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庆假期，老舅家的表弟结婚，我们要去贺喜。
　　 高兴之余，忽然想起离开那里已经快三十年了——抚宁一中，那段从头再来迎接高考的岁月。很多记忆已经模糊，还好，当年的语文老师“逼”着我们每周写一篇周记，记录学习生活和心情感悟。翻箱倒柜找了出来，边读边想，直到深夜……
　　 十个月的时光（那时高考还在七月），三十八篇周记，记载了我的复读生活，尽管语言还是学生腔，但却是真情流露。我读着同学的临别赠言，感慨万千，当年的一幕一幕重现眼帘。毕竟是学习为主，没有那么多精彩瞬间，但特殊阶段的同窗共读，彼此间那份感情同样是一种别样的收获。那些日子，有深夜苦读的艰辛，有未来目标的彷徨，有相互安慰的目光，有解决难题的惊喜。学习时光单调而千篇一律，但压力过后的释然更加弥足珍贵。
　　 这里，摘录几则，来回味在几十年前那次重启的高考之旅。
　　
　　 二
　　 1992年9月2日，星期三
　　 望见抚宁一中大门，我知道自己不再回头。其实以我的成绩之差，这种结局不可避免。我知道自己学业上毫无希望，但受不了父母望子成龙的哀叹。故乡的中学，知道我的高考成绩，连复读的机会都没能给我。老舅在远在几百里之遥的抚宁一中任教，介绍我借读一年，于是父母又走门串户筹集学费（一定不是同学父母筹集大学学费的心情，遇到的一定也是另一种表情）………校园环境没的说，老教室凸显底蕴，新建筑现代气派，校园花木茂盛，到处都是努力学习的标语。但我无心欣赏，想着如何不在这里丢人现眼：作为重点中学，与我的成绩相比一定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在宿舍放下行李，彼此熟悉的他们开始互相攀谈，互相打听着高考分数，议论着着熟识的人考上了南开复旦，谁的志愿没报好，谁观望一阵也要回到这里……差不多每个人都距离分数线不到100分，比我平日的最好成绩高出100分。听得我自惭形秽，有的人并不是成绩不理想，只是没能达到自己的目标。我不敢和他们交谈，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好奇的望着他们。在这里，我没有朋友，一切只靠自己。明天就要上课了，明天，明天……”
　　 这是开学第一天的文字，其实当时心理压力很大，哪有心情写什么日记，只是第二天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而补上的。我们一直自称“高四生”，一个倍感耻辱的称谓，一个令我们每个人都下意识回避的断层。高四，就是高中三年的延长，就是没有登入大学之门的再一次冲刺。素质教育、文体活动、青春梦想，一切暂停，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分数，我们因它而低头，我们为它而努力，我们目的单纯，我们如饥似渴。但我们实实在在地走过了这一年，拥有的是比同龄更为艰辛的付出，给予的是我们独有的心路历程。那一年，我们不可回避，那一年，我们懂得了更多。
　　
　　 1992年9月11日，星期五，多云
　　 中秋佳节，亲人团聚，朋友相聚。每当此时，对着圆圆的月儿，我们吟古对今，谈笑风生。而今，身在异地求学，只希望独自对月长歌，将心中的思念捎上那皎洁的银盘，但愿他能将我对家乡的思念寄给往日的同伴。可是，天公却不如我的心愿，用厚厚的云层，将我与月亮相隔甚远。但我还是坐到窗前，月儿，我要等你出现。……忽然，我感到什么落到脸上，湿漉漉的，下雨了吗？月儿，是你的眼泪吗？月儿，我们都不要伤感，请相信我会振作起来，我们约好，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与我相见，见证我的努力，月儿，我等你。”
　　 开学一周，正值中秋。那年的中秋节第一次没和家人团圆，那年的中秋节乌云遮月，却恰好符合当年的心情。那天整夜都在回想过去的日子，直到早上四点钟，很多同学起床早读，我也跟在他们背后来到教室。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的主动性已经无需老师监督，但那天直到早饭时间，我仍难以静下心来，只好到教室后面散心。我们的教室是最后一排，那里有很大一块空地，被一位老校工当做菜园，还种了一些果树。菜园里的豆角、茄子涨势喜人，想到我的“菜园”却没有收获，有些莫名的失落。
