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楼子的诉说
　　 ——“胶济铁路青岛博物馆”遐想
　　
　　 青岛火车站前的尖钟塔，岛城人都习惯叫它是“钟表楼子”。 这座具有德国哥特式建筑风格、欧式风情的尖钟塔是由德国人魏尔勒和格德尔茨设计，于1901年建造竣工的。尖钟塔沿用了德国乡间教堂样式，下部与地面垂直开有三排两组细窗，建筑双坡陡峭屋顶，钟塔的基座、窗边、门边及山墙和塔顶的装饰都用花岗石砌成，俨然一座小城堡的门头，造型优美的四坡屋顶面覆的是中国杂色琉璃瓦。
　　 我默默地伫立在站前广场，凝望着这座寄托着几代岛城人一腔乡愁的钟表楼子。它以35米高的挺拔身躯矗立着，屋顶的琉璃瓦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四面大钟表如同四只大眼睛，向东迎接着绚丽的朝霞，于西送别着火红的夕阳，朝南远眺着黄海波涛，面北遥望着内地远方，在其瞳仁里留下的则是120余年的风雨沧桑。
　　 如今，风尘仆仆的它似乎疲惫了，在腰间镶挂上了“胶济铁路青岛博物馆”的镀金牌匾，敞开胸怀迎接天下来客。走进它的怀抱，目睹几百件蒙着历史风尘的文物、实物，梳理着它的前世今生，感受着它的呼吸，领略着它的风采，聆听着这位“世纪老人”缓缓深情的诉说，揭示着一条“殖民铁路”如何实现富民强国之路的嬗变与飞跃。
　　 一
　　 1898年德国强迫清政府订立《胶澳租界条约》，德国租借胶州湾九十九年，攫取胶济铁路的筑路权。德国人带着“巨野教案”的淫威骄横地来到青岛，勘测、选线、测绘。两年后，包括德国在内的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在北京城烧杀抢掠，北京城沦陷。与此同时，德国人将铁路器材从德国海运至青岛栈桥和塔埠头，经轻便铁路分别运往青岛火车站和胶济铁路的施工现场。胶济铁路按6个工段分段施工、通车，连接起沿线主要城镇。1904年6月1日全线建成通车，全长395.2公里。干、支线共设60个车站。
　　 钟表楼子矗立起来时，“一览众山小”， 视野之内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了，前海的潮涨潮落与它同呼吸，栈桥小青岛与它遥遥相望。它痛切地明白，在这条线路上的每一根枕木、每一段钢轨、每一个车站、每一节车厢，都深深地烙印着侵略者的骄横和贪婪，记载着筑路劳工的斑斑血泪和早期胶济铁路工人当牛做马的悲苦辛酸。它孑然一身，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那一个丧权辱国的昏暗时代的人世沧桑。
　　 最先出彩是1912年金秋，孙中山乘专车从济南出发考察胶济铁路。抵达青岛火车站时，车站月台上人山人海，两千多学生和群众挤满了站前广场，扯起“欢迎孙中山先生莅临青岛”的大横幅，人们脱帽致敬，欢呼雀跃，争睹这位伟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的风采。孙中山下车后，笑吟吟地在钟表楼下与人们合影留念。
　　 两年后一战爆发，日本借口对德宣战，攻占青岛和胶济铁路全线，夺去德国在山东强占的各种权益。巴黎和会的分赃引起了庶民的呐喊，出卖中国的不平等条约“二十一条”引发了山东事件，随即“五四运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引导着“还我青岛”的怒吼响彻在神州大地。
　　 钟表楼子见证了王尽美、邓恩铭、王荷波、李慰农等共产党人来到了岛城，来到了铁路和纱厂工人身边，组织起了胶济铁路工会和日本纱厂同盟大罢工。它为四方机车厂铁路工人和纱厂工人的怒吼而振臂高呼，愤怒声讨日本人制造的“青岛惨案”，为中共四方支部书记李慰农的被枪杀而痛断肝肠。
　　 它看到杨振声、洪深、梁实秋、沈从文、老舍、萧军、萧红来到岛城的身影，这些文人墨客的到来，为岛城教育事业的发展和文学艺术百花园注入了生机活力。在山东大学（青岛）任教的沈从文面对着莘莘学子“口吐莲花”；杨振声这位国立青岛大学的校长在其居住的龙江路11号的一盏孤灯下运筹帷幄；在该校任职的梁实秋则完成了他的《莎士比亚全集》；萧军《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从观象一路1号飞出；老舍在闪着绿色幽光的鱼山路书写出《骆驼祥子》。
