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油坊岩,学堂崖(散文)
一
今年是我离开油坊岩、学堂崖三十周年的年份。时光荏苒,我却不能在回忆中得到解脱。而在这三十年里,我却从未踏上那方土地。
关于以前留有的那些真情实感的印象,我是已经把它给忘了呢,还是在大脑里因此储藏了三十年?老实说,一时我还难以回答。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是应该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可是,我们之间却横亘着一段遥远的里程。想来想去,我惟有将感情的潮水倾注于笔端。
油坊岩在我们老家屋后山坡的半山腰,它把山上山下恰到好处地给分割开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能劈出一块空地来种地,意味着肚子就少有一分挨饿的几率,而它刚好就是被劈出来的那一块。
它的面积不大,又不规则,再加之被两边山坡上的树木影响,树枝不但遮了地面上的粮食作物,就连地底下乱窜的树根,也把土里的水和养分吸走了不少。
从老屋出发,经过我们家自留坡上弯弯曲曲的一条黄泥小路,即便天上不下雨的大多数时候,牛被路两边的小草分散了精力的情况下,也走得有些吃力。尤其在经过一段用石头砌起来的陡坡路段时,它更是流露出了并不想上去的眼神……我们则不同,显然没把精力放到那条路上,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到了山腰间,也就是到了油坊岩种着粮食的地界时,才有了一种气喘吁吁的感觉。
一边是庄稼地,一边是紧临山坡的悬崖边,那条有点“左右为难”的小路,向右走直通油坊岩的中心位置——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山岩。而向左前方走不远,就能到学堂崖了。
油坊岩唯一的那处山岩,可以让我们有“乐园”的感觉,而学堂崖的山坡上——只在属于我们生产队的地界上,光秃得一览无余。不用担心牛会去吃庄稼苗,我们可以放心地翘首远望元坝乡镇上的“城市”楼群。多数时候,我们出了山林自会朝右走——去到山岩的附近,就在那地方安营扎寨,度过一个上午或是下午的美好时光。
组合成“我们”这样一支队伍的人,是前后四合院家邻居的孩子。男孩女孩一行三四人或者五六人不等。割草的有之,捡柴的有之,像单纯只放个牛这样的轻松活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允许的。不管怎样,大人都会再给个如割草或者捡柴的活儿把你拴着。既然出了门,空着的背篼背出去,你就得把它装满才能背回家。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处有草的地方,让牛有吃的,把它拴在那儿才放心。旁边地里有农作物的苗,绿茵茵的很让牛有想法,既然大人不给“单列式”的机会,那就只好如此了。
牛在树桩上一拴就省事得多了。一来可以自由地到处跑,天天要割的草和天天要捡的柴不可能等在那儿吧,即便你挖空了心思去弄它们,它们也未必会真出现;二来装满了背篼后,山岩下磨光了的石“桌子”,可是一直在那儿让人心痒痒的,不“摸”几把,出来还有何意义?临出门时,可是把扑克牌牢记于心的呢!那如“油渣子”样烂朽的扑克牌,要是稍有替换的,早就该进博物馆收藏了。除它旧得不成样子外,还有好几张“明牌”,谁都知道那不同颜色的扑克牌代表的是什么。
有三人时是“摸乌龟”,够四人时是打“甩二”或者“升级”。在油坊岩就是有这个好,远离住处,再大的声音大人们也听不到,可以更自由些。有雨下时,心里更能多出几分踏实,即便大人们知道了,以躲雨的名义来玩牌,就更有话说了。
二
从油坊岩到学堂崖,顶多一公里左右的平路。山脚下红石骨子土的路面,雨天不湿滑,晴天不干滑,但紧挨路的两边是如林的包谷苗、青绿色的麦苗、绿茵茵的红苕藤和黄豆苗等等农作物,爱“捞嘴”的牛,必须要缩短牛鼻索牵着,我们每次走那段不好走的路时心里都有些发怵。
学堂崖实际上是我们生产队的一块废地。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它的山坡上附近的人才肆无忌惮地乱砍,终究再也长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即便队长组织大家去那坡上栽过几次树,最后却仍是荒芜,这当然就为我们放牛提供了方便。
尽管放牛割草捡柴,还是有很多的地方可去的。可每次只要一出门,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油坊岩、学堂崖,而在油坊岩呆腻了的时候,我们的脚步就自然地跟着想法再朝左前方走,去到更“广阔”的学堂崖。
