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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韵】你好,我也好(散文) ——致发小


作者:裴善荣 举人,4025.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1发表时间:2022-08-12 20:29:18


   发小的名字叫狗蛋。不过我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他爸爸说,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随随便便就行。好养活。不像我,叫立功。听听,这名字多有内涵。当时爸爸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一定下了不少工夫。
   发小与我同龄,比我大几个月。那一年,我们村里共出生八个孩子,发小是年后第一个出生,然后我的上面有三个女孩,下面有三个女孩。妈妈说,这叫玉女托金童,是金命,有福气。爷爷黑学底子很厚,他的知识面广。他掐指一算,说我是金命,是最稀有的剑锋金。而发小就没有那么幸运,是土命,而且还是最低微的路旁土。不过,如果不服输,他命里能翻盘。
   我家住村东头,他家在村西头。我们因为年龄相仿,也可能是脾气相投,从小就经常互相邀着一起玩。
   发小的爸爸是村里的计分员,在村子里说话是很有权重的。不幸的是,在发小五岁那年他得肝癌去世了。按常理,得了重症的人,一般生命的尽头都是熬到油尽灯枯,在痛苦中死去。而他爸爸偏不,适逢我们村有喜事,几个大总管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不见踪影。他左右张罗,大小事全管。晚上几个人又商量好似的露面了。他本来就喜欢在开村民会议时讲话,这会儿更是派上了用场。他将那几个人聚在一起非常生气地训斥道:“这么大的场面,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大,一点也不像病人。就在那天晚上,他撒手人寰。
   发小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那么多人全靠他妈妈一个人撑起来这个家,衣食上肯定跟不上趟。我并没有因此而与他有什么隔阂,照样吃过饭,小碗儿一丢,一溜小跑,邀他去玩。如果我有什么好吃的,照样与他同享。
   我们能玩的东西都很简陋,也很少,一般就地取材,不是拿着瓦片打水漂,就是玩啪啪。啪啪是谐音,没有学名,纸叠的,要两个人或更多人轮流着玩。我们每人各拿出来一个啪啪正面放在地上,然后用大啪啪去砸,砸翻了就算赢。常常有的人赢得两个衣兜鼓鼓囊囊,有的人输得干瘪瘪的。
   这种简单的游戏玩腻了,我从外婆家里拿来一个滚铁环,于是我们两个人就一天到晚地推。玩法也倾尽想象力。我们在平坦的路上推,在沟池的边沿推,在推滚铁环的钢条上安装一个木轮,滚铁环正着转,木轮反着转,特别好玩。
   在我们村南有一打麦场,很大。场地有几排房子,是村里饲养场。里面养着马、牛、骡子等。像犁地、耙地、灌溉菜园等农活全仰仗着这些牲口们。其中有一头水牛,它的体型很大。夏天不干农活时,饲养员就把它拴在饲养场旁边池塘的一根木桩上。通常那只水牛的大半个身子卧在水里,仅露在外面一个脑袋。它的牛角很大,动作缓慢,抬头看一眼岸边的人都慢慢腾腾。我和发小特别喜欢逗引它玩。我们用很小很小的土块向它的脑袋轻轻地抛去,它就顺势把头沉在水里,停一会儿再露出水面来看看我俩。有时候,我们两手空空,仅做一个抛物状的动作,它照样把头埋在水里面。不慌,也不忙。好像知道我们两个不会伤害它,才故意配合着我们取乐。
   我们与它逗趣够了,觉得很无聊,就从沟渠边上薅一大把青草放在它的嘴边。起先,它是有戒备的,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一会儿瞅瞅我们,一会儿瞅瞅青草。大概是经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几个回合下来,歪着脑袋咀嚼起来,而且它吃得很卖力。
  
   二
   发小喜欢喂鸟,我也喜欢喂鸟。我们一起爬树掏鹧鸪窝、喜鹊窝,蹬着梯子掏屋檐下的麻雀窝。我们两个人有时候将那些掏出来的幼鸟分开来喂养,有时候合并在一起。我们养鸟很用心,不仅弄来了鸟笼,还给它们用泥巴、树枝做成了一个小屋。那小屋很精致,有门有窗。
   在那个年代,经济拮据,大人们手头紧巴巴的,根本没有闲钱让我们买生活用品之外的东西,我们的鸟笼大多是村里好鸟的长辈淘汰下来,或自己用竹篾手工制作的。虽然鸟笼笨拙粗糙,但是我们养鸟很用心,每一次得到新的小鸟,就会手里拿着火柴盒到田地里捕捉蚂蚱、野蜘蛛,再或者爬到树上去摘桑葚来喂养。
