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这几天做什么都心神不宁，就连儿子寄回来的茶叶泡出来也不那么透绿，那包拆开抽了两根的香烟也很是呛口。
　　 眼前刚收割完的麦地已让拖拉机犁过一遍，老马在前面用锄头每隔半步就刨个浅坑，后面的老伴紧跟着就往坑里撒上两三颗玉米种子。初夏的太阳刚刚冒出个头，就噌地窜到了半空，锄头带起的泥土以可见的速度被抽干了水份，如同身后老伴那伛偻的身板。地头的柿树拖着被砍掉一半的枝杈在默默地矗立着，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在这块土地上劳作着，慢慢地从小马变成了老马，如今也陪着他渐渐地年老力衰。
　　 几声鸟啼打破了被炙热所凝固的寂静，不远处，数只野鸡正在后面不远处急匆匆地啄食着还没来得及盖上土的玉米。看着它们呼朋引伴的场面，老马正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将手中的锄头甩了过去。锄头刚到半空，野鸡便一哄而散，四下窜跑，仅有落单的一两只正忙不迭地扑棱着翅膀，顺着埝头飞了起来，随即就跌落在灌丛中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慢慢地踱来了正在割草的瘸子刘，还没到老马面前，就伸出了两根指头谄笑着，老哥，把你的好烟来上支解解乏。
　　 狠狠地抽了一口后，瘸子刘满足地吐出了一团烟雾，老哥呀，还是你硬朗，能到地里刨些收入。不像我，也就指望着那几只羊过活了。
　　 话说间，瘸子刘又深深地抽了几口，烟屁股后面已被咬出了一圈印记。瘸子刘弹了弹烟灰，点点烟灰停留在手上，手指甲间糊着一层黑泥，夹沾着几颗草籽。瘸子刘将烟塞进嘴里，揶揄道，一只羊得差不多半年才能出栏，卖个五六百块。每天得割两回草来喂这个张口货，算下来一天才能落个不到五毛钱。现如今你种这个地也一样，没个啥效益，还不如上面政策来的实惠，见效快呀。边说着，边撅嘴向村口撇了撇。
　　 瘸子刘仍在絮絮叨叨着，老马心里也随之不安宁了起来。瘸子刘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只因自打小害病给耽误了，便落下了一瘸一拐的毛病，一直没有个伴，如今只剩下自个光杆一个，和那几只羊过活着。前两年村上见他可怜，便给安排打扫村里巷道卫生的活，临近年终时还给他弄了个临时救济，随后他便有事没事地拖着那条太灵光的腿去向村长家，每次出来都能得瑟好几天。老马也听说，不止瘸子刘，村里有些人也都陆陆续续去过村长家，慢慢地也有这家帮村长收粮食，那家农闲时去村口石料场打零工，还有几家每年年龄大的通过村长介绍到城里小区当上做保安了。
　　 老伴曾经不止一次念叨着，让老马也去村长家转转。他也思量了好多回，按理说，自己这几年虽然几乎和村长没有过太多交集，可该自己也没啥需要求村长帮忙的。只是近年来自己和老伴身体都不太好，光凭折腾那几亩地一年下来也没有几个钱。指望孩子吧，人家落脚在外地，一家子尚且自顾不暇，更不用说垫吧他老俩口了。自己也想着去村长家说说，让村长也能给自己介绍个活儿。可想到早些年曾因地畔和村长父亲起过纠纷，一度还闹得比较僵，甚至后来多年都不曾说过话，就是在村里见了面也是绕着走。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现今人家儿子竟然当上了村长，主起了村上的事。每每想到这出，总感到一块石头似的压在胸口上，让自己很是心神不宁，不知所措。
　　 村口大喇叭响起了欢快的乐曲，那是村长家正在准备给儿子结婚。一时间，老马便明白了瘸子刘撅嘴的原因。
　　 顾不上没撒完的玉米，老马便扛起锄头往回走。刚到家，就急切切地让老伴翻翻箱倒柜去找那一直没动过的存折本。
　　 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路上偶尔驶过几辆车，轰鸣的马达声混和着知了声，吵得老马心里愈发焦躁不安。老马蹲在储蓄所门口树荫下，心神不宁地一根烟接着一根抽着，缭绕的烟雾后面，是不断紧锁的眉头和间歇的咳嗽声，直到烟头烫着了手指，老马才跺了跺脚，径直走到柜台前，说出了那个掂量好久的数字。
　　 等老马走到村长家门口时，天已经暗了。只见瘸子刘正砸吧着嘴，扯着那稀稀拉拉的胡须慢慢地遗弃了出来。迎面碰见老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便哼着喇叭中的流行曲倒背双手一瘸一拐踱了开来。巷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随着他的步子一闪一闪，飘忽不定。
　　 那晚，老马还是没能给村长随上礼。他觉得应该在随礼时向村长说说自己的事，但却一直见不着村长，听说村长很忙，忙着招呼远道而来的朋友，也忙着招呼镇上的人。想着给其他人老马又不放心，直到那紧贴衣兜的礼钱被老马捂的发烫。
　　 第二天，老马听村里人说村长给儿子结婚不收礼，好多随礼的都被劝了回去。但也有人信誓旦旦说起见到有人随了礼，是单独送给村长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让老马晕了头，一时间又心神不宁起来。等再见到瘸子刘时，问他随礼没有时又神神秘秘地不肯吐露，磨了良久，才附到老马耳边说了句，后天村长还在城里酒店待几桌。
　　 等老马心神不宁地等到了那天，走进了酒店时，来来往往的食客衣着体面，服务员在光滑的地板上转来转去，眼花缭乱的灯光不停地闪烁着，反倒让老马乱了手脚。楼上楼下有两家同天结婚待客，收礼的竟然还分男方女方，老马打量许久才将一直紧贴衣兜的礼钱放到执事手里，眼看着在礼簿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才放下心来。
　　 半个月后，老马偶然间听起瘸子刘说到村长那天是在城里另外一家酒店待客，据说去的人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