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凉风有信，秋意无边。秋天像是一夜之间，骤然被一场雨刮来的。
　　 时日已是立秋，酷热却未消退，依然长时间被热浪包裹。
　　 傍晚，空气里开始流动着的并不是一丝丝清寒和寂寂不语。而是地气上升所有的闷热和浮躁，那种窒息感和压抑是可想而知。屋里，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坐着吃个饭，也是满头大汗。光着膀子，汗水沿着眉毛下巴滴流个不停，没法子，我就决定先到楼顶的小菜园里透透气，再去加夜班。
　　 夜色渐生，周遭的一切似乎安静许多。人流，车流，路灯，霓虹灯城市的夜晚并非一派宁静，各种曲调汇集在暮色下的城市中央，小资小调和一些做旧的作派近些年在城市很受待见，城市印象，城市记忆，城市故事一则一则地叠加着。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过，没有自己期待那样，风拂过时没有了沁心的清凉，倒反是黏糊糊的热气。远处，夕阳徐徐西沉，余晖里，有几只飞鸟在电线和电线杆子间穿行，忽上忽下，似乎也是在摆脱热浪，特像我的心情，可又像是在享受晚霞的多彩多姿。
　　 有那么一刻我沉浸在它营造出的氛围，天空的云影晃动，像一双弹钢琴的手在黑白键上移动。缓与急控制得特别到位，好的音乐是能够流经人的神经进入心底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独自等待，独自欣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自己去寻找和发现美丽，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用心。云朵在霞光里变幻自己的身姿，时而是一条白哈达在飘逸，时而是一团红火在怒烧，释放自己的心情和热烈，不管风和山峰如何看待自己，形随我心，来去自如，收获自己的喜怒。我真的羡慕不已，自己要是那云朵该多好呀，无忧无虑！
　　 今年适逢虎年，天象异常，天灾人祸频发。全球“新冠”再度肆虐，东欧“俄乌”陷入酣战，还有美利坚那位老太佩洛西，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窜访了我宝岛台湾。纵观天下“苦秦久矣”，君不见东方宝剑业已出鞘，魑魅魍魉病毒瘟疫，敢问逆天作孽何时消停？憾我辈乃打工人罢了，即便面对小小病毒也无可奈何，订单减少，工作时间缩减，公司何时放长假，甚至是否失业更难以得到准确答复。只能默默祈祷天下像俺如此老百姓无灾无病，有工做。有人说，今年能活着，已是万幸矣！
　　
　　 二
　　 立秋这一天，上午，我跟老父亲通电话聊天时，他说，今年立秋是农历七月初十，俗语说：农历六月早立秋、七月晚立秋，“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农历双数日立秋为母秋、单数日公秋“公秋爽母秋凶”。看来今年下半年要干旱已是事实，刚种下的秋玉米，种子有的还是干在裂的地里，有的已经枯萎在垄上，实在不行就再补种。农人（散种农户）干农事靠天吃饭，丰收减产，听天由命吧。凡事省着点，忍一忍，就像这秋燥，终究会过去的。我一时半儿想不明白老父亲为何跟我啰嗦这些，细想，老父亲话里有话，原来他是在担心他那远行的儿子呀，怕他的儿子想不开。常言道：老父一百岁，常念八十儿呀！
　　 原来如此，听了老父亲的话，瞬间，我的鼻子眼睛都是一阵阵地发酸，但我还得忍，还得熬，不能让老父亲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无人问津也好，技不如人也罢，你都要试着安静下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让内心烦躁、焦虑，毁掉你本就不多的热情和定力！我掐灭烟头，坐到工作台前整理资料。
