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韵】故园回望(散文)
“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诗人之故乡,遥远模糊不清,不知在哪,归家思绪,无穷无尽。我之故乡,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回望故园,思绪万千,涌上心头……
一、有过三个家
人一辈子,会有几个家?追根溯源,正宗老家,只有一个。至于其他,视各人情况,各有不同。
白居易《种桃杏》里写:“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无论身在海角还是天涯,只要内心平静,就能安心地,把所在地当做家乡。
这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果如此,则处处皆可为家。但要看跟谁在一起,是父母双亲?爱人伴侣?还是孩子儿女?或是一大家子人都在一起,只要是跟最亲最爱之人在一起,则可处处为家处处家,哪管他海角与天涯。
目前我的定居地,是我的第二故乡成都,在这里,我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而在我的第一故乡山东,我曾经在那里有过三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住过。
妈妈目前在山东的定居地,就是我们住过的第三个家。在这之前,我们还曾有过两个家,一家人辗转几次,最终一起长期定居于第三个家,至今已三十多年。
第一个家,是泰山所在的泰安市郊区,一个与泰山遥遥相连的小山村。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家,是我的祖辈父辈们生活的地方,也是我们姐弟几个的出生地,我们在那里住过几年。可我太小完全没有印象,乏善可言,不过从妈妈的讲述里,能了解大概,且我在十岁之前也回去过,略有一些印象。最近一次回去,是二○一九年秋末,时隔四十年后再看老家,跟小时记忆截然不同,完全大变样。不管怎样,那里始终都是我的根,最亲的人在那,有一天还会回去看他们,我不可能忘记。
第二个家,也是在泰安市郊,不过是在平原地带上,也是一个村庄,是我童年里待得最久的地方,住过七年左右,记忆里属于自己的家。虽然那个地方,对原住民来说,我们只能算外来户,并不是我们的老家。十岁多我离开这第二个家,去了成都,家人们也在我走后没几年,搬离那里去到第三个家。等我五年后返回,第二个家已被草草处理掉,卖给别人,那儿再也不是我们的家。
第三个家,是我爸爸生前的工作单位,一个国有特大型企业,单位的自建房,我们一家人,都在那里工作生活定居。我在第三个家也住过七年左右,二十多岁时再度离家,重返成都并永久定居。从此,再回家来就是探亲,有妈妈在的地方才是家,妈妈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这三个家,现在想来,只有我的第二个家,是我童年里待过最久的地方。童年,往往是人一生中最开心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也最难忘。我曾经的第二个家,那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跨度长达四十年之久,回忆起来有些吃力。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零散片段,随着记忆的闸门被缓缓开启,旧情旧景旧人旧事,如涓涓细流,慢慢汇聚在脑海,还好没干涸。记忆的流水,把我带回到了那久远的四十年前……
二、第二个家
那一年,我大约三岁,我们一家人,从爷爷奶奶居住在山上的老家搬走,离开第一个家,来到一个全新的陌生地方,独立自主,开启我们一家人的新生活。
那是位于泰安市郊区,平原地带上的一个村庄,那个村庄的人大都姓梁。梁姓村又分前后村,中间以一条公路相隔为地界。
村口右边靠着公路,有一处落差较大的断崖土坡,那里有一大片苹果林。我们搬过来以后,每年都能分到一筐苹果,苹果味道酸甜可口,是村上集体发的福利。
和公路相邻,紧挨并排着的,是一条宽阔的水渠,叫胜利渠。我们刚搬过来时,还没有这条水渠,大概是都在学习挺有名的红旗渠,才挖建的这条水渠。
当年修这条水渠时,每家每户都要出劳动力,妈妈也做了贡献。还记得有一次,爸爸休班回家,我曾经跑去工地现场,找妈妈回家,隐约还能记起一点当时的场景。工地上聚集了大批的人,可谓人山人海,扯起飘扬的红旗,大伙热情高涨,干劲十足地在挖掘渠道,土堆积得好高,水渠已经初具规模,感觉又深又宽。
