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年众雪里最别致最神秘的那朵，当属天上雪。
　　 她是典型的岭南美女，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流年人之一。在“相约青岛”之前，我跟她不熟，相互也不是好友，除了在流年群里偶尔碰面。
　　 她是流年“风来水榭”茶馆的老板娘。听元老们说，水榭最红火的时候高朋满座，宾客盈门，来晚了连站的地儿都没有，要搁现在，妥妥的网络顶流。可惜，那时我还没来，无缘见识水榭茶馆的盛况，更无缘目睹她“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的敏慧过人，倒是从流年二哥——顾问江凤鸣的只言片语里，得以一窥老板娘其时的风采。
　　 刚来编辑部那阵儿，我不敢说话，天天躲在角落里，张着迷茫的眼睛，辨人识人——总是有各种花衣裳，昵称戏称多得数不清。过了很久，我才终于弄明白，流年家人们天天喊的“琉璃”“绿影”，还有“老板娘”“灭绝师太”，都是一个人——天上雪。
　　 相较于“天上雪”，“绿影琉璃”显然更加深入人心。原来，在来江山之前，她曾落脚好心情网站，和几位流年元老一起，在那里有过一段非常难忘的时光。彼此用原先的网名称呼惯了，比如石语的“落花”，春光的“伊人”，总不肯改口，故而“绿影”和“琉璃”被完好地“沿用”了下来。“老板娘”当然是对她水榭论坛部长的戏称，至于“灭绝师太”，看看她的文集就知道了——绝品率两成以上，确实是“师太”级别的人物。
　　 尽管在内心深处，我更喜欢“天上雪”这个名字——飞雪不羁天上来，何等的轻灵俊逸，洒脱不群，只是人总是恋旧的，在流年，她只能是“琉璃”。我是后来者，便乖乖地“入乡随俗”，也跟着喊琉璃。
　　 我曾悄悄去水榭论坛，试图翻找那些“陈年旧账”，但什么也没找到，又去翻她的文集，除了一个个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依然一无所获。这才发现，她竟是如此神秘，仿佛一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士，留下的，只有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很快，机会就来了。2016年火热的七月，部分流年家人相聚青岛，开启了五天欢乐游模式，那朵天上的雪，轻柔地飘落我的身边。
　　 初见天上雪，我有些吃惊。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位风姿绰约的美女，她一袭淡雅的旗袍，曼妙有致，长发流泻在肩头，温柔地绕了一个弯，若有似无的“波浪”里藏着无数风情，眼波流转，柔情脉脉，朱唇轻启，笑意微漾。这不是“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的林黛玉吗，怎么可能是二哥口中的那个到处找人“吵架”的女汉子呢？
　　 接下来几天，我夫妻俩、怜幽一家、明月大哥贤伉俪和天上雪母女共四家，住在了一个屋檐下，虽然依旧接触不多，但我还是对这位仰慕已久的“灭绝师太”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别看她长得娇俏柔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话办事却非常干脆爽利。那天我和爱人到得最晚，和大家热烈的寒暄后，各自回屋收拾东西。天上雪已基本收拾好了，穿了拖鞋在阳台晾衣服，她从行李箱掏出两把晾衣架，很随意地说，以为不提供晾衣架呢，特意买了两把，大家随便用。语调轻柔，用词简洁，说完不待答话，径直回了屋。她还给大家带了干柠檬片，出自她自家果园，精挑细选过的，可以放心用。递到我手上时，她贴心地告诉我冲泡和储存的方法。我向她表达谢意，她却风轻云淡地一笑，一脸的柔美和纯净。
　　 我相册里保存着那时相聚的照片，里面有一张她的单人照，立于人家门前，凌霄花下，依然是一袭旗袍裹了玲珑曼妙的身躯，扬着一张恬静平和的美人脸，一双深邃动人的明眸秋波流转。我总觉得她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装了无尽的内容，而眉目之间又隐含着一丝抹不去的忧郁。
　　 说实话，见了她本人，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重。我经常会想，她纤弱娇小的身体里，究竟蕴藏了多少能量，能写出那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好作品。
　　
　　 二
　　 天上雪擅长小说创作，尤以爱情悲剧题材为上。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悲剧又让爱情获得永恒，就像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东方的梁祝，传唱千年而不衰。
　　 鲁迅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爱情无疑是美好的，是人人都渴望的，爱而不得的悲剧因而更易触动读者心弦，引发共情。天上雪的小说，悲情是主基调，故事中人爱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但总是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开，在漫长的岁月里相思成灾，孤独终老。偶有携手相伴的，必要遭受许多意想不到的磨折。读她的文字，你总会被浓重的无力感和沧桑感所包裹，无法自由呼吸。或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爱情无价，为它付出什么都值得。
　　 为了这篇小文，我研读了她所有的作品，她的文笔相当老辣，小说篇篇精彩，每一篇都值得仔细玩味。在这里，我仅以《当我遇见你》为例，粗浅地谈点我的读后感受。
