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的光，透过窗纱，跌落在客厅的地板上。有些暗，且带着一丝红色，像涂上了飞溅的鲜血，跟地板的图案重叠后，显得杂乱无章。
　　 “……秦刚和秦小军为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蒋丽看着餐桌上的亲子鉴定证书，心中有了希望。
　　 “有了这份证书，秦刚应该不会胡乱猜疑了吧？”蒋丽想道。
　　 秦刚是她的丈夫，带着三个老乡搞装修，算是包工头。平日行动迟缓、言语木讷。蒋丽和秦刚恋爱两年，结婚七年，育有一子，名为秦小军。
　　 “妈，你又在看我的成绩单吗？”秦小军走过来，随口说道，眼睛还停留在手机游戏上，“我保证，下次考试还是一个满分。妈妈，二年级的知识，太幼稚了，我应该跳级，直接上六年级，不，初一。”
　　 蒋丽不着痕迹的收起亲子鉴定书，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秦小军说道：“遗传呗。”
　　
　　 2
　　 秦刚手里提着旅行包，从长途客车上走下来。一对恋人，一下车，就拥抱在一起，激动的流着眼泪。高原上空气稀薄，秦刚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川藏的天空，很高很远……
　　
　　 3
　　 蒋丽起身做晚饭，今天有一部新电影上映，她想带着儿子去观看，要是丈夫秦刚也一起去，那就太完美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哇塞，有大闸蟹！”儿子秦小军看着餐桌上的美食，就差流口水了。蒋丽说道：“喜欢那就多吃点，我已经给你爸爸留了一份。”
　　 秦小军自动忽略了一些信息，拿起剪刀，卸了一条螃蟹腿，急不可待的往嘴里塞。
　　 蒋丽说道：“小军，慢点吃，小心扎嘴。”
　　 忽然，小军停止了动作，大量的口水涌出，眼睛迅速暗淡，身体软到在地板上。蒋丽起初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她猛然醒悟，儿子出事了。她掏出手机，给丈夫秦刚打电话，语音提示关机。她给母亲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当警察的妹妹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只好拨打律师妹夫的手机，但是响了好久，依旧没人接。
　　 蒋丽心中越发慌张，颤抖着手，拨了一个号码：“王军。”
　　 “蒋老师，有什么事吗？”王军的声音，经过了电流的加工，还是那么干净温润。
　　 “小军病了，急病，怎么办呀？”蒋丽说道。
　　 “拨打120。”电话里传来略显急促的声音。
　　
　　 4
　　 秦刚站在高原上，注视着远方，心灵渐趋平静。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纤尘不染，干净简单，全无世俗的贪婪与算计。
　　
　　 5
　　 中心医院，是河东市最好的儿童医院。此时，蒋丽一家，等在走廊上，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救室的门紧闭着，似乎隔出了另外一个世界。
　　 蒋丽和丈夫秦刚站在门前，母亲坐在走廊的候诊椅上，旁边是警察妹妹和律师妹夫。蒋丽的同事王军，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急诊室门楣上闪亮的指示灯。他是育英中学的物理老师，跟蒋丽是同事，蒋丽是教化学的。理化老师，属于一个学科组。
　　 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白色的护士说道：“需要输血，AB型的。谁是孩子的父亲？”听到这个问题，大家一时间愣住了。护士看到一家人的懵懂状态，以为是担心孩子安危所致，语气急促的补充道，“血库存量用尽，需要家属提供血源。”
　　 作为孩子的父亲，秦刚必须站出来。他刚要说话，护士说道：“别磨叽了。大家都检测一下，省时间。”
　　 于是，抽血开始了，连老太太也没放过。
　　
　　 6
　　 川藏高原的空气，稀薄但纯净。秦刚迈动脚步，踏着坚硬的岩石，朝着藏地圣宫走去。他要去寻找，寻找一个可以洗刷罪孽的地方。
　　
　　 7
　　 新鲜的血液，顺着胶管流进秦小军的身体。白色护士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主治医生一眼，心中说道：“那个帮忙的男子，还真帮了大忙。没想到，他的血是AB型的。”
　　 忽然，仪器发出刺耳的叫声，一阵忙乱过后，主治医生扔掉手套，说了一句：“通知家属吧。”停止呼吸的秦小军，躺在病床上，似乎消瘦了整整一圈。
　　 走廊里哭声一片，蒋丽晕过去好几次，人也萎靡了许多。妹妹抱着她，不断安慰。老太太抽噎不止，律师妹夫惺惺作态，假装悲痛。王军阴沉着脸，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刚站在走廊里，看着病床上凸起的白布，神情木讷，似乎呆傻了一般。
　　 情绪过后，警察妹妹首先恢复了理智。她走到主治医生面前，注视着对方。她虽然没穿警服，但气势一点不弱：“刘主任，我们想知道，我外甥秦小军，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道：“这种病很罕见，医学名称为先天性激素亢奋。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男人，每天大量服用迪纳托，这是一种治疗阳痿的特效性药。如此，久而久之，便会导致患者心肾衰竭，结果就这样了……”说着，指了指秦小军。
　　 蒋丽听到“迪纳托”这个名字，心中莫名的一慌。自从儿子秦小军把第一百张满分试卷拿回家，丈夫秦刚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老子上学的时候，考个及格都要烧香拜佛的，生了个儿子，却是个聪明崽子。”
　　 从那一天开始，秦刚在晚上就对蒋丽失去了兴趣。三十来岁的两口子，半年不亲热一次，显然是极为反常的。苦恼之余，蒋丽绞尽脑汁，希望能跟丈夫和谐相处。最后没办法，蒋丽就在丈夫秦刚的晚饭里加了“迪纳托”，那一晚，二人极尽缠绵，鏖战不休。