   掰着手指头算,我们都数不清究竟喂养了多少只小鸟,真正能存活下来的却没有几只。其中有一只斑鸠是我们从河滩一棵洋槐树上掏出来的。我们从小喂养,喂得那叫一个熟练。我们白天要去上学,没有时间照顾它,就在他家的院子里撒上一把秕谷或麦粒之类。他家院子一侧有一口手压机,旁边放着盆子,盆子里有水。它白天就蹲在发小院子里一棵梧桐树的枝杈上,一蹲就是一整天。渴了、饿了,它就飞下来吃点、喝点,然后再飞到树上蹲着。到了晚上,它自己再飞回笼子里。这是我们喂得最成功的一次,直到上了初中,要留宿学校,才依依不舍地让它回归大自然。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同学之间没有什么玩乐的,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就是模拟打仗。玩打仗由发小我们两个人拟定。当然,在阵地上一旦进入角色,我们两个人就成了死敌。学校西面,隔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就是一个窑厂。偌大的地方除了一座耸立的大窑和一排排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的砖头坯子,几乎没有干活的工人。整个窑厂冷冷清清。这就给我们同学和玩伴创造了天造地设的战场。
   我们像沙场秋点兵一样让他们自己站队,分成两个阵营,我与发小各领一路人马。一个阵营防守,一个阵营进攻。战争的号角一旦吹响,主攻和防守方的弹弓、泥块等武器装备一起上。我们指定一个据点,侧翼佯攻,吸引防守方的主力部队,然后主攻方大部队一举攻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三十六计无所不用其极。防守方以砖坯垒成的天然屏障,作固若金汤的马其顿防线,也常常会被团灭。有时候防守方识破主攻方的伎俩而将计就计,杀得对手溃不成军。每天放学后整个窑厂杀声震天,仗打得有模有样。
   一到晚上,村里有唱大鼓书的。其中有一次唱的是《五涧三侠十五艺》。主人翁是大头鬼刘凯和细猫腰刘毅。尤其是大头鬼刘凯,这个人行侠仗义,凭借过硬的铁头功斗匪徒,戮流寇。整个卧牛岗里的蟊贼被他用铁头砸得死伤无数。他白天在阳间攘凶铲恶,晚上在阴间降妖除魔。他还法力无边,以至于捆仙绳也奈何不了。
   发小听得入了迷,沉下心,关起门,一门心思练铁头功。这样,每天放学玩打仗时,他的铁头功就派上用场。只见他身先士卒,猫着腰,脑袋伸得直直的,斗牛似的劲头迅猛。不论他的头颅砸向谁,都够喝一壶的。几场下来,他的铁头功出了名,我们的部队几乎没有人敢跟他硬钢。
   不过,铁头功并不是没有破绽。他不能直视,只能盲目往前撞,一旦落空,亏就吃大了。有一回,他将我方名唤狗剩的同学挤到旮旯处,使用他的看家神器——铁头。孰料那人动作敏捷,躲开了,他扑了一个空,身子失去平衡,又收不回来,一头撞到青砖垛上。砖头受到撞击,稀里哗啦倒了一地,砸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脑袋受伤更重,鼓起来一个大包。好在没有内伤。从此他便不再使用铁头功。
  
   三
   到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发小掉了队。他说家里姊妹多,爸爸不在世,有缺欠。姐姐找婆家倒是没有什么,而哥哥找对象就悬。居家过日子,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再者说,他也不是大学坯子,能给家里省一点就省一点。于是发小归田后跟村里的师傅学了一份木工的手艺。不过,他的这份手艺确实没有多大用处,从没有开过工坊。我到他家里去时,仅见过他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一张大床,还有一套组合家具。几年后他外出打工,我也到外地上学,我们才算真正地分道扬镳。
   那一年他的打工生涯可真够惨的。过年时,他回家,我也回家。听他口述,去的是新疆南疆,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干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他没有料到那是一个黑工地,他们干了大半年的活不仅拿不到钱,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好多人都想到了出逃,又没有胆量。其一他们昼夜有人监视,逃跑是不容易的事情。其二那儿荒无人烟,即使侥幸逃脱,有没有活命都不好说。发小顾不了这些,走一步说一步。他趁吃晚饭时偷拿了几个馒头和瓶装水,半夜用被子、单子等裹起来,趁看管的人打盹的机会,从窗户上一扔,仓皇逃了出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荒漠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多长时间,馒头吃完了,带的水喝干了,跑得两条腿又麻又木,像被人折断似的。就在绝望时终于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他又重燃生的希望。
