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在水库工地的日子(散文)
生于60年代的人们,中小学时代都有过学工、学农的经历。生长于农村的我,自然忘不了昔日在学校组织下,在广阔天地修路、栽树、除草、拾麦子等学农的情景,而最令我难忘的,是上中学时的一年暑假,在一条河流上修筑水库的经历。
一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农村还处在人民公社化时代,改革开放的曙光初现。所修水库位于乾县县城东北12公里处的泔河中游,峰阳公社杨家河村旁,故名杨家河水库。修筑水库是一项浩大工程,在那个机械化施工程度很低的年代,县上几乎动员了周边所有公社的人力和物力。那时我刚上初中,也就十五岁的样子,因觉得家里困难,自己做主闹了一次退学风波。伯父是生产队队长,为了惩罚我,就让我跟堂哥加入到队上派往工地的劳动大军,经受远离家里、劳动锻炼的考验。
记忆中,出发那天一大早,我与堂哥拉着一辆满载麦草的架子车,车上还装着我们的被褥、锅碗瓢盆、劳动工具之类。那时又廋又小的我,站在架子车旁,车上所装东西的高度,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既看不到在车前驾辕拉车的堂哥,也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从我们村子到杨家河水库工地,大约有几十里的路程,其间还有十几里坎坷不平的沟路。从村子出发后,走过一个村子,就开始在泔河河谷凸凹不平的路上颠簸前行,一会儿爬坡上坎,一会儿涉水过河,架子车行走的咯吱声,我和堂哥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河谷里显得异常清晰。在一面即将走出河谷的沟梁上,堂哥在前面费尽地拉,我在后面费尽地推,虽然谁也看不见谁,但谁都不能松劲也不能停歇,因为那坡的陡,稍一松懈就可能前功尽弃。
就这样,我们费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连滚带爬将架子车拉上上了那面陡坡,走出了泔河河谷。时已上午10点多,我与堂哥坐在路边一处田埂的树荫下,一边歇息,一边吃着锅盔馍。时值炎夏,阳光已显出炽热,人像散架了一般,我是一步都不想朝前走了。
坐在那里歇息约半个时辰,堂哥看到我没精打采的样子,说:“走吧,剩下的路都是平路,不行的话你坐到车上,我一个人拉。”我知道堂哥怕我累着,就说:“没事,平路不累,我能行。”于是,堂哥在前面驾辕拉着车,我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推一把,向着水库工地的方向走去。
二
那天到水库工地时已近中午,当我们的架子车停在河谷之上的一处塬顶,等待着到居住地之际,第一次看到河谷里的施工现场,车辆穿梭,人声鼎沸,推土机的隆隆之声回荡两岸。我被震撼着,激动着,一路的辛劳也随之烟消云散。
随后,我和堂哥将架子车拉到河岸的半坡中,一处新挖的窑洞前,将车上的麦草以及生活用品、施工工具,一一卸到窑前逼仄的场地上。堂哥抱起一捆麦草,向着窑洞走去,我也学样跟在他的身后。只见堂哥将麦草抖开,铺到窑里既没有火炕又没有木床的土地上,这时我才知道拉这些麦草的用途,它就是我们睡觉的“床铺”。这是我想起初中学校里的通铺,也是这样在地上铺一层麦草。我仔细地看了一下窑洞,地面和墙上的土还是湿的,连窑口的山墙(故乡人叫窑肩子)也垒了个半截,门还未安好。这就是我们在水库工地的居所了。
站在窑前不大的场地上,放眼望向河谷两岸,到处都是这样的窑洞,现在看来这些窑洞大都简陋、原始而窄小,但那时大家觉得很正常。从这里俯瞰河谷,虽看不到正在修筑大坝的场面,却能看到河水被临时改道筑起的堰塞湖,河的对岸来来往往拿着镢头、铁锨等施工工具的民工和车辆。
在我的记忆中,到水库工地最初的日子里,我们的任务不是修筑大坝,而是跟着村上的几个大人们,在河谷里一处土崖上挖窑。具体就是把挖窑挖出的土,用铁锨铲到架子车上,然后拉走。在那里,可以看到人们修筑水库大坝的情景。来回穿梭的推土机、川流不息的架子车,人潮的喧哗、机器的轰鸣、打夯的号子响彻河谷。
从小很少离开老家那个偏僻村子、没见过世面的我,觉得眼前的施工场面不仅浩大,而且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处处透着新鲜、新奇甚至如梦的虚幻。每到黄昏工地施工停止后,我就跟着村上的几个年轻伙伴,走出居住地,在工地上到处闲逛,一路上这儿看看、那儿瞅瞅,边转悠边讲着各自掌握的有关水库修筑的信息。有时闲逛和闲谝兴之所至,竟直到工地上灯火阑珊,才余兴未尽地回到住地。
三
在此期间,我居然得了一场病。
为什么会记得这个呢?还得从吃说起。在那个常常连白面都难得吃上的年月,在水库工地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每天能吃上白面白馍。午饭基本都是手擀的干调凉面,面就摊放在案板上,谁吃谁拿碗去盛。一般调面放点盐、醋、油泼辣子,就算不错了。可在那段时间,厨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些大葱,顿顿面条都有葱花。由于我发烧,对任何饭食都没了食欲,尤其是闻到面里葱花的味道,胃就不舒服,啥都不想吃了。以致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大葱的味道都避之唯恐不及。
我年龄小,看上去又廋又弱,本来就没人指望我干活,又莫名其妙的感冒发烧,上工时也就没人叫我了。堂哥在工地的医疗所给我买了些感冒药,我就在那个半崖上的窑洞里躺了几天,每天瞅着河谷里的那一片积水,河对面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发呆。
随着我的病情逐渐好转,一有空闲我就和堂哥以及一些小伙伴到一处土崖边,看堰塞湖里的水。因为我从小看到的最大的水就是村上的涝池,而那个堰塞湖足有二十个涝池大。被那绿莹莹的湖吸引着,想象着以后这里的水库修好后,水不知又有多大多深。更吸引我的是在那里游泳的人,尽管工地为了安全,规定不许人下水游泳,但还是有人不听劝阻。偌大的湖水里,游泳的人像一条小鱼,从湖的一边游向另一边。由于我自己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有时看着他们游了半天还到不了岸边,很是替那些游泳的人担心、着急。
由于这场感冒发烧,我还没有真正开始修筑水库大坝的劳动,就跟着回家的大人离开了水库工地。
这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参加修筑水库劳动的片段记忆,40多年过去了,记忆尽管模糊,但对那时人们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低下的生产力水平下,战天斗地的精神状态记忆犹新。如今,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生产力水平已今非昔比,被世界称为“基建狂魔”,昔日那种修建水库全靠人力的情形已一去不复返。
多年前我回老家,专门到杨家河水库停留,看着河谷怀抱着一片碧波荡漾的水面,昔日修筑水库居住的窑洞仍然依稀倒映在水中,让我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时光如梭,岁月如歌,我们所经历的记忆都会以某种形态存在于现实之中,让我们缅怀和回味。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在百度搜索“杨家河水库”词条,出现如下资料:1975年10月动工,1977年4月建成。水库的枢纽工程由土坝、溢洪道、输水洞三部分组成。土坝长250米,高48.3米,底宽280米,平均顶宽7米。水库设计总库容1725万立米,兴利库容790万立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