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
　　
　　 年初，我在友人那里抱回来一猫一狗，从此开始了我的铲屎官生涯。
　　
　　 当时友人笑着问我：“你以前不是喜欢养花吗？怎么现在突然想起养猫养狗来了。”
　　
　　 友人的话让我突然想起我几年前养过的那株昙花。
　　
　　 我性子冷淡，对生活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不喜欢突然发生的事和突然出现的人，我喜欢按部就班的慢节奏生活，那些出现的事物，不管它是惊喜还是意外我都不喜欢。因为那些突然来到的人和事物不在我的生活计划之中，它们的突然出现会打乱我原有的生活节奏。当时年少，友人劝我要不学着养花看看能不能对生活充满向往，记得当时友人的原话是：“养花，是一个修心的过程，可打磨脾性，也可陶冶情操”。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都透露着少年人的锋芒，做人做事都要与众不同。别人养花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而我不一样，我誓要养一株只为我而盛开的花。但只为我一人盛开的花何其少，想来想去，只为我一人而开的花，好像只有昙花了。
　　
　　 那时喜欢昙花，只因它的花语惊艳，刹那即为永恒；只因韦陀，以为岁月皆可回首；只因年少轻狂；以为年轻拥有试错的成本。
　　
　　 我养的那株昙花只是一株幼苗，一株脆弱的牙签苗，小小的一棵花，被我种进了一个大大的盆里。为了种好这株昙花，我用了最好的营养土，最好的陶瓷盆，就是为了保证昙花拥有一个透水透气的环境，希望它生活舒适，早日绽放芳华。
　　
　　 第一年，那株昙花长到了婴儿小指头粗细，那年冬天，山区的温度贼冷，屋檐的瓦沟里掉着长长的冰柱。我这里的气候环境其实不适合养花，为了它不被冻死，我特意将花盆搬进了室内，还特意给它加了小暖棚。我期待它能挺过寒冬，并在明年开花。
　　
　　 第二年春，昙花继续抽芽生长，我给它大水大肥的生长环境，那一年，我会经常买花肥，那些没有用处的叶面肥我也买了一堆。因为把控不住使用浓度，导致昙花叶片萎蔫，后来剪了花枝才救回来。
　　
　　 第三年，昙花仍未开花。这一年我有一点烦躁，别人养的昙花一般第二年就开花了，而我养的，三年未见开花。我开始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我去年无意中伤害了它，导致它今年没有开花。我暗下决心，往后我会更加悉心照顾它，我一定要见到它花朵绽满枝头，芳香四溢。我开始幻想它开花的样子，或许它会开得洁白靓丽，如脱茧彩蝶振翅欲飞，如月下舞女闭玉羞花，如嫡仙下凡般轻盈圣洁。哪怕不是我想的这样子，也行，只要它开花，只要是它开花的样子，都无一不好。
　　
　　 第四年，昙花依然未开，在这一年里，我开始胡思乱想，我是不是养了一株不会开花的昙花？我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的养护方式出了问题，导致它四年未曾开放？友人是个养昙花的高手，他曾辗转养过很多昙花，于是我向友人取经，友人笑说：“你对那株昙花太好，导致它只长叶，长得枝繁叶茂也未曾开花。”
　　
　　 友人建议我对昙花进行修剪，但我不忍心，我怕它疼。这年头，做自己想做的事很难，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很难，每个人都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连花草树木也不能放肆生长。我吃过不能规划自己人生的苦，又何必要去规划别人的人生，哪怕昙花只是一盆花儿，何况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再养几年又何妨？只要我给它足够的营养，明年，明年它一定会开。
　　
　　 第五年，花还未开，这一年我已经习惯了它是一株不会开花的花，但我对它开花仍抱有期待，或许它会给我惊喜，给我一个我想要的惊喜。
　　
　　 第六年年初，那株昙花已经枝繁叶茂，枝条将花盆完全覆盖，为此我还给它立了根小竹竿，好让所有枝条都能见到阳光。由于一直都在室内养，我觉得或许是我囚禁了它，将它囚禁在了一方小小的花盆中，让它再也没有了自由，哪怕我将它放在窗前吸收阳光，它也在向往窗外的世界，因为那里有阳光、雨露和清风，屋子里是没有这些的。
　　
