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生活】我姐(散文)
一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我姐长我3岁,她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包括俩个叔叔都没有女孩,从小颇受父母溺爱。尽管她比我大,但好多时候我都要让着她,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她占便宜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时候是七十年代末,家境艰难,能吃一顿白面馒头,都是很奢侈的,那时候表姐在我们镇上高中,学校每星期四中午吃白面馒头,表姐每次都会留半个馒头,给我和我姐吃。那时候弟弟还太小,他也不知道和我俩计较,妈自然是更疼弟弟的,弟弟肯定比我俩更有优势。每个星期四中午吃饭的时候,姐姐知道今天表姐会给送白面馒头来,都会说她肚子疼,中午饭玉米窝窝头白菜汤自然是不吃了。午饭后我去学校了,她趴在炕上暖肚子等表姐送来的馒头。下午放学我一进家门,就问妈:表姐的馒头,分给我的那一份呢?妈说:这个星期你表姐学校吃粗粮,没有来,其实是让姐姐一个人给独吞了。一次两次表姐老是没有来,我也就渐渐的忘记了表姐的白面馒头了。
后来我上高中了,在县城里,每个星期天回家呆一天,让妈洗洗衣服,拿点吃的,学校的饭是定额的,吃不饱。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呆在家里帮父母干家务活了,做饭,洗衣服,打扫院子,去自家分的地里除草,什么活都干,有时候干活累了,也和妈吵架。我高三那年,姐出嫁了。有时候星期天我回来,她在婆家,一两个月也见不上一次面,生疏了许多。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半年回来一次,看到姐从一个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变成了一个和妈差不多一样的农村妇女了,只是额头皱纹有点差距,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很为姐姐难过。
我上大一的时候,姐生了一个女孩。全家人都很高兴。我在信里也给姐祝福了一番。从弟弟的来信中知道,姐夫的妈妈很不高兴,农村里生女孩,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婆婆。
姐姐生的女儿叫英英,我放假回来,去看她,那么小,就知道粘着我要这要那,还要我背着她玩骑牛牛,我也很爱逗她,有事没事就去姐姐家陪英英玩。一来二去,孩子见了我非常亲,我也有点离不开小英英。整个假期就这样过去了,我又回到了学校,后来毕业参加工作了,也没有假期了,想见小英英的时候,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去,一看见英英老远就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小嘴不停的大舅长大舅短的说个不停。
姐姐后来又生了个男孩,婆婆也不像以前那样的给姐姐摔脸色看了,听妈说姐姐自从生了男娃,在家里的地位高了许多。有点自主权了,言外之意,有点零花钱了。听妈说,每次去看她,给她买点香蕉之类的水果,塑料袋包装的牛奶,总之就是农村看望父母平常拿的“礼品”。妈总是说:你不要乱花钱,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不用给我买,浪费钱。自己攒点钱,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不知不觉的英英九岁了,已经上学了。那年冬天,老喊肚子疼,我姐也没有当回事。说肚子疼到炕上趴下,暖一暖肚子,一会儿就不疼了。快过年了,家里大人小孩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这天早上,英英又说肚子疼,我姐唠叨了几句,独自去学校上学去了。不到下学的时候,老师派人把英英给送回来了,说娃肚子疼,快点去医院看看吧。
在镇上医院买点药,回家趴在热炕上暖肚子去了,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第二天还是喊肚子疼,让姐夫背着孩子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去太原肿瘤病医院检查吧,好像很严重。这下我姐慌了,哭着来到我家,告诉我妈我爹。我妈除了唠叨就是唠叨,我爹让我妈给拿2000元钱,和姐夫背着英英去太原看病去了。
来到太原肿瘤医院,楼上楼下拍片子,跑来跑去交钱拿药,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了:肝腹水。姐夫一下子傻眼了,愣愣的坐在医院的凳子上没有了主意。好歹有我爹在,稳住了阵脚,住院吧。
我腊月二十八放假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也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好像很严重,又好像没有多大事情。还是去看看我姐吧,来到她家里,她头发凌乱的招呼我坐,喝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说着话,锅碗瓢盆东一个西一个,饭桌上有,床上也有。唉,今年的年是不用过了。
