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耕耘】【流年】崛起(小说)
一
哥,好消息。徐霞微信给哥哥发来一条信息。
不等徐阳回答,徐霞又发过一大段文字:江山十四周年以耕耘为主题的征文,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我们要把目光投向广阔的乡村,走向美丽的原野,让文学走向生活,用手中的笔,去书写新时代山乡巨变,为振兴乡村加油努力。
隔着屏幕,徐阳也能感受到妹妹澎湃激荡的心情。他被感染,立马回复,写。
他在腹中酝酿已久的小说《崛起》迟迟没有结笔,正好和这次的征文主题贴合上了。前半部分是王庄村发展的历史,被徐阳定性为王庄村的前半生。无论场景还是人物,早已烂熟于心,写起来非常顺手,笔到意到,一气呵成。后面剧情发展才是本文的重点,他还没想好,姑且停笔。
他打开江山文学网站,对着它的首页发起呆来。
五十多个社团静默矗立在喧嚣尘世中,像五十多个世外桃源,专心等候它的家人回归,在此歇息,安放一颗疲惫的心灵。
江山以社团的形式存在与发展,各具特色,相得益彰又彼此有竞争。它们同为江山一分子,守护自己的社团也就守护了江山,默默耕耘,共同书写了文学传奇,为江山锦绣各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山,王庄村,这两个图景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他一遍遍对自己说,王庄村学习江山管理模式肯定是行得通的,只是要扫除眼前的障碍,王庄村才会有出路,村民才能过上好日子。
合上电脑,他安心睡去。
睡梦中徐阳仿佛听到急促的刹车声,猛然睁大双眼,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刹车声犹在耳畔,声音清晰敞亮,好像是从不远处的山顶传来。他扭亮台灯,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表,才凌晨三点多。心想,这准是村里那帮小年轻刚从镇上撸串回来,余兴未尽在山上飙车发泄,不是撞树上,就是歪斜在路牙石上了。
他侧了侧身,身下的木板床也跟着吱呀吱呀乱叫。这时,一声狗吠引爆全村,汪汪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窗下的小花也被惊醒,人云亦云地跟着乱叫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狗吠声渐渐远去。他光脚下床,把头探出窗外,看见月光下的小花正从山顶的方向缩回头,又重新蜷缩成睡觉的姿势,整个山村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徐阳想着《崛起》,征文还有十天就要截稿,他希望他的作品能赶上末班车。他不由叹息一声,哎,时间真是不经用,怎么眨眼的工夫又到了月底。
月底要写各种总结报告,又加上村里杂事太多,不是这家的地垄没打直,导致那家少种了一行玉米,就是张三给麦苗灌水时从李四田里挖土挡水,导致李四家麦苗倒伏。这些纠纷往往就是个导火索,一经发起,噼里啪啦引爆那些陈年烂账,过往是是非非,翻小肠一样倒来覆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完没了。
村书记王大彪精力不在村务上,大部分时间就像一只敬业的蜘蛛,专注而精心地编织着他的关系网。他除了嫖赌,就是想方设法捞钱,一分钱也都不会放过,且不问出处。
村民有了纠纷,他喜形于色,阴森森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看着唾沫星子乱飞,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扭打成一团的村民,他就眯着眼睛去策划一个从他们身上捞钱的对策。
村民骂累了,相互软下来,原本找村书记评理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张三闺女考上大学了,李四儿子却在工地搬砖。李四看着张三神气活现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就位找个心理平衡,借题发挥而已。
骂完了想走,没门。王大彪爆眼一瞪,影响太坏了,照此下去,最美乡村的称号迟早要毁在你们手里,村里的奖金呢,怎么向老少爷们交代。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了村集体的发展,必须严惩。按照村规民约,你们两家扣除年终分红,至于多少,村务会上讨论。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轮到他们慌了,赶忙承认错误。王大彪依旧板着脸,说,村务会上通过一下事就定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只图了一时口舌之快,却把一年的分红吵没了,心里甭提多懊恼了。两人傻愣了一会,很快放下仇恨,从敌对方轻易就转化为了同盟。两人尴尬地笑了笑,站到王大彪跟前,王书记,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这回,下不为例。王大彪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已成定局的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一年的分红咋能说没就没,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得想法挽回。于是有人给支招,有钱能使鬼推磨,谁还和钱为仇不是。于是一番神操作之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分红是保住了,却又暗藏了矛盾,这毕竟是花钱买来的平安,相对分红就打了折,就相当于王大彪分走了自己的一部分。气愤之余,却又敢怒不敢言,稍显对他有不敬之处,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就不是单单扣除年底分红那么简单了。无奈,大家有事便硬着头皮来找他徐阳这个驻村干部。为此他吃住在山上,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
