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洗脸帕(散文)
你信不信,一件洗脸帕,都是我曾经当兵的炫耀。叠得四方四正,宛若一块饼干,想吃不能吃。尽管洗脸帕上有汗渍味,我还是每次洗脸用到时,还喜欢闻一闻。
一
“当兵人一块帕,洗脸又擦髂”,这是我在转业之后,从地方老百姓那里听来的一句“笑话”。
可听到这话的我们,当时谁都没有笑。想起有过的这些经历,谁会笑得出来呢?我当兵的时候一次只发一条白毛巾,而且也不是每次换装都发。有两种因素,让我们不可能放开了来用它,一是舍不得用,当它还是新崭崭时,就拿来换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节约下来,与其他东西一同寄回家,让缺洗脸帕用的家里人也感受感受军品的滋味;二是根据整理内务的需要,寝室里的摆设力求精简。一个班七八个人住间大屋子,每天要搞内务,弄得什么东西都要“刀枪入库”。那块帕,也在入库之列。
平时,我们只拿一块毛巾来用,用得实在不行了才肯换新的。像用它来“洗脸又擦骼”这样的时候多的是——洗脸是每天在用,洗澡也没替换的——用的都是一块洗脸帕。这在我们全连那是极其普遍的存在。
话说我现在用的这块“多用途”洗脸帕,其尴尬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他。在部队时,我们用的洗脸帕每天都是叠成豆腐块状,整齐地放在绿色的军用瓷缸上,下面是牙刷牙膏垫底,绿色的军用瓷缸摆成了一条线,如刀切斧劈过的整齐。早晚洗脸要用,训练回来擦洗也要用,一有时间就要用肥皂搓去它的污迹与汗渍。为了洗去那上面有些发黄的汗渍,甚至把它搓起了“毛”。而且洗脸帕越洗越小,就像孙悟空也会变身。
而今眼目下,我用的这块洗脸帕,肯定不再像部队要整理内务那样把它折叠地放着,而是晾在不锈钢的毛巾架上的。可以说通风效果很好,等再用到的时候它都是干透了的。
它现在的样子,有点不忍目视,这主要是它的外观不会给人留有好印象。首先是变了色调。这颜色半是古铜色,又半是不像——古铜色是具有一定沧桑感的,它或许有。至于古铜色之外那种说不出口的混杂颜色,那只有多种“物质”相互作用以后,才有可能达成的效果,它或者也是——简单说吧,它比一块快要被丢弃的烂抹布还不如。其次是它的四周都破了边,露出了如狗啃过的难堪。连用手摸上去,都觉得有些粗糙。放到脸上去擦水,脸上肯定不是柔软般的舒服。
在妻子眼里,它最多只能拿来擦地板而已。
我却不这样想。我心中侥幸地以为它是具备一定“美容”价值的。尽管它的表面不再柔软光滑,可一定的粗糙是能刺激脸上的穴位和经络的。它起到的作用,可能有如凸凹不平的按摩鞋那样的效果。
妻子对我的抗议不止局限于一两次了,她甚至几次专门给我找出一块新毛巾,勒令我即刻就换下。在她小声的唠叨中,我听清楚了她说的话,丢人现眼的,又不是没有……宁愿把新的放在那里存着,去用旧的,而且旧得不得了。何必嘛!
我不单单是听了她的话心里头一热,而是在看了她多次把毛巾给我拿出来、最后又有点儿气馁地收回去了,心里头才为之一热的。可我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我觉得那块毛巾还可以再陪伴我度过一段时间的。
二
洗脸帕最“紧俏”的时候是在很多年以前了。那时,我们都还小,在村里谁的家里不是一大家子人呢?大人少、娃娃多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我们都长大了以后。一张桌子不够坐,多数情况下把菜挑到碗里,屋里屋外遍地坐着吃。就连有客人来煮了好东西吃时也还这样。只有过春节吃团圆饭,管它桌子上坐得下与坐不下都得上桌,像挤成了“饼”似的。
饭吃完了,单独摆在那儿是一大坝碗筷。谁都不想去洗那每顿饭的碗。
人气旺是好,比如干活,父母只要一声令下,干这干那的都有人,立马就把任务完成了;可不好的一面是除了人多嘴多,在粮食欠缺的情况下,很不好安排生活以外,还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就是存货不多的洗脸帕,必要照顾到全家人每个人的脸。我熟悉我们家的情况,就以此举例说明吧。村里其他人家的情况也就一目了然了。
母亲的陪嫁品中就有一个木制的洗脸盆架,用红漆染着的,与之配套的还有一个里外沾了喜气图案的瓷盆——它崭新的时候,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没能最先目睹到。但我见到它的时候,它作了我们家里唯一的脸盆使用——被碰得满身伤痕,而且有几处还生了锈——这里面有没有我的功劳,就不得而知了。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使用的洗脸帕最先的样子了。从可以记事的小学起,到初中毕业,再到生产队去劳动了两年之后,这期间的十余年间,我的印象都是我们全家人洗脸的帕子陈旧得不得了,用人们常说的一个比喻句“脏得就像狗肠子”这句活来形容,可一点也不过分啊!
