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被人疼着(散文)
老大不小了,可我还被人疼着。连我的女儿都这样嫉妒我享受的爱,是的,我还要去炫耀我被人疼着的感觉呢。
一
母亲发来视频聊天,说濑源池塘水位下降了,有好多田螺裸露在外,现不用上课了,回来捡些田螺去吃。
当时我正在写一篇文章,没有比写到亢奋处遭受打扰更让人不快的了。我没好气地对母亲说,田螺有什么好吃的,一个来回的车油费够买一箩筐。我果断按断视频聊天。当视频消逝的那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母亲难道不知油费贵吗?去年她要来市里办事,我说开车去接她,她说不用麻烦,让爸爸骑摩托车送到车站,搭车过来就行。我说路上要换几次车,不方便。她说没事,总共只需花十多元车费,你开车来回消耗油费要上百,而且还耽误事。这次母亲主动邀请我回家捡田螺,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她是真真切切想念她的女儿了。
连夜,我驱车赶往娘家。母亲见到我,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在微弱的灯光下,我发现有泪光在母亲深陷的眼窝里闪动。母亲已喜极而泣。她慌忙找来围裙去厨房生火。我说吃过了。母亲不悦,说家里没饭吃吗?“老三去冰箱里拿西瓜。”母亲吩咐着父亲。“这里热,快上楼……”母亲对着我说。此时,我才注意到父母的房间没有开空调,一台老式电风扇在那里吱吱地转悠着,鼓动着团团热气。整个房间就像一个锅炉房。“怎么不开空调?可是40多度啊。”我责怪着。母亲忙答一楼不热。其实,父母的房间是最外间,太阳穿过窗户从早晨晒到晚上,怎么会不热呢?我心里明白,他们是在省电费。可建这座房子时,为了全家人住得舒服,他们毫不含糊,开基230多平米,上下三层,包括家具家电,他们出手可是豪阔的。怎么轮到他们自己连空调也舍不得开了呢?一股心酸味充塞着我的鼻腔。
母亲过来挽着我的手上楼了。进入房间,母亲迅速找来遥控器打开了空调,空调传来了清凉的风。母亲去客厅搬来了凳子准备在衣柜里翻找着被子、枕头和床单。我说不麻烦了,就睡楼下父母旁边的那间,那里有被子。母亲说那间没空调,被子有一段时间没用了,有灰尘,还有不好的味儿。母亲努力地爬上凳子,踮起脚尖,身子一下往左倾,一下往右倾地抽着被子,显出吃力地样子。我看见母亲那单薄的背影,眼泪很快流了下来,我赶紧拭干,怕她看见。母亲摊好床铺,心里显得很是轻松。
父亲端着一盘西瓜送上了楼,顺带捎来一盘燃着的蚊香。说等房间凉了蚊子不叮人时可熄了,省得气味呛人。
就这样,我被父母捧在手心疼爱着,似乎我是个刚刚归家的小孩子,有着太多的叮嘱,生怕有什么不适。
二
次日,早晨7点多钟,母亲已熬好了绿豆粥,并塞给我两个鸡蛋,叫我趁热吃了。家里父母、侄子、侄女,他们碗里都没有鸡蛋,就我特殊化,我表示拒绝。母亲说,他们经常吃,我很少回,吃得少。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剥开了鸡蛋放在了我的碗里。父亲在旁边投来疼爱的眼神,催促我吃掉鸡蛋。
吃过早餐,母亲点开了村里微信群,挨个呼叫着。
春娇,春娇,我家湘莉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捡田螺不?……
燕仔,燕仔,我家湘莉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捡田螺不?……
梅凤,梅凤,我家湘莉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捡田螺不?……
……
母亲的口气充满了我说不出的情绪,她仿佛年轻了四五十岁。有满足、有骄傲、有炫耀、有甜蜜、有幸福……她似乎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告,她有个女儿。
大概十多分钟,春娇伯母开着三轮电动车摇摇晃晃来到了我家门口,燕仔婶提着塑料桶也来了。梅凤婶家里来了客人,抽不开身,回了电话表示明天陪我去。