牛在那山上不用再拴绳,把它系在什么桩子上了,它会安心地啃吃那地上的浅草。从山下到山上,整面山都是一个大草坪。别看那些并不怎么起眼的小草,在我们牵牛往回走的时候,一声不响的牛们都能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
每次只要存心想去那里,事先是有目的的,也做出了准备。比如我们几个孩子就有分工,谁谁谁拿“锅”,谁谁谁拿“粮食”,我们会在那山高黄帝远的地方去弄东西吃。即便山下的家里人,一眼就看到了那光秃秃的坡上有升起的炊烟,那也无所谓。首先长不出柴来的山上是不会引发山火的,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很可能是娃儿们在闹着玩呢。大人们一旦对学堂崖山坡上冒出来的炊烟有不必引起重视的想法,那就自然地免去了我们的担心。
其实,有炊烟升起来的时候,我们是在带来的瓦片上烤红苕片吃的。有时也烤野果“水爪子”吃——那酸酸的感觉让我们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其他人那样把家里的锅和米面肉偷出来煮饭吃,我们是断不敢的。
能让炊烟升起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地上的干草根。我们割草捡柴的背篼里,也少不了它们的身影。要把一个空背篼装满,是需要有很多“货”来填的,我们就会老实地去刨土里的活草根,每次都要刨出很大一块地儿,回家才好有个交待。
不远处,从元坝镇上传过来的机器的轰鸣,也有突突突的蒸汽释放出来的声音,常常诱惑着我们这群人,嘴里吃着烤焦的薯片和酸酸的水爪子,站在山的高地,若有所思地望向山下的那个小城市,大家心中都明白,将来如能生活在那里,那一定是个最幸福的人了。
三
油坊岩、学堂崖,地处偏僻的一隅,远离我们生产队的所有住户,常年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诡异的面纱。
传得最神乎其神的是那里只要天一黑,就会有遍地的鬼魂出没,它有板有眼的“歹”是出了名儿的。有人在黄昏时分,亲眼看见如幽灵样的小东西,用一双绿眼在山上山下乱窜;有人在深更半夜里,亲眼听到了从那“岩”里传出来的恐怖的叫声……大人们便吩咐自家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前离开那地方。有人证实了没在天黑前离开那地方的恶果,有个小孩去那乱坟岗捡过一块白骨起来看,晚上回家就生了场大病。一查找原因,就与到油坊岩去有关。
在父母心里,我是去油坊岩、学堂崖最多的那个人,无疑“风险”也最大。我却拿他们的话当耳旁风,或者当时他们说的时候我是记住了的,但一到了那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油坊岩,那处靠大自然鬼斧神工才打造出来的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山岩旁边,有十多个并行排列的古坟,坟盖石已经被彻底掀开了。生产队拿它当山茅坑使用,那里常年积存着雨水,水里还有没被风化的白骨。有几次,我们还往水里丢过石块,以观察那白骨的反应……
学堂崖,有火红的鸡关花,我们欣赏它的火红,插在头上当吉祥物;有从地底下长出来的“马皮包”菌子,有次我捡到几个拿回了家,因此改善了一下伙食。
它们像被我们生产队得不到关爱的孤儿一样,当然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能为队里回报出什么东西来。
它与外队连边接界的树木经常被偷,连年底生产队长号召去那山坡上砍过年柴,砍拢来的柴少得让人人吃惊。有人没好气地说,真是“山大无柴烧”的饭桶;那镶嵌在整匹山中间像一条袋子似的庄稼地,种出的麦穗弱不禁风,种出的包谷苗杆只有地板凳那么高,种出的红苕有人灰心地说,它除了茎以外,什么也没有……尽管如此,那地里种的果实却是最先收回,晚了就有被人或动物们偷吃的风险。
但固执的村民们并没有真正放弃它。我在初中毕业以后,曾经加入到了生产队“吼夜”的人群中。从此以后,那山上的森林开始茂密了,地里种的农作物也有很多种了,甚至连花生也拿去那地方播了种。它们全都在农家肥的作用下,焕发出了生机。
四
老家的亲人们得知了我的想法,也知晓了我的遗憾,怪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一声。在他们眼里,即便我无法办到的事,他们完全可以帮我来实现。
他们用手机拍摄了多张图片,并用微信传给了我。
我将它们与三十年前的记忆作比较。啊,变化真大,油坊岩空地上种满庄稼,一片丰收在望,学堂崖的坡地上,绿草成茵,树木苍翠……哪儿还有过去那一星半点的影子呢?!
看了这些图片,我回乡的心情更加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