回到家,爱人也不给好脸色,头也不抬地说,村务工作千头万绪,那就是个针线笸箩。做好了是你本职工作,做不好算你无能。乡党委人人都知道在王庄村蹲点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人人挖空心思找理由能不去就不去,你倒好,像捡了个宝,还主动请缨。
徐阳说,我爹娘死得早,上大学,是乡亲们凑的钱,我服务于我出生长大的村子,就算是对那些婶子大娘的回报吧。其实,在徐阳心里,一直没忘爷爷的临终嘱托,让他大学报考农业,目的就是要他学成回来在驴蛋子山上种满梨树。
爱人嘴上不说什么了,心里依旧不依不饶,你是乡里第一个大学生村官,一毕业就回了村里,一待就是八年,帮王庄村摘了贫困的帽子,才得以调回乡里。可你犯贱,这次没人叫你倒自己主动又回去了。
脱贫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离中央下达的振兴乡村,真正让农民富起来还差得很远。
你还是醒醒吧,这么多年了,还没看明白吗?在这里永无出路,除非你自己不想离开这里。
徐阳很理解妻子心中的不平,一些比他晚参加工作的都混得比他好,但他同时又明白她的冷嘲热讽也只是想刺激一下他,让他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
他慢慢开导爱人,王庄村是我的一块心病,别看外表很风光,可老百姓过的啥日子我知道。我一直想用我的能力让它变个样,等这个村子真正崛起之时,我就离开,陪你看日出看彩霞满天,看日落看夕阳西下。
爱人憋不住笑了,但心里依旧不依不饶,痴人说梦,脱贫就不错了,崛起?就百十户的小村庄,一没钱,二没柴,你拿什么让它崛起,拿根棍撑起来吗?
拿命。不是崛起就是陨落,目前这个村子正以某种看不见的速度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我心疼,那可是我的父老乡亲啊!
二
徐阳写的是小说,心里想的却是王庄村如何崛起,这篇小说承载着他的梦想,与其说是一篇小说,倒不如说是王庄村的前景途规划。至于为何写这样一篇小说,徐阳的妹妹徐霞问过他无数次。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反问,小妹,你说有可能实现吗?小妹说,写小说虽然是虚构,却也不是凭空捏造,在我看来这是王庄村的未来,虽是你的一厢情愿,却是必经之路,说不定你会遇到一个贵人,帮你实现。
徐阳很是欣慰,起码还有妹妹支持。妹妹能以这样的觉悟看待这篇小说,他认为与她这几年在江山流年社团写文编文有很大的关系。
他对这个村子熟悉的程度犹如自己的五官,大到整个驴蛋子山,小到每个村民,他都能准确无误地为之切脉诊断,分析病灶。同时,他也深深明白这个方案实施的不易,只有对症下药,才能一步步剔除王庄村体内潜伏已久的毒瘤。仅凭一己之力是远远不够的。让一个村庄发生巨变,不是写小说那么简单,存在着很多不可控因素。这是一盘险棋,但他又无比渴望能够像他小说中写的那样,无论过程如何艰难,剧情如何跌宕起伏,他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
虽已毫无睡意,却也不想起床。他躺在床上构思接下来要发生的剧情,设想王庄村的几个走势。迷迷糊糊中他又去想一些不得要领的事情,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快要亮了。是被小花叫醒的。徐阳知道有人来了,他穿好衣服走到院子,看见篱笆墙外老古叔正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朝院内瞟一眼。见徐阳出来了,立即喊,大侄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老古叔说,我一早起来,刚出屋门,见一辆黑色轿车钻进了他家梨树地里,不仅毁了树,还压死了我家逮老鼠的大花猫,梨树刚浇过水,轮胎陷进去出不来了。腾一下,我火就上来了,上前拉开车门,朝着司机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觉得不过瘾又把他拽出驾驶室。可谁曾想,司机一点也不反抗,一句话也不说,扑腾一下被摔地下一动不动了。
徐阳一听,撒腿就往老古叔的梨园跑。徐阳本科四年学的虽然是农业,可从医的爷爷没少教他,把脉,针灸,就差考个证书行医走江湖了。
他蹲下,拿起那人的右手,脉搏微弱,但生命体征明显,并无大碍。他轻舒一口气,转身对老古叔说,叔,他没事,别怕。接着又指指自己的后背,示意老古叔把他扶上去。老古叔一秒钟都没敢耽搁,蹲下身把那人放到徐阳背上。
徐阳把他放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打开电脑继续写《崛起》,半个小时后,床吱呀一声,徐阳见那人醒了,动了动,但没有起来的意思。联想到昨晚的刹车声,和他散发出的微微的酒精味,徐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徐阳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再次来到老古叔家。
老古叔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正懊恼那一巴掌呢,心想,可不能因为这一巴掌被人讹上。他找来村里几个平日里可称为朋友的兄弟一块出谋划策,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哥们都很义气,放下手头的活飞一样赶来了。
虎子问明缘由,鼻子一哼,想讹我们,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
大柱接茬,现场明摆着吗,是他自己撞进来的,全责,这还有啥争议。
做事一向稳重的徐子华问老古叔,古叔,你往下拖他的时候,他啥表情,是睁眼还是闭眼啊?是不是在车上就人事不省了?
