的半月又从何来?
宏村美在生活的晕染,美在历史的沉淀,美在四季的自然。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宏村,我想应该是,黄山山上是风景,山脚下却是鲜活的生活,从古至今,生生不息。
三
屯溪区,是安徽省黄山市一个市辖区。花山距离区中心不过十多公里,一溜烟就到了。偏偏就是这一溜烟,抛却了城市的市井喧闹,迎来山清水秀,以及山清水秀之下的千年石窟。
说起石窟,一般人都能说出一二。著名的有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称为中国四大石窟。虽然形态各异,但总体上说都是融建筑、彩塑、壁画为一体的综合艺术。然而,导游小姐姐却介绍说,花山石窟里没壁画、没彩塑、没有佛像、没有文字,唯有空旷!
中巴车停在一条河的岸边。河是流经黄山脚下的新安江,对岸高不过一二百米的连绵小山,便是花山。花山是葱绿的,未见花开。我们从一座木板索桥上晃晃荡荡地跨过新安江,沿着大理石铺就的台阶走进花山,一脸好奇地来到三十五号石窟洞口前,心里嘀咕着空旷的石窟有啥看点?
入得石窟,凉气浸淫,回望洞口,雾气腾腾。行不多远,我便惊呆了,一种从没有过的震撼袭过心头,这简直就是一座地下宫殿。尽管没有任何的陈设,没有任何雕塑、壁画一类的艺术品,但规模恢弘壮阔,气势宏大壮观,内部结构玄妙奇巧,令人叹为观止,堪称奇绝,难怪被誉为北纬三十度神秘线上的第九大奇观。
从石窟的内部结构看,是一个地下建筑。窟内几十根石柱昂然挺立,起到支撑洞顶的作用,构成一个八十米长,不到两米宽,高约四米的地下长廊。窟里廊中有廊,甬道相连,可供人们自由往来,有大小不一的隔断,类似房间,有的还是“楼房”,分成二三层。随着我们在石窟里不断深入,发现了水井、蓄水池之类的设施,池水呈翡翠绿色。这个石窟,给人的感觉,就像功能齐全、设施完备的现代防空洞。而问题是,考古确定这些石窟距今一千七百多年。漫漫千余年,尘世间历经多少变迁,石窟却不为所动,隐匿在花山之下,藏下一个个谜团。
有人会说,不就是山洞嘛,有啥谜不谜的?山洞是自然形成的,内部呈不规则状。石窟则不同,完全是人工开凿,石壁上留下了各种痕迹,有的像泥瓦匠用的砖瓦刀,有的竟然像螺纹钢,笔直切割了洞壁、窟顶。这么现代的工艺令我倍感吃惊,便斗胆说道,这不是古人所为,会不会是备战备荒年代里解放军所为呢?导游说,你看到“花山谜窟”的题词了吗?我当然注意到了,那是时任军委主席江泽民同志的题词。导游说,那你还说是解放军所为?!
那么好吧,古人所为。古人因何而为?一说是屯兵,看上去有点像,那么有史料记载吗?没有。一说采石场,有点靠谱,古代筑城建桥最常用的建筑材料就是石料,可是遍访全国各种古建筑,包括已经开掘的明定陵,都没有发现有来自这里的石块。洞窟源于何时?如何形成?数以百万方石料倒去了何处?如何开采和运输?至今仍是一个个不解之谜,于是又有了外星人所为一说。
花山谜窟的谜,大大小小据说有五十多个,这些谜团有待科学家们、史学家们慢慢破解。其实,生活亦是如此,人的一生中有多少事成谜?又有多少谜待解?
徐霞客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倒是觉得,黄山归来时,一定要看看黄山脚下。古韵悠悠的老城,彰显悠久的古代文明;清溪蜿绕的宏村,凸显秀美幽静的雅致;神秘兮兮的花山,设下重重待解的谜团。这于我们来说,就是调剂生活的一味佐料,香味浓郁,令人沉醉。
老师散文是一杯香茗,越品越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