　　 也许是上天偏爱佑吧，虽然高温干旱少雨曾经一度“光顾”好长一段时间了，也只不过终究要“落荒而去”。怪不得先人言：“风再大，没有刮一天的；雨再大，没有下一夜的。”或许真有一定道理。这些天酷暑难耐，今夜，幸得罕见秋雨连绵，一丝丝秋意，在夜色下馨漫我的眼睛和鼻子，心底激起秋天的激情，一种凝重，一种宁静，瞬间让我平静下来。
　　 这一夜，雨稀稀落落，断断续续，直到黎明方止。我滑开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实时天气预报：今天，小雨阴转多云。欣喜之余恢复了夜班工作模式：测试--打报告--装订成册归档，计划白天酣睡之后，一定要去爬久违的芙蓉山，体验雨后芙蓉寺的山色水姿。
　　 想通后，我兴致勃勃来到机器面前继续工作。深夜，夜色浓得愈发凝重，风雨乍停乍起，风吹过，雨依然不肯作罢，余威仍是淅淅沥沥之飘逸。窗外，偌大的厂区，只有保安队长一人从门卫室冒着雨朝我测试房跑过来，别的地方更是没了人的踪影。我隔窗见状大喜过望，便推开窗户冲保安招招手，我们就蹲在门口抽几根香烟，聊天，尽情享受雨中立秋之夜所酝酿的快感凉意，仿佛重温“烟酒”的激情日常。我们俩胡吹海侃正在兴头，忽然保安队长对讲机响了，保安队长自知不可久坐，便悻悻离开继续巡逻。
　　 路灯下，巡逻的保安队长，孤单的背影在拉长，越走越远，在雨幕里变成了一个黑点。突然间发现老父亲也在向我走来了，步子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到雨滴和路灯下的我。
　　 走到门口回头时，我才忽然发现，保安队长和老父亲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心里真不是滋味，莫名的心疼。我又点燃了一根烟，手在雨柱中乱舞，乱抓，像一只迷路的夜鸟拍打翅膀一样，在找什么。
　　 雨还在下，风也并没有因为我的难过而停下，反而像是更加紧急了，雨点打在我脸上有些许疼，有些冷意。这让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激，盯着墙壁上自己那忽左忽右的影子，我明了了，自己是改变不了这夜色的黑暗无边，只能改变自己。但是，就会有那么一刻：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
　　 月亮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有些事就从此和你永诀了。现在我能够做的，就是认真把手里的工作干好，让自己在行动中静静地思考，明白该如何做，才能够不让珍贵的东西，重要的人失去。继续坚定的前行，寻找喜欢的东西，去做正确的事。
　　 窗外，天际已经开始泛鱼肚白，虽不再泣雨，但天还没全亮，黎明前的黑暗让人更加冷静，回望天地苍茫浑然一体，仿佛有天兵天将大闹东边的天空，黑云依然翻滚袭来，大有摧城拔寨之气势。目睹辽阔天空雄姿伟岸，自叹人之渺小，自忖大自然必须敬畏。我瞬间捕捉到了此时此刻离天亮不远了的那份静。
　　 凝望深不可测的夜空，我的心越过市民中心广场。远处，影影绰绰的芙蓉山拱起它巍峨的身躯，迴然是另一个世界。我估计此时此刻的芙蓉山上，肯是鸟儿胆怯，躲入林巢；芙蓉寺门前的莲池里，鱼儿蹦跳欢歌，一定是在庆祝雨露的到来。也许那边老树不敌风雨，落叶残枝一地狼藉；但大多劫后余生的树木，像是惊魂未定，绿叶悠悠相依相怜，瑟瑟声如窃窃私语，难掩恐惧寒霜心态；只有盏盏佛灯不畏风雨，发出橙黄的暖暖色调普照芙蓉山上林间，仿佛在安抚颤颤的树叶，暗夜芙蓉寺就光明了许多。顿时，芙蓉山和它的上空就有了平和安详的气氛和光晕。青石板的小径，木栈长廊以及青草甬道，皆是清新如洗，让人不忍踩踏；空气中的氧已经饱和，伴着植物芬芳沁入肺腑，感谢造物主的赏赐，这等天然“氧吧”，是坚决不能辜负的。越过芙蓉山著名的紫荆花大道，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划过寂静树丛飘然而至，如歌如乐温馨悦耳。穿过木质的藤萝长廊，梦寐以求的芙蓉涧就在眼前了。踏上横跨涧东西的石拱桥，举目芙蓉涧上游，夜色朦胧中芙蓉泉奔流而来，跌宕起伏泛起银波，果然是山水中的绝色。汇泉山地理上与芙蓉山一脉相连，石灰岩的河床圆润的鹅卵石；山姿水态联袂上演经典故事--芙蓉出水，给这独特的芙蓉之涧，平添了小家碧玉的韵味，其山魂水魄均得芙蓉山之真谛。此时，虽无星月，佛灯辉映灵性依然。记得去年深秋曾跟友到芙蓉山一游过。今夜，站在窗前，芙蓉山美景越过立秋之夜映入心间，唯我独赏，身心沉浸在如此佳境中，飘飘欲仙妙不可言也。