　　 想起曾经高中时看过陆蠡的《囚绿记》，我觉得我养的这株昙花与那文中的常春藤有十足的相似之处。于是我将昙花搬到室外，让它接触外面的清风明月，日光雨露。昙花在室外越长越玲珑青翠，我欣喜不已。暗道：“今年我的花儿一定会开！”
　　
　　 那一年，我没有见到花开，我将它搬到室外后，疏于看护，它被别人偷走了……
　　
　　 花失窃后，我怅然若失，如丢魂，因为那过去的六年里，我已习惯了养花。
　　
　　 我找了个小筐将一猫一狗装进去，一边将筐抬起欲走，一边笑答友人：“我曾养过很久的花，但花始终未开；现在我仍然喜欢花，仍然期待花开，仍然羡慕别人养的花肆意绽放，但我已经没有继续养花的耐心了。”
　　
　　 友人笑笑不作答，转开话题说他开车送我。
　　
　　 回程的路上友人告诉我，我那株六年未曾开花的昙花开了，开在了偷花贼的家里。偷花贼对它并不好，但它仍然开得惊艳靓丽。
　　
　　 友人还说，那偷花贼他也不知姓甚名谁，但据说偷花贼家里世代都是种大棚的，颇有祖宗遗德。昙花喜欢大棚，就像人喜欢房子一样，花盆不是家，大棚才是。
　　
　　 友人轻微透露，偷花贼家里有很多大棚，每个大棚只养一种花，那株昙花现在仍然在其中一个大棚里，年年绽放。
　　
　　 我心痛无比，原来昙花不是我对它好，它就会开花。我更心痛的是，我至今仍未逮到那个偷花的贼。
　　
　　 我将那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猫从筐里抱起，搁在腿上：“原来是因为我没有大棚，原来它不是不会开花……”
　　
　　 友人回头哈哈大笑，车差点翻沟里。
　　
　　
　　 二·猫
　　
　　 养猫是个精细活，刚开始养猫的我是窃喜，以为自己可以提前过上逗猫遛狗的老年生活，谁知养宠物会让我的生活越来越繁琐。
　　
　　 我要给猫准备猫粮、猫砂、猫盆、逗猫棒、猫爬架、猫抓板、化毛膏、洗耳液……一连串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开始出现在我家里。
　　
　　 友人告诉我，这些都是养猫必备。
　　
　　 我将所有的东西挨个买了一个遍，全部给小猫安排上，当我看着买那些东西的清单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养的猫只是一只狸花猫而已。它应该没有宠物猫那么娇贵，农村养了几千年的狸花猫，也不见得用过这些东西！
　　
　　 我跟友人发牢骚说东西白买了，农村狸花猫完全不用这么养。
　　
　　 友人反驳道：“城里人都是这么养的，况且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时代变了……”
　　
　　 友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我无奈只能当他说的对。年纪轻轻的我在某些时候犹如老头，对很多事情我只是不想反驳，比如，养猫要准备这么多东西这回事。最主要的是时代变了，这我无法反驳。这年头，洋舶来的都比本土的贵，这我也无法反驳。
　　
　　 养猫很烦，我给它提供了一个家，还要定期买猫粮，我要抱着它哄它睡觉，给它提供物质价值，而它给我提供灵魂陪伴价值。在我的精心喂养下，这只猫完全忘记了它是一只狸花猫这个本质，它一度认为自己是一只血统高贵纯正的外国洋猫。
　　
　　 猫嗜睡，别的猫白天黑夜都出去抓老鼠，为了生活而奔波，因为没有人喂养的猫不抓老鼠的结果一定是饿死，在农村没有人会养一只不会抓老鼠的废猫。但我养的猫不一样，它已经被我养废了，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生物本能，完全抛弃了祖宗传下来的美好品质，看见老鼠别说抓，没被老鼠吓得屁滚尿流都算它有能耐。在抓老鼠这一块上，我养的猫简直就是猫界的耻辱。
　　
　　 在养猫的日子里，我悟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你完全不能跟猫讲道理。我会在夜间写作，但猫总想在夜间让我陪它玩，一旦得不到我的回应，它就会从地上跳上桌，在我的电脑键盘上跳恰恰，让我欣赏它曼妙的舞姿。若我还不理它，它就会嘶声力竭的乱叫，每当这个时候如果我不把它抱在怀里，邻居就会过来敲门问我是不是在虐待猫，让猫叫得这么惨。
　　
　　 这个社会还是爱猫人士居多，经历过几次邻居敲门事件以后，我每次码字的时候都将猫抱在怀里。不管猫多生气多烦躁，你把它抱起来使劲儿撸，它自然平静。
　　
　　 猫会有小脾气，它会在你没有时间陪它的时候发性子。有一段时间我很忙，陪猫的日子日渐减少，时间久了这猫竟然对我生出疏离感。我很反感这种情况，我养了它这么久，它竟然会生我的气，还敢跟我冷战不接近我。