　　 第一，故事足够曲折离奇。从小被人判定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只能孤独终生的他，在最困顿落魄之时，遇到了大他十六岁的她，爱情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又毫无悬念地被扼杀。十年以后他们重逢，旧情复燃，四十八的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他满怀妒恨的妻子偷走了这个孩子，悲剧延续到下一代身上。多年后，他们终于跨越世俗，圆梦婚姻。为了纪念这段惊世之恋，也为了找回丢失的女儿，他们以自己为蓝本，创作了小说《当我遇见你》。书成之际，她也走到了人生尽头，而他毅然选择吞药相随。与他们互为映照的是另一对苦人儿，一段相差二十岁的师生恋。恋情结局毫不意外，老师开除，学生远嫁。辗转几十载后，他们又以他们的方式相聚在一起——老师在街边经营牛杂店，学生在他对面开书店，两两相望，默默无言。直到有一天，老师倒毙在自己的店里，学生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用他剪牛杂的剪刀深深扎进自己的胸口。——跟那对夫妻一样，他们也选择了共死。这对苦人儿最大的亮点是，既然不能成就世俗的婚姻，老师便为心中的爱人点起一盏灯，每天默默守护，且终生只为她而亮，为她而熄。
　　 第二，手法足够高明。小说共讲述了三个情感故事，严格地说，是四个，只不过前三个是显性的，比较完整，最后一个隐藏在他们之后，且以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来。天上雪有着超强的情节架构能力，几个故事交替推进，明线暗线巧妙穿插，在人物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中游刃有余。故事节奏时而舒缓，时而急迫，时而轻快，时而沉重，把控得恰到好处，牢牢吸住了读者的注意力。作为明线的石榴和邵永远，每次出场都自带色彩和引力，他们负责调动读者的观感神经，让读者在他们的浪漫爱情里畅快地呼吸。而这个氛围是作者特意为读者营造的，沉浸式的体验，跟着他们一起经风历雨。那对老夫妻和那对师生恋人作为暗线，他们的出场很平和，却总能给读者带来震撼，那是一种直抵灵魂的震撼，深刻且疼痛。石榴的养母是推动故事发展不可或缺的角色，她总是站在石榴的对立面，以一副令人深恶痛绝的样子。作者用极大的耐心来刻画她，包裹她，到最后才抖开她这个大包袱，与他们那些感天动地的爱情相比，她才是输得最彻底的、也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天上雪的高明之处还在于，她给了小说足够的留白，她在多线推进的同时，并没有想去点明他们各自之间的关系，更始终不曾明确石榴的身世，她给她的人物披了一层神秘且有吸引力的外衣，诱导读者自己去探寻和发现。
　　 第三，语言足够出彩。一部作品要想成功，除了有好的故事，好的设计，还必须有精彩的语言。天上雪驾驭语言的能力非常高超，遣词造句得心应手，环境描摹、气氛烘托、人物对话以及心理活动等，既符合当时的情境设定又能很好地突出人物性格，真正做到了为人物服务，读来摇曳生姿。石榴和邵永远是一对年轻人，他们打情骂俏时的语言就灵动俏皮，轮到两对老人出场，语言又变得深沉凝重，暗含对他们离奇遭遇的悲悯，为凸显她养母的悲剧色彩，相关语言设计又极尽夸张和渲染。如此种种，极大提升了读者阅读的快感。
　　
　　 三
　　 通读之下，我想用三个字来定义她的小说作品，这三个字是：寻、问、岸。
　　 寻。写下这个字时，我的脑际想起“千万里我追寻着你”的歌声，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在追寻的路上，或者爱情，或者其他。为了心中的追寻，不惜千里万里，不惜青春和生命。天上雪的小说，也在遵循这一轨迹。她的男女主人公为了心中的白月光，为了一份爱的真谛，或者为了一个答案，义无反顾地踏上寻觅之路。纵使穷尽一生，亦痴心不悔。“众里寻他千百度”，到头来或许只是“山长水阔知何处”，但，寻就是成长，就是答案。他是《荒城》里的欧阳，她是《长发如丝》里的孟小冬，她是《寻》里的何千一……
　　 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是这世上最难以说清又最折磨人的事情，这一个字，被问了几千年，始终没有答案。就像《当我遇见你》里的那对师生，隔街相望，至死不悔。就像《存在》里的南烟和依兰，她们远离尘世，宁愿为了守护心中所爱，孤独一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天上雪的小说里，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
　　 岸。《岸》的征文导语里说，“岸是一种边缘”，我的理解是，岸还是一种归依，生命的、灵魂的，它是自我救赎，它是“一生漂泊摆渡，临岸却孤独”后的笃定。船行再远，终将靠岸，迷雾再浓，临岸而安。天上雪在她的小说里创作了一个个为情所困的人物，极尽纠缠痛苦，爱而不得，抱憾终生，但究其实，她一直试图给笔下的主人公找到归宿，彼岸在哪？或许就藏在那一颗颗相思豆里（《岸》），那大片的玫瑰园里（《痕》）。
　　 天上雪的小说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特色，那就是道具的完美运用。在她的笔下，夹竹桃的毒可以映射到人的命运，郁金香可以潜藏某种宿命，黄玫瑰的爱，樱桃的情……这些无言的花花草草到了她那儿，都变成了传情的媒介，就像西厢里的红娘，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如此擅长在文字里“制造”痴男怨女的她，烟火红尘里却是雷厉风行的老板娘——她掌管着自家硕大的果园，每天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在红尘中风风火火，在文字里谈情说爱，或许这就是她放松自我的方式。而她的百亩果园，正是她灵感不竭的源泉——那苦涩酸甜各种滋味俱全的柠檬，像极了爱情的样子。
　　 你能想象这样一幅画面吗？铺天盖地的大雪停了，天上升起一盘圆圆的月亮，清冷的月光之下，是无边无涯的白，一切都被雪覆盖了，四野阒寂无声。旷远、沉静、苍凉、落寞……所有能产生的情绪都鼓胀在心田，带着尘埃落定之后的疲惫和……疗愈，是的，疗愈。这，就是我读天上雪小说之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