　　 从1927年开始，山东连续三年诸灾并起，水旱蝗接踵而来，举世罕见的山东大饥荒造成了千万灾民，百万灾民离乡背井逃难。成千上万的逃难者从这里踏上闯东北的路，风声雨声哭声喊声上演着一幕幕骨肉分离的人间悲剧，让它紧紧闭上双眼不忍看下去。
　　 七七事变后，侵华日军制造了 “德县路事件”，借口在沙子口登陆，开入市内，大肆入侵青岛，继而控制了胶济铁路，以每日5500吨的运力，疯狂攫取着数不尽的矿产物资，源源不断地通过胶济铁路出海。
　　 二
　　 历经八年抗战、四年解放战争，1949年6月2日，它欣喜地听到了人民解放军英勇前进的枪炮声，看到了大街上飘舞着的解放的红旗。胶济铁路浴火重生，万千铁路员工们在党的领导下，迅速抢修抢通战争中损毁的线路，配合全国解放支援前线物资运输。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胶济铁路迎来了漫天的朝霞。
　　 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战歌响起时，它扬起手臂为赴朝的胶济铁路员工送行。这些英雄的“老铁们”，告别故土，别妻离子，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经青岛站，沿着胶济铁路，奔赴抗美援朝的前线，为战场上“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奉献着青春和力量，许多铁路员工把热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
　　 1952年，四方铁路工厂试制成功了新中国第一台蒸汽机车，结束了中国不能制造机车的历史。当这台被命名为“八一号”的机车披着红旗，悬挂着毛主席朱总司令大幅画像，行驶到青岛站时，已是天命之年的它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让它无比自豪的是青岛为国家奉献的“红色遗产”，制作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石材在青岛浮山采集，这块石材质地坚硬，色泽凝重，长13.5米、宽3.5米、厚2.1米，重达百吨的“大块头”，由浮山出发，圆木当轮，一路挪动到青岛火车站。沿路热情的市民送花送水，寄托着对人民英雄的缅怀。在整个采集、运输的过程中，它屏住呼吸为这块神圣的石材祈福，当得知石材顺利抵京到达天安门广场时，它与腾起的雪浪花一起欢呼。
　　 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在那洒满阳光的胶济铁路上，几万铁路员工昂首挺胸，当家做主人。他们爱路爱岗，艰苦奋斗，忠于职守，甘于奉献，确保钢铁大动脉畅通无阻。它目送着青京车队的姑娘们和机务段的大车英姿勃发踏上征程，目睹着青岛站的客运员汗流浃背，热情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旅客来到岛城。
　　 它思绪翩翩，眼前浮动着在过去的岁月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的“人有悲欢离合”的人间活剧。
　　 万千海外游子回到家乡，来到它的身边深情地凝望，回忆着旧日时光的绵绵亲情。一位银须飘飘的海外游子，紧紧抱住赶来迎接他的老伴和子女失声痛哭，无情的一峡海水让骨肉分离几十载，如今终于在故乡喜相逢。那年临离开青岛前，他特意在这里与钟表楼子合影，走时正值青春壮年，归来时已是雪染双鬓；
　　 月台上，一对久别的情侣重逢，小伙子竟然扔下提箱，疾步向前与去接站的姑娘相拥亲吻，全然不顾浩浩荡荡的出站旅客热切的目光；
　　 WG风雨来临，成千上万的学生络绎不绝，站前广场人山人海，离青来青急急匆匆，大呼小叫不绝于耳。它叹息着，盼望着早日结束动乱；
　　 上山下乡锣鼓喧天，一批又一批知青从这里飞向广阔天地。一家一家的亲人站满了月台，声声都是嘱托，句句全是鼓劲。汽笛长鸣，扯走慈母心；车轮滚滚，载去儿女情。它心里五味杂陈，默默地为远去的孩子们祈福；