　　
　　 于是咨询友人，友人给出一计，让我买点猫薄荷涂在身上试试。
　　
　　 猫薄荷果然管用，只要使用了猫薄荷，不管再娇贵的猫都会发癫，完全没有了高冷矜持的光环。
　　
　　 后来，由于生活拮据，我再也买不起猫粮，买不起猫薄荷，只能让猫跟我一起过吃糠咽菜的生活。我之前把它养得太好太娇贵，让这只猫完全适应不了突然清贫的生活。我下班以后它再也不陪我码字，再也不会对我撒娇，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之前把它养的太好让它对自己的身份形成了错误的看法。
　　
　　 生活越苦，越觉得孤独。一日下班之后，我将猫抱起放在腿上，打算陪陪它，其实另一种角度来看，是想让它陪陪我。在夜色里，它可以是我的倾诉对象。哪怕它不是人。
　　
　　 我伸手撸猫，它厌烦无比。
　　
　　 这人一身臭味几天没洗澡了，竟然还敢亲近本猫？本猫如此高贵优雅，乃是嫡仙下凡，本应每餐吃着精装猫粮的本猫竟然跟着他吃糠咽菜，这怎么能是猫过的生活？
　　
　　 猫拼命挣扎着跑开，我欲再次将它抱起，但我忘了它是一只猫这个本质。猫急了也会咬人，我的拇指被它咬得鲜血淋漓。
　　
　　 我大怒欲揍猫，我从未想过精心喂养的猫会反咬我一口，而且还把我咬得那么疼。
　　
　　 那猫咬伤我之后，一路飞奔，跳下沙发，跃过茶几，最后逃进卧室，趴在衣柜底下冲下冲着我“喔喔喔”大叫，它在骂我。我能感觉到它在说什么。它在讲咬伤我不是它的错，它在说是我对它不好在先，它在讲猫心不是一天心寒的……总而言之，咬我不是猫的错，错在我让它跟着我过上了拮据的生活。
　　
　　 我打电话请友人送我去医院包扎，拇指内侧的肉被猫咬了个对穿，消毒、包扎、打针等一整个流程下来，天早已黑了。
　　
　　 在路边摊上买了几个熟食，切了半斤猪头肉，搁超市提了一瓶老村长，算是对友人送我去包扎的感谢。
　　
　　 我跟友人十几年的交情，他知我最近过得不如意，也不讲究吃什么，更没有让我大出血的想法。那天晚上，友人陪我推杯换盏，而那咬伤我的猫，在门帘处远远看着我，它在跟我冷战。
　　
　　 那猫只会远远的看着我，其实它不是看我，它看的是桌上的猪头肉；它想接近而又不敢，不是怕我揍它，它知道我不会揍它，它只是很骄傲，它猫生最高规格的矜持不允许它先向我低头。
　　
　　 友人举杯，看着门帘处的猫笑道：“你啊，养盆花儿养不好，养猫也养不好，也不知道你还能干什么……”
　　
　　 我举杯邀友人共饮，随着一口烈酒下肚，我告诉他，我虽然花种不好，猫也养不好，但我养自己很在行，胃口杂，随便有口吃的就饿不死。
　　
　　 “你不能总想着自己养自己，有的时候你该放下自己的骄傲，改变一下你的人生活，让别人养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友人以手指着门帘处的猫说道，大意是让我以后活得像只猫。
　　
　　 “你被猫咬了，你生气吗？”友人陪我继续聊天。
　　
　　 “不生气。”
　　
　　 “为何不生气？”
　　
　　 “因为我只养了这一只猫，我也只有这一只猫。”
　　
　　 友人哈哈大笑：“你不如猫多矣。”
　　
　　 我也跟着笑起来，继续举杯邀友人共饮，一杯烈酒下肚，竟是辣得我心口疼。
　　
　　
　　
　　 三·狗
　　
　　 读书时，我曾幻想过我老年时的养老画面。当时想着等我年老以后，就在老宅里安度余生，养个一猫一狗，在院子里开一方菜地养花种菜，忙时下田干活，闲时邀三五好友小酌。酒后一起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在夕阳余晖里一起吹牛，回忆我们那一点儿也不辉煌的过往，还要叫嚣着自己当初一定比在座的所有人都牛逼。
　　
　　 就目前来看，我的想法大致是实现了，一猫一狗有了，菜地有了，好友不多只有一个但也够了，唯一差的就是，我跟友人都还年轻，都才二十多岁，离着年老还有好几十年的人生路。
　　
　　 我对家里的狗颇不公平，尽管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年糕。
　　
　　 当时友人听说我给狗起名儿叫年糕的时候，差点笑岔气，蹲在地上直呼肚子疼，他一手捂着肚子大笑，一手拍地啪啪作响。
　　
　　 友人好不容易止住笑，问我养这只狗是不是为了吃？
　　
　　 我告诉他，叫年糕只是因为这个名儿听着喜庆，小时候都喜欢过年，喜欢吃年糕，长大了小时候的很多东西都没了，喜欢事没做成，想见的人见不到，这长大了也没啥屁用不是？狗叫年糕，名字里承载着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