洗脸盆架的红色早已褪去了,露出木头的本色,洗脸盆耗去了它全部的光华,连完整的样子也没保住——它随时都脏得像个“花猫”。那盆里的水都是昏浊的,像抹布的洗脸帕,时而浸泡在里面,时而歪来倒去地被搭在洗脸盆架子上。
这并非大家有意不讲卫生或者邋遢所致。而是人多手杂,农村人随时要做这做那,用洗脸盆洗手的利用率很高。而用唯一的帕子擦手,也只能是洗脸帕了。没有自来水,家里的水,是从一公里远的井里担回来的。而去洗弄脏了的双手,则要用一个葫芦瓢从石头缸里舀水出来,倒在洗脸盆里方可实施。
我们就是在周围都不太讲究的环境下生活的。那洗脸盆里常常有一层油腻沾着,父母们常常在用肥皂清洗盆子时,总会现身说法地告诉我们,每次洗完手,一定要把脏水倒了——倒在菜地里。每早洗完脸,也应该这样做……但奇怪的是凡听者都答应了,就是盆里还常常有水屯积。不自觉的是谁,就隐藏在我们几个娃中间呢,是很难找出来的。
虽旧且烂的洗脸帕,常常附着香皂或肥皂的味儿,但没法改变的是它永远不干净的形象。那上面的污渍与油腻,大人们清洗得快、沾上去得也快。在装满脏衣服去存水田或堰塘里洗的背篼里,那块洗脸帕也会在场。
我们中有人眼睛发痒或红肿了,弄得不舒服时,父母亲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多人用的洗脸帕交叉感染所致,他们处理的办法就是先洗干净了洗脸帕,然后用开水把它好好地烫过——这办法屡试不爽,真的把那上面的细菌给烫死了,眼病不用医治就好了。
面对这样一块早就该撤换下来的洗脸帕,有点任性的小妹,生怕这难看的洗脸帕涴脏了她细皮嫩肉的小脸,宁可把脸上的水用自己的手抹下来,也不用它去擦拭,更不用它来洗澡。我们几个娃娃达成共识,形成统一的声浪,趁机给大人们提要求——换块新洗脸帕来用嘛。父亲却直言,没那么多,有点儿旧了,又没烂,等用烂了再说……见我们几个态度坚决,母亲忙打圆场说,家里没有多余的,等买回来了再换也不迟。
实际上他们说得也对。在那个年代,不要说用旧了的东西不会丢,即便有些东西补疤重补疤也还在用,有些家庭,不用到掉渣了,是绝不收兵的。
水是最好的东西。我们全家人用的那块唯一的洗脸帕,大人在用,娃儿也在用,洗脸在用,洗澡更在用,不管它是怎样的一个脏法,水都可以一洗了之。
三
我的洗脸帕突然不见了。在我常常挂着它的那个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块桔黄色温馨的毛巾,又大又厚且还柔软。它静默地挂在那儿,我望它的时候,仿佛与我这个新主在无声地打着招呼。
晚上,妻子回来我问她,我的那块洗脸帕哪去了?
我拿去擦灰了。还要追究吗?她对视我一眼,哪是什么洗脸帕嘛,你不怕再洗下去,有损你的皮肤了?
不会吧,它会损皮肤?我心中埋藏着遗憾,却故意露出不在乎的表情,也应该先给我说一下嘛!
她有些不快地说,以前又不是没给你说过,怪你无知呢!有什么舍不得的嘛,一块洗脸的毛巾要用二三年,我真服你了。
我岔开话题,故意问她,我退伍有几年了?
你痴呆啊,不知道自己退伍几年了?她一愣,忽然怔住了。哦,这块毛巾就是你从部队带回的那块?
是啊,就是我从部队退伍时,带回来的那块洗脸帕啊。我的心头一酸,有些抑制不住地停了一下,继而又说道,在部队我用它时间不长,退伍时舍不得丢,顺便把它带回来了。回家后,这不就一直把它用上了。想想部队的生活,想想小时候的经历,都不应该这么快就把它给丢了呢!
那怎么办,我都用它擦油烟机了,难不成……妻子这才向我流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那倒没必要。好在我还有一块部队发的白毛巾,不过这次再拿它当洗脸帕用,肯定使用的时间就要长些了吧!
一块洗脸帕,珍藏着我的青春,记录着曾经的故事,并非我不喜欢新东西,但洗脸帕跟我厮磨有了难舍难分的感情,所以就一直很在意它。
我曾经的军旅生活的遗存,都在,当然洗脸帕也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