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秋雨，一袭秋风，火炉之城热力顿消，仿佛一夜入秋。
　　 碧空如洗，水天澄明，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植物的清香，漫步在小区的枫林小径，花草繁茂。时间步入一年中最美的时光。小区的柚子树、橘子树硕果累累，在秋色中摇曳着金黄的颜色。物业的崔师傅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道路两旁的银杏树上悬挂红色的灯笼，上面写着迎接中秋的祝福话语。银杏慢慢变黄，红色灯笼在淡黄色的映衬下，更添喜庆。一种节日的气氛，已经悄然氤氲在这个清新的早晨。
　　 我匆匆外出，在小区的小径上，遇到群主老赵，他热情地打招呼：“吃了冒，走，克过早克！”浓郁的方言口音，温暖亲和；正在扫地的崔师傅和他的妻子，两口子也是老远就笑语相迎；小徐总从身旁经过，会沉默地点头示意。几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烙上了来自他们故乡的地域基因，也漾出亲人般的坦诚和关切，真是笑语江南客，无声塞北人。
　　 早晨，小区楼栋管家已经在微信群发布消息，这个中秋节泛城将组织一次中秋茶话会。这是一个新小区，入住还不到两年。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很少来这边住，结识的几个邻居问怎么总没看到我，听到他们亲切的话语，一种惦念之情涌上心头。不禁想起刚刚入住这个小区时，春节即将来临，物业和小区共同组织了一次聚会，我一下子认识了好多邻居。原本回到家就闭门不出的我真是孤陋寡闻，原来我的楼上楼下，前前后后住着这么多可爱的芳邻。
　　 泛城，紧邻一所著名的高校，地铁2号线就在楼下家门口，贯穿整个武昌，直通汉口，连接起最便捷的轨道交通，也连接起我和邻居的一种邻里关系。原来只在业主微信群里看到的一些名字，在那次聚会上找到了真正的主人。有忙碌的医生，儒雅的教授，群里的沈老师是黄冈某所中学的校长，平时还带着物理课；外号徐总的年轻帅哥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好多业主都找他定制软装；群主老赵更是热情洋溢，一个典型的武汉人，满口汉腔，高声大气，爽利干脆。活动有一个环节，就是用家乡话介绍自己是哪里人。
　　 邻居们一个个要么登台，要么就在座位上介绍自己。我这才知道除了武汉本地人，还有好多来自五湖四海，构成了一个小区丰富多彩的人居环境。医生和教授是高知群体，含蓄内敛，有湖南的山西的安徽的各个省份，还有一位同济医学院的医生来自广东，那一口地道的粤语真好听。一语完毕，掌声四起，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年轻徐总个子高大，面目宽广深邃，原来他的祖籍是遥远的内蒙古，平时言语不多，但做起事来沉稳有序，生意买卖讲究诚信，因此很多邻居找他做窗帘的家庭软装。陈律师是群里很受欢迎的人物，最开始我以为是位男士，谁知一见面才知道是位美丽的律政俏娇人，来自湖北黄石。关于房子的办证，物业的收费，业主的维权好多人都咨询她，她也由此成了业主委员会的法律顾问。最有趣的是物业崔师傅两口子，原来他们既是业主又是物业人员，他们老家在苏北，儿子在武汉上大学后在此工作安家，他们老两口从苏北过来，顺便在物业找到了一份工作。夫妻两人中等身材，眉目舒展，未曾开口人先笑，吴侬软语夹杂着普通话，对人友善真诚，服务热情周到，很得邻里喜欢。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每家每户大门紧锁，相互隔离仿佛成了一种生活必须，邻里老死不相往来更成为一种常态，甚至一个单元的两家，都缺乏必要的交流。墙壁，不仅阻断了彼此的空间，也切割了人们的情感。人类，在现代文明的推进中，却逐渐疏离。没想到，在泛城会重拾如此和谐的邻里关系，到处洋溢着温暖的氛围。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个小区被纳入第一批构建美好环境与幸福生活示范区，社区努力打造新型邻里关系，构建良好社区文化，并以此为示范点予以推广。住进这个小区，如同走进一座阳光明媚的花园，让我深感荣幸和惬意。在有形的世界里，我并不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也是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我一次次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勇敢地向陌生人释放善意。我生活的小区成了我真正的家，我把在江山文学为我制作的有声朗读专辑发送到邻里微信朋友圈，居然获得了芳邻们的一致欣赏和点赞，有很多人和我成了朋友。
