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周国平说：“死亡和太阳一样，不可直视。”
　　 昨天又送走一位逝者。我真希望这位逝者就像太阳落山一样，明天早晨，还会喷薄而出，但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刻了。
　　
　　 一
　　 前天上午，我接到操办丧葬大事的老冯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是老冯急切而异常的声音，他告诉了我一个小区的地址。我一面往包里装着书写用具，一面暗忖老冯那令人不解的声音。我和他是殡葬业合作多年的搭档，平时的我们配合默契，无需多言，只要有个眼神或动作，对方的意图便可心领神会。尤其是面对死者家属的极度悲哀，我们都把话放进了眼神，不肯多说一个字。他的干练和谋事周到，也是业内尽知，加上他敦厚善良的天性，使得他有着很高的声望。在葬礼现场，他用那特有而高亢的声音，发布着道道指令，俨然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在他的安排下，葬礼如同一场经过彩排的大型活动，让人感觉到他的缜密和笃定。可是今天，我觉察到了他的慌乱，这是怎么了？
　　 在被人们看似神秘的世界里，死亡的形式虽不尽相同，但每一个曾经的生命却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独有的生活阅历，造就他们与别人不同的独特人生。不同的人生体验，有了不同的人生价值。今天，我窥见到一位逝者的别样人生。
　　 我赶到指定地点，老冯已将逝者装裹、移床，做好了丧事的前期准备。我也即刻投入到忙碌中——履行一个搭档的“职能”：书写丧榜，讣告，准备花圈，花篮的挽联。老冯一边向供桌上摆放供品，一边向我简要介绍着情况。他声音哽咽，眼圈发红。听完他的陈述，我明白了他的异常。据他介绍，逝者为秦某某，年方四十二岁，系市属某小学的教师。今夜丑时，于家中遽然离世。去世前一直伏案批改作业，准备教案。凌晨二时许，丈夫发现其趴在桌上，已没了气息。
　　 一个育人的老师，以这样的姿势宣告了她的死亡，的确让人悲痛欲绝。她还在批改学生的作业，她是忙碌的，劳累的，但也是幸福的，她把自己雕塑成一座丰碑，面对这座丰碑，我默默地鞠躬，唯有这样，才可表达出我的崇敬之心。
　　
　　 二
　　 屈指算来，我接触殡葬业的20年里，曾为那些寿终正寝，生命走完全程的耄耋乃至艁寿老人而欣慰，点赞他们拥有的生命长度；又为那些遭遇病魔或横祸而早逝的少年而叹惋！今天，面对英年早逝的秦老师的死，我是百感交集。忘我奉献的秦老师，让我内心涌起深深的敬意。
　　 我抓紧备好笔墨，摊开宣纸，开始我的工作。我从一直抽泣不已的秦老师丈夫那里要来身份证件，以了解逝者的生辰信息。证件上，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映入眼中，她那张白皙的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倦容，但神情坚毅。她或许还在期盼着在用一场知识的春雨来浇灌孩子们稚嫩的心灵，使其茁壮成长吗？我一时竟顿生错觉，恍惚一位言语铿锵、挥洒自如的青年女教师就站在面前。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迅速开始了手头的工作，轻车熟路的把丧榜、讣告和命纸一一弄好，张贴、悬挂，然后我用两条十米长的白布制成挽幛，写好字的挽幛从逝者所居住的六层楼顶垂下，很是壮观，引得楼下路人和亲友们驻足观看。在微风的吹拂下，两条洁白的挽幛如同翩然而降的仙女，墨黑的大字，在阳光辉映下熠熠闪光：
　　 长河大地埋忠骨太过早
　　 肆泪哀歌悼英灵不堪悲
　　 那天的花圈和花篮特别多，待我把挽联写好，悬饰完毕，已接近开追悼会的时间。秦老师所在的学校来了很多教师，还有她所执教的班里也来了几名学生代表。他们表情肃穆，泪眼婆娑。此时，哀乐低回，呜咽着萦绕在灵堂周围。秦老师的遗像摆在灵堂正中，四周布满了花圈、花篮，鲜花丛中的秦老师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身旁的同事、学生和亲友。她还有遗憾，我看得出来，那双眼睛就说明一切，他一定有很多计划没有付诸实施，还有几个学生的思想工作尚未做好，就把生命定格在了今天。秦老师，你是太累了呀！
　　 再隆重的送别场面都不足以表达我们内心的伤痛，我真想现场写一篇悼文，但我知道，这场丧礼，再多的文字，再多的哀鸣，都无法说出心中的痛。只有默默地无奈地看着死者的离开。
　　
　　 三
　　 追悼会由老冯主持，秦老师班上的学生代表致悼词，六名泪痕未消的学生在秦老师灵前行告别礼，看看他们把身体齐整整地俯向秦老师遗像时，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在我试图侧目的那一刻，目光却不期撞到楼上悬挂的两幅挽幛，那写有墨黑大字、洁白的挽幛！
　　 记得作家周国平曾说过：“人生无常，死亡随时可能会来临。这个道理似乎尽人皆知，但是，对多数人来说，这只是抽象的道理，而在一个突然被死神选中的人来说，他却显现出了残酷的具体性。”现在，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一个12岁的孩子失去了他所依赖的母亲。从这对父子哭天抢地的痛哭中，我听到了不舍，也品味出死亡给人们带来的残酷和绝决。而那位致悼词的少先队员，他那稚气而坚定的声音，不啻为一通响鼓，引发我内心的急剧震动——
　　 “……敬爱的秦老师，您安息吧！我们会永远牢记您的话，您的呕心沥血已经化作阳光雨露，永远滋润着我们，您的精神将永远陪伴我的成长……”
　　 当我把思绪收回的那一刻，却猛然发现，客厅里不知何时已挤满了灿烂的阳光。阳光如此灿烂，可是一个太阳刚刚离去，生命还有接力吗？我突然觉得，这位老师收束了自己的光线，走进了冥冥世界的同时，她的灵魂又化为阳光，留给这个多彩的世界。
　　 或许，一个生命的逝去，一定会有一个生命的复活，甚至是取代。透进客厅的阳光，也是生命的模样，或许就是那些还不应该结束生命的人的眼光，慈爱，多情，依恋，告诉着我们，好好珍惜眼下的所有吧。
　　 我的眼睛模糊了。阳光不可直视，但我愿多看一眼阳光的你，将一路走好的词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