   新疆的路长车少,又在那马路上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迎来了一辆长途客车。
   此时,他的去处没有任何目的,唯一的欲望就是蹬上求生的客车。
   身无分文的发小与售票员反复解释自己的不幸遭遇,并且保证到了车站他就在车站里义务干活,什么活都行,直到挣够车票钱。他的一番哀求可能勾起了售票员和司机的怜悯之心,从南疆到北疆伊犁,一千多公里,车票钱不是小数目。可是他们把他带到车站,并没有为难他,还宽慰他说,下了车,找一份工作,好好干,到年底不能空手回家。
   北疆的天气一到九月半头,就凉了许多。走出车站已经是晚上,天上还小着小雨。他又渴又饿,兼之衣服被雨水打湿,冷嗖嗖的,狼狈地走在大街上,肩膀上还扛着被雨水淋湿的铺盖。且不说吃的问题,在哪儿过这个雨夜都不知道。就在他灰心到极点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要不要住旅店。听上去声音很熟悉,他扭头一看,不仅狂喜,竟然是邻村的康健。人们只知道康健盘踞在新疆,大小生意都做,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生意。不曾想发小会在这里遇到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在康健那儿安顿下来后,于附近的烧烤城里谋一份差事,一直干到年末。
   当发小给他哥哥拾掇成家的时候,他也成了大龄剩男。那时候村里讨不上媳妇的人有好几个,年长年轻的都有。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纷纷从徐州汽车总站坐客车沿着国道一直向西,去邻省的一个县城领媳妇。那里有专业对口的婚姻介绍所。不论是谁,也不论与那些婚介所打没打招呼,只要到了那儿交足够的钱,一准能领来一个女人,年龄也都很般配。远近村子里的人去哪儿组成了一波波大军,也都如愿地将心仪女人领了回来。发小知道这个消息,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毫无悬念,他也领回来一个女人。
   我见过那个女人,约莫是在发小领回来的第三天晚上。看样子她的年龄比发小大很多,远不止她自己介绍的大三岁。她只是会扮装,显得年轻而已,实际年龄很有可能要大六七岁,甚至更多。长相倒是没得说。
   她在发小的家里一点都不感到陌生或者局促,就像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似的。见有人来,她反客为主,还撒着娇喊着发小的名字。
   我因为常年不在家,后来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是听说那个女人第四天就走了,回去的理由是她来得突然,没有带身份证,还要办理迁移户口的手续。回去后就没有了消息。不仅发小领来的女人如此,但凡被领来的女人都是以同样的理由回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次遭遇给发小的打击不小。他窝在家里沉睡了好几天,然后就去了苏州,在一羊毛衫厂当维修工。
   他在那个厂子里工作认真,人缘也好,得到老板的器重和赏识,当年就被提升成班长,年底又被评为优秀员工。在那儿一干就是几年,也是在那儿他走了桃花运——有一个女孩走进了他的世界。那女孩与他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她的家距我们村也不远,长相清纯可爱。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他们夫妻二人依靠成熟的技术和人脉关系组建了一个羊毛衫厂。听他说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收入足够一家人开销。
   若干年前,我的营生之道就导入了正轨。发小通过一番努力用自己不平凡的经历完美地诠释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谛,在丰富多彩的人生画卷上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夜,褪去一天的喧嚣,外面灯火辉煌,出奇得静,出奇得美。我抬起头,仰望天空,辽阔的银河里星辰满天。我想那一颗颗繁星都一定经历了暴风骤雨的洗礼,才显得那么明艳,那么娇贵。不觉然,我的心里氤氲着绵绵禅意。