　　 每年接老兵退役还乡，送新兵入伍启程，这一接一送，除了红旗、光荣花，还有笑脸和泪眼。它庄重地看着那涌动的绿军装，向着“”最可爱的人”行注目礼。
　　 年年春运，站前广场、月台上、候车室里密密麻麻都是南来北往的客，来青打工的农民兄弟、大专院校的师生要回家过年，拎着编织袋子、背着大包小裹，在各个窗口排着长龙买票。年年暑运，美丽的岛城吸引着国内外的游客蜂拥而至，客运员大喇叭喊哑了嗓子，铁警严阵以待维持秩序，它喘不过气来，喘不过气来啊！
　　 三
　　 改革开放如春风化雨滋润着黄海之滨的这块热土，为岛城的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它瞪大眼睛看着岛城的日新月异，像变魔术一样，身边林立起一栋栋高楼大厦，18层的国风大酒店、22层的铁道大厦、海润大厦、华联商厦，用钢筋水泥支撑起高大的身躯。相形见绌的它被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大海了，栈桥你还好吗？小青岛的灯塔还在映照着夜色下的海面吗？它百般惆怅。可当它看到海尔、海信、澳柯玛、青岛啤酒……一个又一个奇迹，一张又一张“城市名片”，不尽的优质产品带着岛城人民的自豪，从青岛站出发，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它又惊又喜，按部就班分秒不差的它，恨不得让自己跑得更快。
　　 面对着日益不能承受的巨大运输压力，青岛火车站迎来了扩建。1990年，胶济铁路复线全线通车。次年早春，青岛站候车楼改建工程开工。两年后浅夏，青岛站站前广场改造工程启动。它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拆除和易地重建，看到工人们将一砖一石一木每一部位都精细编号，小心翼翼施工，生怕触痛了它，改变了它的容颜，它心里翻卷着热浪头。2006年为了迎接两年后的奥帆赛，青岛站改造工程又一次改建，于2008年8月1日重新启用。
　　 钟表楼子一身新装，以靓丽的身姿重新亭亭玉立在站前广场，迎接着参赛的各国奥帆赛健儿、接待着国内外来青观赏“蓝天碧海红瓦绿树”的天下游客。一湾碧水，白帆点点，“帆船之都”以它的魅力征服了各国水上健儿。人们站立在前海的礁石和栈桥桥身上，伴着海风和雪浪向海鸥抛洒食物，引得百千鸥鸟在海面上翩翩起舞，兴奋欢叫，描绘出一幅又一幅的《人鸥共乐图》。
　　 上合峰会聚焦了全球的目光，它昂首挺胸，与大海的波涛一起欢迎各国元首的到来。奥帆基地七彩的灯光妆扮着夜空，它“酒不醉人人自醉”。啤酒节搭起绚丽的彩门迎接天下来宾，它精神抖擞，喜滋滋地与操着不同口音的来客同框。来参加海军节的各国海军官兵在它身下仰望，惊诧它的欧式风情。
　　 让它热血沸腾的是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的战争中，数以千计的白衣战士听从党的召唤从青岛站出发，“万里赴戎机”驰援武汉，无数的救援物资“搬家底”一般，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启程赶往抗疫第一线。
　　 让它激情燃烧的是在全国扶贫脱贫伟大的攻坚战里，宅心仁厚的岛城人民心系社稷安危，胸怀全国大局，发挥自身优势，尽心尽力奉献。并与甘肃陇南、贵州安顺等特困地区结为对口帮扶“伴侣”，向贫困山区伸出友情的援手，献出滚烫的爱心，源源不断的帮扶物资，从青岛站装车经它身边远行，谱写了“山海情深，同心梦圆”的辉煌篇章。
　　 让它暖在心头的是“海之情”“阳光家园”这些驰名商标的背后，那些浸透着人间大爱、凸显着铁路员工崭新时代风貌的动人故事。青岛站在大厅里设立了“抱怨中心”，让南来北往的旅客“把抱怨留下，把满意带走”。 阳光家园尽阳光，此情脉脉暖人间。多少旅客把对岛城的喜爱、对铁路员工的敬意化成了对钟表楼子深情留恋的目光，它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心潮难平。