他趴在那里,我一拉车门,他看了我一眼又趴下了,后面的就不用说了。
你干嘛要打人家,本来是你占理,这倒好,倒被人抓住把柄了,即使一点事没有,人家硬赖在医院里,你可真要出血了。
这可咋整,一年就靠这个梨树吃饭,眼看就要收果子了,这不白忙活了吗?哎!被你婶骂了一早上了。
徐阳进来的时候,大家正一筹莫展,老古叔吧嗒吧嗒抽着烟,见徐阳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迎上去。
大侄子,那人咋样了,还活着没。老古叔紧张地盯着徐阳,气都不敢喘一口。
唉,这事难办了。徐阳找个马扎坐下,继续说,这人是省里下来考察农业的干部,直奔咱这个最美乡村而来。是个好干部啊,没有提前通知,不摆架子,本想来个暗访,谁知半夜三更没看清路……
徐阳两手一摊,不说话了。一屋人也都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再吭气。
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过忧心,但凡有这样觉悟的干部一般都是爱民如子,一心为老百姓办事的人。凭我的经验,他身体没啥大碍,只因长途驾车,劳累导致体虚。昨晚出事以后,在车里又受了风寒,加上老古叔的一巴掌,不昏迷才怪。徐阳安慰道。
这样的干部只有电视里有,我们哪有这等好运。老古叔仍感不踏实,他问徐阳,徐书记,他除了和你说了这些,还说啥了?比如,他的车,我的那一巴掌,他什么态度?我心里一点底都没啊。
人家啥也没说,醒来的第一句就是,我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去,给人撞坏了篱笆墙和马上要收果的梨树。
当官的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们不能被他表象迷惑了,那个王大彪不就是个活例子吗,人前甜言蜜语,背后捅刀子,还让你欲哭无泪,阴谋,谁知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可总得解决问题吧,既然明白了这么个道理,就不能拿鸡蛋碰石头。不如先拿出诚意,主动承认错误,剩下的顺其自然。当然,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会想方设法让他忘了那一巴掌。
三
徐阳再回到小屋的时候,那人已经满面红光了。正坐在他的电脑前全神贯注看他未写完的小说,以至于徐阳走近他身旁他才回过神,立刻起身,盯着徐阳看了几秒钟,随即露出赞许的笑容,你的小说很吸引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吗?
徐阳心里只想着要怎么圆刚才对古叔撒的谎。至于他为何来这里,对他小说的看法,徐阳一点都不关心,但出于礼貌,他勉强笑了笑。恭维他的人多了去了,再说他高中就发表文章,“你的小说很吸引我”,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他更不会为此动心。何况眼前的他,也许一个小时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徐阳直奔主题,先生喝酒了吧。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十分刺耳。那人一愣,随即缓过神来,依旧不慌乱,喝过,但我确信你不会报警。
凭什么?徐阳有点好奇。
要报早报了,不报无非就两个原因,一个是你想私了,因为酒驾,以此要挟我,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另一个原因就是你很善良。
这事我可说了不算,你撞坏的可不是我的梨树,我只是这个片的驻村干部,我因略微懂点医,怕你出意外,才把你背到这来的。
把江山和助农联系起来,这条路大有可为呀,可以提供给江山决策层考虑考虑,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