我回到家,我妈和我说我姐的事情:不给娃做早饭,就知道拿钱买,外面的东西不好吃,又没有营养。天冷地寒的在外面吃方便面,干脆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顿没一顿,把娃耽搁了。
冷冷清清的过了年,我爹,姐夫,英英是在医院里过的年。因为我在运城上班,离我老家有六百多公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看了看我姐,就回我单位上班了。我很想给我姐留点钱,无奈我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工资不到170块钱,来回跑一趟就得一百多块,嗫嚅了半天,没有给我姐留一分钱,扭头走了。
上班没有几天,姐打电话给我,说运城有个专门治疗肝腹水的医院,很有效果,让我去医院看一下,问问情况。我拿着地址到了禹都一打听,是一家私人肝病医院,药很贵,800元一个疗程,治好了最少得3--4个疗程。我什么也没有说,用自己的积蓄先买了一个疗程的药,连夜坐火车回到老家。这时候英英已经回到家了,医生让在家里调养。我一回到家,看到我爹怀里抱着英英,肚子鼓鼓的,像个大西瓜。英英看见我两眼放光:大舅大舅,连声叫我。我心里酸酸的,眼窝里泪珠汪汪的,抱起了英英,脸贴着英英的脸,泪珠不停的往外流。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我的外甥女英英,不到3个月时间,英英去世了。我姐像变了一个人,见谁骂谁,一不高兴就骂人。家里人没有人喜欢她。我也不敢惹她,离得也远,好长时间也不敢给她打个电话。
我姐是个苦命的人,我妈给我说的。
二
自从英英走了以后,连续3--4年,我也没有回家。我也有小孩了,孩子太小。冬天晋北老家很冷,寒风凌冽,滴水成冰,天寒地冻的回家不方便,不像现在有动车高铁,方便的很。前几年回家在太原火车站呆一晚上,也不舍得住旅店,哆哆嗦嗦冻一晚上,第二天才能回到老家。我妈一个劲的说:不要回来,又费钱,孩子又小,路途那么远,一路颠颠簸簸大人小孩都遭罪。我知道妈嘴上说不让回来,其实很想每年都让我们回来。一回来就说,你爹每年腊月二十六就在公路边瞭看你们了,过来一个车没有,又过来一个车还是没有,直到天黑了,没有车了,他才回来。一直等到腊月三十,没有从太原回来的车了为止。
今年回来过年,听妈说:你姐又有了,可能是个女娃。去医院做过b超了,医生悄悄说的,不让对外说,怕受批评。我虽然怕我姐,但我也不讨厌她。第二天我去看我姐,一进门,姐就满脸笑容的挺个大肚子,亲热的喊我的小名。什么时候回来的,冷不冷,她在那里不停的问东问西,我连嘴也插不上,我感觉我姐比以前和我亲多了。我也老大不小了,能感觉到,这次回来老爹老了许多,背又拖了不少,背上的锅明显了许多。姐也体贴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蛮横不讲理了,有了许多女人的味道。
在姐家吃了饭,姐给了我200块钱,说娃过满月也没有回来。我说都过了多少年了,我的孩子都块上学了,才想起满月的事啦。姐说,一码归一码,是姐的心意。我接过姐的200块钱。人心换人心,我眼里的泪花转了转,没有掉出来。心里想着,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一儿一女,有福之人啊。
后来我姐生了个女娃,取名盼盼。满月的时候我也没有回去,给我妈说给姐上200块礼钱。妈答应了,我自始至终没有给妈这200块钱,我记着呢,从小就一直偏向我姐。各自有了家庭,亲的是自家的孩子,姐弟情自然淡了许多。
我的孩子初中毕业后暑假里,和爱人一起回去过一次。妈一看见我们回来,慌慌张张的把炕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新被子铺在炕上,让我老婆坐,嘴里不停的念叨,坐了一天的车,累了吧,快歇着吧。呼喊着我爹,快点背着囡囡(我孩子)去村里小卖铺,买好吃的去吧,奶奶给囡囡做最爱吃的大饺子。
这次回来听妈说,姐夫升了工长了,挣钱不少。我也不知道工长是多大的官,肯定是领导。我想姐肯定很高兴。
第二天去姐家看望她,姐家离我们村有20里远,骑自行车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出发了。我姐已经知道我们一家人要回来,早早的准备了眼花缭乱的“美食”,鸡,鱼各色可口菜肴满满一大桌子,我老婆说好吃,囡囡也说好吃,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
我们准备回家,姐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袱,对我老婆说:琴琴,姐这几年也没有关照过你们,你们出门在外很艰难,我知道。这是姐这几年攒下的钱,给你俩每人织了一身毛衣毛裤,你们结婚的时候姐也没有给你们准备,那时候姐也不富裕。纯毛的,百货大楼里最好的毛线,姐亲手织的,是姐的一点心意,不要嫌赖,姐也就这点本事。过去的事情不管姐做的对不对,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到老婆眼里挂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嘴里说着:姐,这几年你真的很不容易。
到现在,我俩的纯毛衣毛裤,还在柜子里放着,不穿好多年了,每年拿出来晾嗮一下,一直不舍得丢掉。每年晾嗮的时候,老婆都会念叨,不知道你姐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你也不打电话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