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村居杂思(随笔)
一
今晨醒得早,打算一个人去河边走走,不想惊动黑狗,可它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上我了。罗曼罗兰说得好,“我认识的人多后,更喜欢狗了。”是的,狗的绝对忠诚,我从不怀疑。
一路上,不见人。不是我起得有多早,而是那些年长的亲戚早去田间地头忙活儿了。武哥家门关着,一担要赶上街卖的新鲜蔬菜早已装好;铁匠大爹家门掩着,他的二十多只鸭已赶至池塘优哉游哉;不用看小兰大妈的家门,肯定是铁将军把门,她曾告诉我,每天三点半起床,给鸡鸭喂食后,就戴上矿灯去地里了。
呼吸着混有花香草香的空气,视线所及皆美景,朝阳洒满希望的田野,太阳花在晨风中摇曳,稻谷正拔节孕穗。如果仔细地听听看看,还可以发现陈幺妈在水井边洗衣,汤大妈蹲在橘树下扯草,元大爹藏在苞谷地里摘苞谷……
在乡下,农家无闲日,睡懒觉是有罪恶感的。无论你怎么早起,总有七老八十的人比你早。那些长寿的寻常人,如果用视频去放大他们的人生片段,与最近刷屏的“二舅”无二样。为了生活得好一些,靠土吃饭的人谁不想抢在太阳升至高空前多干些活儿?他们不会想着去治愈谁,他们的生命词典中从无“精神内耗”一词,他们只知道勤勉多岁月,人勤才有好收成。如我这般拿着手机在田间晃悠的人,矫情了。
二
河水清凉,晨风泛浪,透过薄薄的雾气能幻见蒹葭苍苍。在水一方无佳人,对岸有悠闲的捕鱼人,更有忙碌的洗衣人,梆、梆、梆,一声一声,干脆有力,敲醒了两岸的鸡鸣犬吠。
黑狗是不受干扰的,乖乖地趴在我身旁,静静地望着悠悠河水出神。如果将它的年纪折算成人的年纪,应该到了古稀之年。子在川上曾曰,逝者如斯夫。如果黑狗能说话,我猜不出它面对河水会说些啥。时光如流水,孔子说的对,也不全对,尤其在中元节想此问题。
来河边的路上遇到几处纸钱燃尽后残留的小灰堆。人们深信,这世间所有的离别,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那些如流水般离我们远去的人,到底消失了没有呢?如果他们一直活在我们心间,我想是可以永恒的。
坐在渡口边,就会想起霞光满天的那个黄昏,曾和修渡口的丰哥聊过天;来到池塘边,就会想起财哥大冬天里赤膊赤脚挖沟渠;站在柿子树下,就能想起外婆讲过的故事;看着开得正艳的三角梅,就仿佛看到嫂子她爸那慈爱的笑容。母亲离世五年了,有关她的很多回忆在脑际越来越清晰。一想起她在炎夏离世,如今40°的高温,我还是会心生寒意。
昨晚在河边乘凉,望着满河的孩子逮澡,那欢脱脱的画面将我拉回久远的童年:野花、蝉鸣、牛背、渡船,炊烟、圆月……全都浮现眼前。与两个已为人母的侄女聊天,听她们讲起童年在河里嬉闹的场景,历历在目,顺着她们的回忆仿佛能看见河底的“大堡子”“小堡子”“桌子岩”“鸭子岩”……
河水流走了,河底的巨石还在。年龄增长了,无忧的童年却凝固在河里。
老人们在河边洗花白的头发,小孩子在小推车里咿呀学说话。长大与老去,生离与死别,距离到底有多远?那些看不见的人与物,真的就消失不见了?
昨天得知单位的一个门卫喝了点小酒,一觉睡去就没醒过来。那个大个子、大肚子、大嗓门、见人一脸笑、老远就喊我“田老师”的伙计,血气正盛,爽朗的笑声很感染人,我是无法将他与死亡连在一起的。
每天在房前屋后打扫,总能扫得不少蚊蝇蛾蚁的尸骸。这些不起眼的小生灵,我是能见证它们来过这世界的。是朝生暮死,还是一旬一月就离世,很重要吗?
“命如蝼蚁”,人们常借“蝼蚁”来感叹生命的脆弱与短暂。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人生就是平凡人的人生。
三
前天晚饭后,于田间散步,遇上娇姐,跟着她去她的百果园走了一趟
七十岁的人种了十多亩田地,每天起早摸黑,时间被塞得满满的。桃子红,李子黄,橘子绿,甚是诱人。你不得不佩服她生命的韧劲,大字不识的她,独自一人把普通的日子过得很饱满,让我不能不仰望。每个人都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干点小事,因为这世界太大了。选择坚定后,那就把小事做好吧。
转过一弯,遇上了满田的“一年蓬”,娇姐说那是进哥家的田,不种庄稼早荒了。此时,正是一年蓬生长的旺盛期,平时不起眼的蓬草扩散开来,成了田中主角,棵棵直立,叶叶向上,快有半人高,开着白色小花,远远望去,仿佛满天的小星星。摘一大把插入花瓶,挺别致的。一年蓬从破土发芽到零落枯萎,全在一年中完成,因而得名。此草可入药,具有消食止泻,清热解毒之功效。
“命如飞蓬”。人们常借“蓬草”来感叹身世的漂泊与磨难。“飘转如飞蓬”“不息似飞蓬”“不愿飞蓬苦”……太多的诗句在感慨不可控的飘零命运,可遇上飞蓬般的人生也得咬牙过下去。人世间百般滋味,由不得个人挑选。在乡下,不自觉地会留意蝼蚁、蓬草这些生命短促的动植物。也许生生死死见多了,才能直面人事的无常,才更能敬畏生命。
堂哥家捡来的斗牛犬,浑身麻黑麻黑的,不知流浪了多少地方,初来时,肚子鼓鼓的,以为它很能吃,哪知怀孕了,生下了五只淘气的小白狗,叫声一只比一只亮。
老爹看管的麻猫,整天眯缝着眼,懒洋洋地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的样子,瘦骨伶仃的,怎么喂都喂不肥。昨天在楼下发现它竟有了五只可爱的小宝宝,到底是哪天产崽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狗命也好,猫命也好,来了就接纳,来了就欢喜,到底是生生不息呀!
二〇二二年八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