　　 但是，这样的夫妻生活，终归缺少了什么。最后，还是律师妹夫出了一个主意：做亲子鉴定，打消秦刚的怀疑。
　　
　　 8
　　 西北的高原，是世界屋脊。在这里，人们会感到天堂离你很近。秦刚望着脚下的岩石，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依旧是脚步蹒跚，行动迟缓。肮脏总要洗掉，心灵才会回归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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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走廊里，众人默默无语，一时间不能理解，这种疾病的患者，居然会是一个七岁的男孩。
　　 律师妹夫说道：“大姐，大姐夫，还是先把小军带回家吧。咦，大姐夫呢？”众人一愣，这才发现，秦刚不见了。蒋丽掏出手机，拨打秦刚的电话，手机里却提示关机。她又给跟丈夫一起搞装修的工人打电话，大家都说没见过老板。
　　 眼下，小军的后事是急需办理的，无奈，只好先放下寻找秦刚，带着小军的遗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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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刚走在岩石小路上，前面不断出现虔诚的圣徒，一步一叩首，朝着心中的圣宫进发。秦刚也想这样做，但是心中有不安，感觉自己没有资格做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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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丽众人回到家，钥匙却打不开门。正要找开锁公司，门开了。一个光头男子扶着门把手，显然没有请众人进屋的打算：“你们找谁？”
　　 警察妹妹说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所房子里？”
　　 光头男子说道：“我一猜就是这么回事。秦刚把房子卖了，三百八十万。我这有购房合同，房产证上，秦刚是这所房子的唯一主人。合法交易，依法纳税，各位明白了吗？”
　　 蒋丽说道：“什么时候卖的？”
　　 光头说道：“半个月前。房子交接却定在今晚，这些条款都在补充协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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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刚停下脚步，慢慢跪倒在岩石小路上。他的心脏砰砰跳动，声音大得吓人。这样就可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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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军入土为安了，蒋丽的情绪却依然消沉萎靡，无法进行正常的教育教学工作，只好跟学校请了长假。
　　 黄昏的光，暗淡散乱，透过窗纱，落到地板上。蒋丽望着眼前的两份亲子鉴定书，心无所依。一份鉴定书，是蒋丽为了打消丈夫秦刚的猜疑而做的，上面写着“生物学父子”的字样，另一份是从秦刚的西服里找出来的，上面写着“二人无生物遗传关系”字样。蒋丽看了看秦刚那份鉴定书的日期，比自己这份早了整整五个月。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随后，蒋丽就想到了那个人，声音温润，身材挺拔，强壮持久。每次想起他，蒋丽就会心跳加速，呼吸紊乱，脸色潮红，如少女初恋，情愫弥漫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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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刚用尽全力，额头触地，终于叩响了他一生中朝圣的第一次膜拜。他确实感到了震撼，心脏上的黑色，开始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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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丽看着两份鉴定书，全身开始颤抖。身为警察的妹妹说道：“大姐，小军……”蒋丽忽然出声打断妹妹的下文：“蒋彰！”
　　 警察蒋彰诧异道：“大姐，这事我能管。”
　　 蒋丽把秦刚的鉴定书递给警察妹妹，蒋彰接过鉴定书，只见背面写着一行字：
　　 “秦刚敬告：这是秦刚、蒋丽、王军，三个人的事情。无关人等尽量闪开，小心溅一身血。”
　　 蒋彰说道：“姐姐！”
　　 蒋丽站起身，神情逐渐坚定：“我要去西藏。”
　　 蒋彰心中悲戚，安慰道：“大姐，自己小心。”
　　 蒋丽说道：“听说川藏一线，天高地远，最适合自我陶醉，寻找丢失的本相。秋来了，无边落木萧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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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藏线上，秦刚抬起头，望着身后弯弯曲曲的路。有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
　　 他用手划了一把脸，叹气道：“第一次叩头，力道不好把握啊。秋深了，不洗铅华不自真。”
　　
　　 2022.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