　　 五点多快六点时，仍无睡觉之意，索性洗个冷水脸。推开窗户，一股清凉袭来透顶，人就精神了不少。原以为窗外应该漆黑一片，谁曾想却惊奇连连，你看，路灯下，原本秀美的玉兰树，今夜半浸水中，夜色中腰身愈发婷婷，树冠的花朵如星光，轻洒在窗台下的荷池频起漪涟。凝望中，我不时揉揉发酸的眼睛，瞥见白的水雾气忽隐忽现，缭绕围墙边小树林后扑面而来，妙趣横生煞是好看；白嫩的花瓣光润酷似出水芙蓉。今夜玉兰树树干溅满秋雨的水珠晶莹欲滴，隐约就是刚出浴的美人；挺拔的棕榈木棉树形似高擎的利剑直入云霄，意欲刺破乌云，邀请不肯露脸的星月下凡。芒果、龙眼以及玉兰等灌木，甘心俯首烘托高大乔木，高矮搭配共同营造此时的初秋夜景。她们姿态各异，正在接受立秋夜雨的洗礼，尽情孕育激情，期待“点燃”又一个火红的秋。
　　 今夜的主角是我，更是雨水，她大展奇姿。循着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发现这浑厚的中高音源自云端高处的浓情，是欢喜的秋水敲击玻璃窗树叶的回响；而唧唧细微之音来自测试仪器缓缓转动，至于唧唧沥沥之音响，分别来自不同的事物的。
　　 我突然顿悟，雨滴错落跌宕是大地的音阶，是天赋的琴师。最妙要属的是，滴答…滴答…的清脆的音响，那是云端雨水蓄势后，间或滴入水池溅打荷叶的杰作。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我怀疑白居易老先生，在创作《琵琶行》之前，一定是野游过芙蓉山，欣赏过泉水叮咚，或许还领悟过深邃道教，不然怎能吟诵出，这般惟妙惟肖的千古绝句！
　　
　　 三
　　 今夜的最大收获，莫过于真实地认识自己，读懂自己的真实。老天帮忙，不知啥时月儿从云缝隙中钻出，欣然借着朦胧月色，走到院子里。忽见茂盛的玉兰树上闪烁着星光，是雨珠透亮与玉兰花的洁白交融而成，极似微缩版的天河星耀。
　　 回到楼上再次俯视月下玉兰树，自有一番别样情趣。在文字里记录下现实中鲜活的一朵玉兰花，落笔写它时，它已经收拢。仔细观察玉兰花在夜里形态安然地打开自己，然后在白天开始踏上闭合凋谢之路。它极其短暂的繁华之后，回归于自己寂静的内在。
　　 夜深人静，周遭的一切确实安静许多。风雨消融与夜色当空。我抬头看星辰时明时暗，人生时满时半。任凭思绪在无人的旷野奔走，独自清欢。又有谁能够剥夺你心的欢愉呢，是自己在被捆缚的生活中徒生烦恼。月已西斜，玉兰花在风中依然欢歌不息。房屋被风雨包裹起来冷暖已经消散，留下静寂的自己在一片星空之下。白天的忙碌把身心撕扯得支离破碎；深夜，孤独才是与自己最完整的相处。给自己一个安静的夜晚，能够仔细地观察一朵玉兰花的开合。给自己一段独处时光，与之共舞。给自己的心一个打磨的时间，让它生出寂静的光泽，借着这份光我们行走的方向明朗且正确。
　　 曾经内心需要通过外物来满足它，在对物质的索取中获得短暂的快乐，处世深了便觉原来看重的东西并不是本质，随时于自己生命深处探取喜悦才是这一生要走的路。尝过苦闷，有过愚行，深陷沼泽，也会满身缺点，得与失，这又何妨？这些正是我们与自己相逢的途径，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行进。
　　 我静坐在窗前，继续工作。洁白的玉兰花散发出悠悠的清香。被风雨整理与清洁过的房屋回味着一股清新，目光在狭长空间里拉长，不再局限方寸之间用来安放自己充满劳绩的心灵与肉身。
　　 月光透过窗户落下一抹光辉，玻璃的花瓶便有了一抹侧影浮光。瓶身上的玉兰花展示着不同一般的通透之质感，骤然而至的八月不再酷热难捱。
　　 秋意无边，心灵的宁静自成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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