春娇伯母的电动车驾驶室里只可坐两个人,在一起的就我尚年轻,我提出坐车斗,燕仔婶说她晒惯了太阳,抢先爬进了车斗,我怎么叫她,她也不下来。在我低头时,我瞧见了她脚踝处贴着一块白色麝香止痛膏。此时,一股热流汹涌着我的眼窝。
记得前几年,我步行去盘古岩游玩,走到半路脚抽筋,在我寸步难行之际,燕仔婶夫妇驾驶三轮摩托车去山上砍柴。三轮摩托车轰轰作响,一溜烟与我擦肩而过,我还没反应过来,可坐车斗的燕仔婶眼尖,发现是我,扯着嗓子拼命喊着玉华叔(燕仔婶丈夫),玉华,玉华,停车,停车,是湘莉,是湘莉。玉华叔听罢,连忙停下三轮车并倒退几十米搭上了我。燕仔婶拿来她的工作服垫在车斗上,让我坐上,再三嘱咐我抓紧车架。
燕仔婶没进过学校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甚至连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也搞混,可她却懂得礼让,总是把方便与舒适留给别人。她虽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可她拥有了一颗美丽、善良的心灵。
三
春娇伯母与我父亲同年,今年已满70周岁。她年轻时身体素质尚好,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我们戏说她有猛虎下山之气势。那时,我不爱叫她伯母,喜欢叫她婶。我觉得叫伯母老了身份,只有叫婶才配得上她干活的架式。
当我坐在驾驶室的后座,只见春娇伯母背已微驼,蹲在肩椎上的脖子努力伸着望向前方,那握着龙头的双手如风干的树皮,吃力地把握着方向。哦,她已不再年轻,如猛虎下山的架式早已是昨日黄花。我欠了欠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惭愧与不安占据着我的心。为了活跃气氛,我与春娇伯母打着趣。瞧你这架式,一看就是老司机生,手脚这么敏捷,有初生牛犊的劲头。春娇伯母听罢,打着哈哈。声音爽朗剔透,仿佛有一朵春花栖在了她的眉梢。
春娇伯母是老高中生,写得一手漂亮字,在搞集体劳动时,她总是义务为生产队记工分,写各种票据与字据。
那年,双抢时节,我大概五六岁,忙着用蒲勺给在干农活的母亲送水。村里的大家小伙,平时就喜欢逗我玩,见我送水,怎可放过,总是逗着、笑着喝掉了我送的水。春娇伯母笑骂着他们没良心,她心疼着我一个人在毒日下跑来跑去,嘱咐我去邀请张华(春娇伯母的儿子)用桶一起抬水。张华比我还小一岁,长得矮小瘦弱。春娇伯母舍得让年幼的儿子出来“遭罪”,她是明显在疼着我。
每个人都和我有着故事,看一眼他们,就像翻一页书,细节和情节再现。
三
翻过几座山,拐过几道弯,来到了池塘边。春娇伯母选一块阴凉地泊好了车。
当我慢悠悠打开车门走下车时,燕仔婶已爬下了车斗,把所有的桶已提在了手上。
池塘约二亩,呈“勺”形。我小时候在水田里捡过田螺,在水塘里摸田螺我还是头一次。我心里充满了兴奋与好奇,第一个跳进了如玉的水中。
我明明知道下水要小心翼翼,动静太大会把田螺惊到水深处。可我还是禁不住新鲜的诱惑,忍不住这里走走,那里瞧瞧。一下走到塘头,一下蹿到塘尾,像一匹不懂事的野马,激起层层的浪花。伯母和婶没有一点批评我的意思,总是咧开嘴投来慈祥、友善、关爱的目光,并嘱咐我不要去水深处。我已是40多岁的人了,她们把我宠成三岁的孩子。
由于我的鲁莽,我的大拇指不知被什么划伤,流出了鲜红的血。母亲、春娇伯母、燕仔婶显得特别紧张,纷纷围了过来查看伤情。其实就是划破一点外皮,把她们吓得可了不得……春娇伯母抢先捏着我的大拇指,嘴里念念有词:“金、木、水、火、土……土生金,土克水……”我虽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已经动用了中国古代的五行知识。到底有用没用,这个另当别论,但她帮我止血的心是迫切的。
我依然收不住好奇的心,还想在水里摸田螺,母亲做出“凶相”把我“骂”上岸。我趁她们不注意,还是偷偷下了水。她们无奈,只好相约回家。
人世间,因疼爱而生暖。我的父老乡亲,将会暖我一辈子。如果我一生注定要不停地回望,我的目光将聚焦在生活中每一个感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