我们搬去的是后村,作为新搬来的非梁姓外来户,初来乍到,一切需要重新开始。不过听妈妈说,其实没搬来之前,爸爸早就认识这村的干部。
爸爸和村里的干部相熟,他们在一起喝了一顿酒后,然后就开始张罗,找宅基地自建房。一切完备,轰轰烈烈的建房工程启动,大家都来帮忙,干得热火朝天。很快,我们的新家建成,从此,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家的全貌,在我脑海里印象还算清晰。那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大瓦房,我在农村住时年纪尚小,也说不清楚那种房子是属于怎样构造。就记得,从屋子正中门进去,是一间宽敞的大堂屋,类似于今天的大客厅。进门正中位置,摆放着中式的老样式家具,两张雕刻着繁杂花纹,紫红色的太师椅中间,摆着张大方桌。
桌子正中的墙面上,那时贴了一张周总理的画像。他满面春风,笑容和蔼,手上拿着儿童献给他的,一束白色鲜花。画像右边墙面上,那时还是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多年以后,那面墙上就逐渐贴满了一大片,全是我一个人获得的奖状,有三好生,学习积极分子等,各类各式。童年时代的辉煌,都在这面墙上留下光荣的证明。
堂屋右边部分靠里墙根处,垒了个开放的实心大土炕,床边摆放着一张桌子做床头柜,床尾是放衣物的大柜子,还有其他用来放杂物的柜子和瓮缸。床边的窗户,那时还不是玻璃窗,是那种有木格格的固定旧式窗户,需得用纸糊上。时间久了,窗户纸破烂了,就需要用面粉重新打浆糊,糊上新纸。
中国农村有句俗语,“窗户纸一捅就破”,是说某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稍稍提一下便会挑明,就明朗化了。喏,说的就是这层窗户纸。旧时,窗户都是这样用纸糊住,是挺容易破的。我幼时好像还专门玩过,用手指故意捅破窗户上的纸,反正也破了许多处洞眼,该换新纸了。
堂屋左边部分,是一间厢房,里间也有一个土炕,还有些家具柜子桌子,以及几个,专门用来储存粮食和熟食物的大缸。我家的大煎饼,大馒头,就放在一个大缸里。
正房的右侧,搭盖的厨房,略低于正房,里面开间较深,堆放着木材,煤炭,烧火用的麦秸秆或者玉米秸秆。还有一个圆圆的摊煎饼用的铁鏊子,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厨房用具。
整个大瓦房,处在一个非常宽大的院子里,方方正正,按照北方传统讲究的方向,即坐北朝南。以前的人讲究“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因此藏风聚气很重要,住宅要“坐北朝南”,可以阻挡寒冷西北风的侵袭,从而把温暖的“气”聚集在房屋内,则家人运势旺盛,事事顺遂。
院子三面围着高高的院墙,院子,我还隐约记得,在我们那儿的地方语言里,叫做“天井”。院子大门口前,是一段进深较宽的路,连接着村里的主路,成丁字型路口。整个院子,包括院门前的那截路,总体地势高于村里的那条主路,应该是利于下雨天排水,不至于造成内涝。
院墙外大门右侧那边,还有一片属于我们家的空地。地里栽的全是树,有白杨,柳树,花椒树,梧桐,槐树等,就是一片浪漫的小树林,是属于我们快乐玩耍的自由小天地,留下过我们无数欢快的身影。
在温馨漂亮的第二个家里,伴我度过了七年最快乐的童年生活,历经几度春夏秋冬,寒暑往来。冬日暖阳,春色满园,夏季炎炎,秋风萧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交替转换,一年又一年。
三、家里的动物们
院子的最远处,靠着南院墙根的地方,建有一个猪舍,养猪兼做厕所。妈妈曾养过几头猪,长着黑色的体毛,吃起食来吭哧吭哧,发出呱唧呱唧的声响。吃完睡,睡完吃,养得胖乎乎,肥嘟嘟,肥头大耳,膘肥体壮。养肥后就有人来拉,费劲地拖走,不记得吃过鲜猪肉,应该是卖了钱。
妈妈还养过长毛兔,给它们挖了一个深深的地洞,割了青草丢到洞里喂给兔子吃。兔子有红红的眼睛,吃起草来一刻不停,没完没了地咀嚼,也不嫌嚼得累。兔子的毛密而长,雪白柔软,等长到一定长度,剪下毛来卖钱。出去割青草喂兔子,就成了我们的固定任务,也是我们乐意做得事情。看着漂亮可爱的兔子,给它们喂草玩,一看小半天,是我们开心的时刻。
妈妈养了群鸡,公鸡母鸡都有。公鸡每天早上负责打鸣,总是在天还没亮,就定时开始发出:“鸡给给…”的叫声,跟村里的那些公鸡彼此遥相呼应,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个叫就都连起一片叫,想唤醒还在沉睡中的大地万物。不过,它叫得实在太早,即便听见了叫声,我们也都不起床。