　　 那次活动就是一次互相认识的见面会，仿佛夏末秋初一缕清爽的风吹过，驱走了纠缠在人们心底的都市烦躁和焦虑，我们仿佛回到了农家大院的温馨时代，由陌生变得熟识，嘴角衔着阳光般的微笑，像初秋的江水清冽醉人。此后，见面点点头，做一个手势，送一个微笑，心就被融化了，久违的情感被找了回来，邻里之间弥散着亲切、熟稔、随和的气息。
　　 我走出小区，心里开始憧憬起来：今年的中秋，应该又是一次美好的聚会。
　　
　　 二
　　 鲁迅先生在他的《北人与南人》一文里说，北人的优点是厚重，南人的优点是机灵，还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他继而阐明：“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厚重”。因为中国的地理形势，一般把人分为南方和北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环境养育不同的人。在今天文化高度融合的现代社会，求学、求职和生活已经完全打破了地域的限制，南北大融合更加淡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地域差别，形成一种“去区域化”的发展趋向。最有代表性的城市是深圳，那里融合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渐渐使人消磨了地域特色，自然也剔除了地域偏见。
　　 记得去年表姐的孩子田田在深圳找到了实习，表姐约我一起去深圳看望田田，顺便也去拜访已在深圳安家落户的表妹一家。上了动车我才知道，表姐的行李箱里装满了从老家带去的特产，打开一看，全是吃的，火烧粑二十个，锅盔二十个，虾散一大摞，还有已经宰杀好的土鸡三只，土鸡蛋五十枚。望着打扮时尚知性的表姐，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一个人悄悄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千里跋涉要带去深圳。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我和她一路笑到了目的地。出了车站，表妹夫开车来接我们，一路奔驰到他们深圳的家。
　　 伴随着深圳的发展，表妹夫充分展现了湖南人敢打敢拼，务实机敏的性格，他们一步一步，在这座城市扎根，事业、家庭、财富，人生大丰收。坐在他家36楼其中一个物业的顶层阳台，深圳湾的海风吹来，晚霞漫天，海空一色，他们奋斗的历程和这座城市同步。他们家是湖南湖北大融合，他的两个孩子已是典型的“深二代”，再也不会讲家乡方言，但他们长着家乡的胃，我们带去的土特产受到了他们热烈的欢迎。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河流密布，湖泊纵横的地方会造就智者；而崇山耸立，平原坦荡的环境会造就仁者。地理学家分析，有几个主要的自然因素决定着人类的生活与命运，即气候、土壤和地形，还有一个内在因素就是种族习俗，中国南北在这几个方面的不同直接造就了南方人与北方人的生活习惯和性格差异。但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食物。是的，食物！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走多远，食物的喜好已经在你的基因里储存，你来自哪里，你的味蕾就会打上哪里的标签，也许你在他乡生活已久，岁月暂时淡忘了这种记忆，但只需某种契机，你与家乡的食物相遇，所有的前世今生都会被唤醒，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根植。然而，无分宾主，不论南北，不同的地方饮食也在悄然融合，表姐带到深圳的那些吃味，也为田田的同事朋友所喜欢，江汉特色小吃的香味飘得更远。
　　 我并没有太多故乡的概念，但每当念起崔颢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还是会遥想那一段“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千古幽思。虽然我只在自己的出生地生活了五年，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汉水之畔的淼远仿佛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消失。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时，也许深圳湾的海鲜那么美味，也许他乡的烟火更璀璨，然而没过几天，我还是会想念江汉平原的小鱼小虾，那鲜嫩的炒鳝丝，那热气腾腾的粉蒸藕，总是在我的胃里散发出浓浓的江汉味道，然后飘进意识，汇聚成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故乡之情，常常就发源于舌尖。但我同样也逐渐喜欢上了南方海域的饮食，别样的味道，别有的情趣。