　　 让它温情脉脉的是无论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它静守一抹寻常，浅唱一城烟火，给予日子越过越殷实的岛城市民一份恬淡安宁。它抿嘴微笑着对视人们在它身边停留仰视那柔情的目光，为相偎相依的小情侣赠与一束心中的玫瑰，更为牵手前行的老伉俪送上甜蜜的祝福。
　　 “因海而生，向海而兴”。改开40载，百年胶济路“旧貌换新颜”。2008年底，胶济铁路客运专线开通运营。2018年初冬，济青高铁开通运营。胶济铁路历经120年，由一条单线发展成胶济铁路、胶济客运专线、济青高铁“三条铁路、六线并行”。全线运行由最初的12小时50分缩短为1小时25分。几经改造建设，青岛站总建筑面积达到5万余平方米，站场规模为6台10线，设计最高聚集旅客数5000人。济青高铁与京沪高铁山东段、青荣城际铁路、青盐铁路、日兰高铁等共同构成“两横两纵一环双核”高铁网，成为山东综合交通运输体系的骨干。“复兴号”风驰电掣胶济路，一路欢笑一路歌。依托陆港联运开行了“青岛号”中亚班列、中欧班列，对接国家“一带一路”建设，为青岛建设“中国上合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提供坚实的运输服务保障。建设一个安全高效智慧文化美丽的新胶济铁路的理想，正在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迈向现实。
　　 大青岛跃然于世人面前，以钟表楼子为零距离标志的胶济铁路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它伴随着岛城前进的铿锵脚步，抒发着岛城人民勇立潮头敢当弄潮儿的一腔豪情，记录着岛城深刻的历史变迁，彰显着岛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宣示着万亿俱乐部成员的辉煌成就，展现着岛城“敢为天下先”的动人风采。
　　 2020年金秋，为了实现火车站前滨海广场“出站即观海”的观景效果，“青岛湾项目”拆迁工作启动，周边一座座大厦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钟表楼子与大海阔别多年后，终于再次拥有了“大海视野”。蓝天碧海，红瓦绿树，白帆点点，浪花朵朵。“飞阁回澜”伴随着海风吟唱，“琴屿飘灯”与翩翩海鸥共舞。现代化的青岛地铁让人们来到火车站更加便捷，与胶东机场的相接，“百里変通途”。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岛城又在描绘未来发展的宏伟蓝图，力争在2025年基本建成开放、现代、活力、时尚的国际大都市。“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伟大新时代在召唤，宏伟的蓝图在招手。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新的征程上，青岛这座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历史文化名城，焕发着青春的力量，大踏步前进在追梦路上。胶济铁路钢铁大动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又在谱写着锦绣华章。
　　 我从这座《胶济铁路博物馆》走出来，回首端望钟表楼子墙上那一个圆形硕大的博物馆标志。在已经逝去的岁月里，它有过悲愤、痛苦、暗泣、惆怅、呐喊、抗争，更有着欣喜、自豪、激昂、感动和豪壮。在它的每块花岗岩石料里，蕴含着几代胶济铁路员工的筋骨胆魄。在它每一块琉璃瓦片上，闪烁着几万青铁人的动人风采。
　　 它安详地微笑着，自信爆棚。因为它知道在岛城新的征程猎猎飘舞的旗帜上，人们还会看得见火车站钟表楼子的一抹亮色；在实现国际化大都市的雄壮交响乐曲中，也会听得到飞驰在胶济铁路上动车高铁的欢乐音符。
　　
　　 孙秉伟 山东青岛人 中共党员 大本学历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青岛市作协会员。原青岛铁路文联秘书长，系青岛市文联第六届委员。手机（微信）1385328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