一群母鸡也把公鸡视为领头鸡,叽叽咕咕的捧场,跟着瞎掺和。妈妈经常要为它们弄鸡食,切碎菜叶子,掺和玉米面粮食,拌在一起做饲料,嘴里喊着“咕咕咕咕……”唤它们来吃,好让它们吃好吃饱,多下几个鸡蛋。鸡窝里捡蛋的感觉真好,有时会有意外之喜:“哇!今天下了四个鸡蛋呢!比昨天多一个。”兴奋的我,赶紧给妈妈报喜。鸡蛋下得多了,妈妈就积攒起来,浸在一坛盐水里,腌成咸鸡蛋,利于保存和食用。
为了看家,家里养过一条护院的土狗。听妈妈说,幼时的我很淘气,居然还骑过狗玩。结果狗不乐意,不给小主人面子,一挣脱,把我一下子撂在地上。我躺地上哇哇哭,妈妈忙,顾不上我,让我自己起来。我哭一会,也就爬起来——好了。那时候带孩子都是放养不娇惯,跟精致讲究的现代带娃毫无可比性。
然而,不幸降临,听妈妈说,有一天深更半夜,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好像听见黄狗在院子里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后来就没了声气。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黄狗寻不见,怎么也找不到它。从此,再没见它,估计被人偷走,不知道是不是被吃了狗肉。
可怜的大黄,我想它,都还隐约记得它大概的样子,瘦瘦的,肚皮扁扁的,毛色发黄,肚腹部位发白,经常被我摆弄着耳朵玩,脾性温顺。可恶的偷狗贼,从那以后,家里再没养过狗……
家里堂屋的房梁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飞来了燕子。据说家里有燕子来筑巢是好事,能带来平安福气。唐代诗人刘禹锡有一首名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不,它就飞到我们这个寻常百姓家了。一次次地见它飞进飞出,嘴上叼来泥巴,杂草。不知不觉中,忽一日,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它已经筑好了一个结实的燕窝。天生的建筑家,辛勤的燕子妈妈,在窝里哺育它们的孩子。一个个小雏燕,时常张着发黄的嘴巴,等着妈妈喂食。
就像我们几个孩子一样,每天也是这样,等着妈妈煮饭。它们一家几口,我们一家几口人,经常是同时开饭。它们吃它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各吃各,互不打扰。好温馨有趣的画面,屋梁上的燕子,屋梁下的人家,彼此友好和平,鸟类和人类共处一室,做着天下最和睦的好邻居。
等到有一天,小雏燕们长大了,翅膀变硬后,就会飞走,留下破败的旧巢,空空如也。也像极了人类的孩子,长大后奔向远方,留下年老的父母,守着老屋,他们余生大都活在等待里,孤寂的沉迷在往事里……
四、院子里的植物
宽大漂亮的院子里,一经建成,爸爸妈妈就种下各种树木。左边石磨那边,有一棵长着刺的枣树,后来长得很高,快抵房顶。结了很多青枣,慢慢熟后变红,很甜。我们就拿个长杆子打枣,枣掉落一地,满院子乱滚,跑来跑去追着捡,兴奋不已。
不过也有烦恼的地方,就是爱招虫。我最怕枣树上的毛毛虫,浑身绿色长着毛刺,肥嘟嘟,样很丑,看着就浑身难受,若沾上毒刺皮肤会肿痛。我们又常爱赤脚,稍微不注意,就能踩到虫子,特别是一下雨,能从树上冲落下不少虫子。不过那时不兴打农药,所以才会生虫,原生态的果子,自然又甜又脆。
进院大门处不远,斜对着大门,还有一棵不大的桃树。好像不是爸妈刻意种下的树,以前都没有,是它后来自发自生,估计那儿刚好落了颗桃核。树干弯曲,长得并不高,桃树大抵都长不太高,树枝朝四面伸展,像是伸出长长的手臂阻挡一样,如同一座守门神。据说桃符辟邪驱邪,桃树自然也能,它又刚好挡住大门口,阻拦一切不好东西进院子,这是天意么?这么巧刚好就长在门口,感谢老天庇佑,让桃树为我家镇宅。
这棵小桃树结果不是很多,但是桃子特别好吃,是那种青色微红硬硬的脆桃子,个儿还不小,如同小拳头,啃起来脆甜。我一直爱吃脆桃,直到今天,不爱吃软桃,难道是吃惯了自家树上的桃?吃惯了的东西,大抵会影响口味。
院子右边,厨房门前面的那一片空地,长着四棵大梧桐,是我爸爸早年栽下的树,小树和我们几个孩子一起成长,但它长得更快更高更壮。等我有了确切的印象,才注意到,梧桐树早已长得高大粗壮,玉树临风。
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各种鸟儿,麻雀、喜鹊、燕子都飞来过。偶有乌鸦,虽然我们并不欢迎它,但它依然厚着脸皮飞过来,想在树枝上歇脚。不等它张着乌鸦嘴乱叫,就被我们给轰跑。树上会有好多蝉,一到夏天就“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配合那些叽叽喳喳,引吭高歌的鸟儿,群演合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