　　 今年，表姐的孩子田田已经被深交所录取，这个武汉大学毕业的美丽的湖北女孩，就要在这座南方城市工作生活，表姐的行李箱又会载满家乡的各种美食，像南渡北归的大雁来回往返了。
　　 人类就是候鸟，在亲情的牵引下飞来飞去，乐此不疲。
　　
　　 三
　　 其实，在我的精神领地，还有这样一个家，家里的成员众多，同样来自天南地北，却因一段共同的机缘走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南腔北调的大家庭，这就是江山文学网的摆渡物语文学社团。
　　 一群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却成为彼此熟稔的老朋友。文学，像一棵茂密的树，枝叶间聚集了各种美丽的鸟儿。文字和思想让我们素昧平生却仿佛相识已久，我们欣然相聚，又携手走向诗和远方。
　　 昨晚，初秋的风给武汉带来一场久违的雨，窗外，秋雨淅沥。大家在微信群里讨论秋天的写作主题，各抒己见，最后把主题落在“中秋”上。中国地域辽阔，南北的气候并不“环球同此凉热”。当四川北碚的山火在云南和各地消防战士的救援下被扑灭，但那45度的高温还未消散，而郑州的八月已然入秋，气温一下子降到18度；当大连的两千多里海岸线迎来秋雨的洗涤，潍坊的风筝已在准备明年的邀约；当江汉平原渐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云南的昭通也在著名的南丝绸之路上布置了一派秋色。同一个“秋”字，氤氲着不同的秋色，从不同的纬度演绎一个迷人的季节。
　　 当我在无形的精神领域，用文字和一个个陌生的灵魂探讨交流，获得了最大的收获和回报。江山摆渡家人给予我文学上的帮助，人格上的引领，情感上的共鸣，让我终身受益，永生难忘。
　　 秋来了，桂花的精灵在孕育一段馥郁的幽香。 也许在月饼的品尝上我们都可能存在很大的口味差异，你是北方的咸香，我爱南方的甜糯，但是我们都会迎来同一轮圆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如若相见，我定会笑语盈盈，问你一句：客从何处来？那所有的陌生都会在瞬间消弭，文字的交流已经让我们彼此熟悉，而且熟悉的不是相貌、身形，而是灵魂。我只需把你的笑容和那个有趣的灵魂对上号，对，那就是你，一定不会错。
　　 摆渡这次“中秋”主题征文，设计者是如卷，名字一如打开的书页，飘逸着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浓浓书卷之气，她的眉目如画，藏着一段云南昭通的山水。她是一位文学小妹，社团中她年龄最小，古典文学诗词造诣却极高，社团因为有了她，就有了年轻的活力和朝气。她把中秋描摹得那样美好，引导我们每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走进秋天。每人写一篇秋天的故事，就是一截截拂过心灵的秋风，就会勾勒出一个丰收诗意的秋季。如果不是文学，我和这个云南小妹妹怎么会心灵相聚？
　　 一篇篇文章，在社团主页上呈现，像一片片花叶，葱茏馥郁，云南之秋，内蒙之秋，江南之秋，东北之秋，不同的秋色，无论婉约旖旎，或者清韵朗奇，都有一枚明媚的月，一片淡雅的光。
　　
　　 四
　　 天涯何处无芳草，曾是古人对离别的慨叹，以及对生命博爱的渴望和追索，流露出淡淡的人生惆怅。其实，对于邻里、亲属、文学而言，都是一种人生际遇。邻居是一个生存空间，亲属是一种血缘空间，文学是一片精神空间，邻友、亲友、文友，从不同的维度伴随我的人生，不管他们来自何方，不管他们操着什么方言，也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和生命态度，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团聚在一起，相互温暖生命。在世界面前，我们都是客，自然之客、生命之客、时间之客，我们邂逅、相聚，像榕树的藤蔓，把精神和情感缠绕在一起，让生命愉悦而富有爱意。
　　 窗外，秋雨已歇，月影绰约。我看见，芳草依依。
　　
　　 2022年8月30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