　　 我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隐隐传来小虎队演唱的《蝴蝶飞呀》，感觉又回到了母校，但却不再是轻松的感觉。也许，正是由于过去过于轻松了，才来到这里另起炉灶。几天时间，见识了各科老师的风采，我只能勉强跟着老师的脚步，同学都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对我非常友善，偶尔有不会的题目，周围随便哪位同学都是高手，小声请教的时候，总会面对一张热情的笑脸，让我的孤独无助瞬间消失。
　　 这样想着，心情好了一些，偶尔的阴霾遮月，偶尔的心情低落，都只是一时的心情。以后，每当学习累了，都喜欢独自来这里散步，不再有私心杂念。尽管学习仍觉吃力，但经常鼓励自己：最多还有一年，尽管这一年不会逊于去年的辛苦，但我要无愧于自己的努力。
　　
　　 1992年11月5日，星期五，晴
　　 晚饭过后，独自漫步在校园的小路上，忽然一阵凉风轻轻拂过，几片黄叶飘落到我的面颊，抬头一看，初来学校时满树的绿叶不知何时已经泛黄，秋天，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旁……不知不觉又来到小菜园，果树上那一串串红果，密密实实地挤在一起，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又一阵微风拂过，树梢艰难地点了几下头，像是带着满身果实向辛勤的人们致谢。果树下三三两两的同学，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本，时而仰起头嘟囔出一句英语，他们在温习功课，谁能否认他们又是在和果树比较取得的丰收果实呢？……而我，又怎样迎接自己的秋天呢？为了这丰收的喜悦，我们更应该毫不懈怠吸收养分，让养分在心中生根，发展，最后结成丰硕的果实。而这些，离不开其他季节的辛勤劳作……想到这里，看看天已黑下来了，远处操场上还有准备运动会的呼号，那是校园秋天的又一景致，又想起校门口展览的同学们的书画------这一切，不都是在为校园的秋天增色吗？呵，校园的秋天。
　　 在抚宁一中的校园里，在抚宁一中的教室里，我们相遇，我们相识，相遇是一份美好，相识是一份缘；有缘相识，虽然还未相知，我便满足了。在重逢之日，望你能腾达，最后，道声珍重……
　　
　　 三
　　 秋季，本当收获，但我却要重新耕耘。那年秋天，我似乎收获了成熟。尽管作为借读生，我不参加学校的排名，但每次考试过后，都对照自己的分数衡量自己的位置，尽管成绩惨不忍睹，但已经能够正确面对。毕竟，超越自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时考试过后，我坐在大树下狠命拍打着自己笨拙的头脑，然后仰头望着头顶哗哗作响的树枝，看着树枝被风狠命弯向一边，然后又倔强地向回弹去，反而清醒了许多，跟着老师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只要能够超越自己，哪怕每次只是进步一点点，期待着最后回老家考试，一定要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一个全新的我。
　　 这次，早早来到抚宁，为的是在赴宴之前重游故地。但学校已经拆迁，一切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校址已经属于其他学校，教室、小菜园变成了操场，但我仍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学校一周，寻找当年的影子。至今还记得，第二年六月份，回家报名、体检、考试，于是离开抚宁一中。从学校后边的小路走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感觉自己阳光了许多，毕竟仍是基础薄弱，一年的努力，我的高考分数并没有带来惊喜，但仍被当地的一所学校录取，那年秋季的从头再来，让我的收获的并不仅仅是成绩，还有一种生命的韧劲。
　　 此次还乡，尽管未能“衣锦”，但毕竟有所收获——无论是学业，还是应对挫折的态度，因此比较来时的目光，多了一份坚定。
　　 去往车站的小路，已经变成宽阔的主街，通往下午回家的路，车上的音响，正在播放《蝴蝶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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