   人生就是这样,走过风,走过雨,然后才能见彩虹。梅花也是历经严寒的考验才在大雪纷飞的季节绽放开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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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仰望星空,时而璀璨,时而半点儿亮光也看不见,只是黑漆漆一片。不过这也不用担心,黎明前的黑暗总在预示着黎明即将来到。作者发小狗蛋亦是如此,经历了少年丧父,打工又走进黑工厂。这并没有阻止他追求光明的愿望,最终逃离虎口,被同乡救下。慢慢步入大龄青年行列的狗蛋走进了买媳妇的队伍,顺理成章地领回来一个自称大他三岁的“媳妇”。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媳妇竟然在第四天以回家拿身份证的理由永远离开了狗蛋。这一切的变故并没有把狗蛋彻底击垮,而是去了苏州一工厂,继续追求他心目中的光明。最终,他在那里结实了一位漂亮的女孩,两人终成眷属。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小作坊,儿子也即将大学毕业。狗蛋走过风,走过雨,终于在黑暗的夜空里见到属于他的光明。生活当中,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只要你不放弃,终究会见到属于你的那道美丽的彩虹。【编辑:想飞的企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814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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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2-08-12 20:30:21
  愿狗蛋今后的日子顺风顺水。
告诉你多少次了,1+1=3,怎么还成天2、2、2的?能不能长点儿心?
回复1 楼        文友:裴善荣        2022-08-12 22:52:25
  谢谢想飞的企鹅老师精彩编者按,遥祝夏安!
2 楼        文友:北方雪飘飘        2022-08-12 20:48:46
  拜读老师大作,深受感染。您发小的故事 ,曲折离奇,好在结局圆满。如您文中所言,梅花香自苦寒来,确实如此,每个人都有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文章语言运用自如,老师文笔功底深厚,向老师学习。拜读了,欣赏。问好老师。祝您暑安。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化了……
回复2 楼        文友:裴善荣        2022-08-12 22:54:00
  谢谢北方雪飘飘老师赏读留评。献花!
3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2-08-12 21:06:22
  非常耐读有趣的一篇散文,生动精准的语言描摹真实的乡村生活,故事曲折离奇,反映人生的错综复杂。好文,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3 楼        文友:裴善荣        2022-08-12 23:02:11
  谢谢小猪她爸老师品鉴留墨。佛语曾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生无常,世事多变。本来该是一个清新的世界,却是因为人,异化了。也是因为人,又回归了清净。
4 楼        文友:红尘花瓣雨        2022-08-14 09:46:23
  人生二字,千百种样子。我们是努力向上的一群,走过童年,走过青春,走进中年。
回复4 楼        文友:裴善荣        2022-08-14 14:47:24
  红尘花瓣雨老师好!人生是一个过程,是一段距离。少年天真烂漫的往事是成年回首摭拾的缤纷落英。而到了成年,每个人又都在努力耕耘,努力劳作,把旅途的风情打造得更精彩,把生活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所以人生是艰辛的,是奋斗的,同时也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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