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 黄胶泥的故事(散文) ——如烟往事
一
“快看,这里就有黄泥巴!”
透过小径上密集的松针,我看到了下面有一些黄色的泥土,赶紧停了下来,蹲下去,仔细地看了一番,确定无误后,就对走在前面的同学刘宇强喊了声。
刘宇强已经回过了头来,一脸不屑的样子,似乎在笑话我的少见多怪。
“这泥巴真的是黄色的,和我们宿舍外面的泥巴大不相同!”我从地上扣了一块下来,竭力强调着它的颜色,心里在想,就我们两人背的背兜,就是在这里挖,也能装满了。
“我还不晓得这里泥巴的颜色呀?进了这山中,泥巴的颜色就变成黄的了。但这还不是真正的黄胶泥,只能说明我们快走到挖黄胶泥的地方了。再说,你说的那泥巴就在路上,你想把路挖烂呀?”刘宇强站在那儿,用脚把地上的松针扒拉了下,催促着我快走。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可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呀。天不亮就起身,赤着脚穿越整个小城,又在郊外的山里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终于寻到了我们急需的东西。
这是一九六九年秋季的一个普通的星期天,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有着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正在进行着一项有关家庭生计的事情,能否寻到黄胶泥,关系着接下来家里煮饭的大事。承蒙同学刘宇强的热情,成就了这次寻泥之行。
寒露已过,天开始冷了起来。不时掠过的风中挟带着几星清凉的雨丝,草丛中有着蛐蛐的低吟,不知是不是在感叹自己即将归去的生命。要是在平时,或许我会扒开草丛,在乱石下寻找它们的踪影,如果能捉上几只,养在温暖的地方,说不定能让它们活过整个冬天,一直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呢。但此刻我的心却被这件重要的事情占据着,满脑子都是那稠稠的黄泥浆,根本就顾不上什么蛐蛐了。
几只被称为土画眉的鸟儿在灌木丛中叫着,那多少有些单调的“嘎嘎”的声响,此刻听起来也是这么的婉转动听。
我紧走了几步,赶上我的同学,与他一起站在那块突起的岩石上,朝着远处的小城回望,分辨着我们的商贸宿舍在什么地方,心头升起一种柔软的情绪。其实,我早就发觉家里的风箱灶与别人家的不同了,别人家的灶明显要好烧得多,不光引火容易,那火还大,煮熟一顿饭要少花不少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人家的灶烧到最后那些散煤都结成一个好看的饼状,把煤炭中所有能燃烧的物质全都烧尽了。而我家的呢,一直都是散的,那些炭灰中还夹带着不少黑色的炭花儿。为此,家里特地准备了一个小铁筛子,用来筛选那些炭花儿以便二次利用。
少用了时间,煤烧得干净,就代表着节约了煤炭,这对于所有生活物质都得靠供应的城镇居民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开始,我还以为是引火柴的问题,因为别人家都是用稻草来引烧燃风箱灶,只有我们家用的是我从外面捡拾回来的桉树叶子。曾经悄悄从同学家讨了些稻草回来,发现稻草生火有着明显的优势,生火快,不会出现只点燃半边的情况,但尽管这样,那燃后的炭灰还是不结团,中间夹杂的炭花儿也没见少。
观察好些天,才发现是泥土的问题。烧散煤是离不开用泥浆水来和煤的,别人家用的全是那种粘性很好的黄胶泥发的水。我们家呢,则就地取材,用的就是从大院外取来的那些泥巴,褐色的,没有多少粘性。
不光如此,家里的风箱灶还特别容易烧坏,用从院子外面挖来的泥巴糊的灶堂烧不了几个月就开裂了,稍不注意就会一块块地脱落下来,影响使用。看来,这北方人和南方本地人就是不同,人家南方本地人都知道,糊炉子也得用黄胶泥,我们这从山东随军迁来的人家却混然不知。
那天,我在外面无意间捡到一块黄泥巴疙瘩,不大,但也够化开和一次煤的,当天煮晚饭就试了下,还真是这个问题。
黄泥巴要么到市场上去买,要么就到山里去挖。在跟着母亲去赶场的时候,我看到过有农民在卖那玩艺儿,价格还不菲,但却不知道那就是用来发泥浆和煤的。
家中的经济捉襟见肘,连引火柴都靠我从外面去捡,哪里还有买黄泥巴和煤的钱?看来,要把家里的风箱灶糊得更好一些,并且也用黄泥浆来调煤炭,只有自己去挖了。
我们所住的大院虽然在郊区,但地里全是那种褐色的泥土,这种泥土比黄泥巴松散,透气性好,也要肥沃些,种庄稼比黄胶泥好得多,但用来糊灶膛调和煤炭却不行。突然想起同学刘宇强家好像也没有买过黄泥巴,而他老家又是农村的,何不问问他去?于中就有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
二
刘宇强将背上背着的背兜往上托了托,和我一起从那块岩石上跳下来,又一头钻进了灌木丛生的小道上。
我在后面走得有些吃力,忍不住又问了他一句:“这还有好远呀?就近挖一些不行呀?我看这一路都有黄泥巴,怎么还要朝前走呢?”
刘宇强笑了笑说:“有黄泥巴不假,但这儿的黄泥巴质量不好,里面夹的碎石子和石谷子太多,算不上真正的黄胶泥。我们要走到前面的那些挡口上去挖,那里的泥巴才好。胶性大,用来发煤炭糊灶膛都很好,你还可以把泥巴和好了,给你小弟娃做玩具呢!”
“哦,原来是这样的呀。想不到挖个黄泥巴都有这么多的讲究。”
“你以为呢?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挖黄泥巴来卖钱?再说,你刚才说的那儿,是在这路上,你在路上挖,不被人家骂死呀?”刘宇强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这倒是,我只顾去看泥巴去了。没有想到这些。”我一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刘宇强比我大一岁,在学习成绩上,他不如我,常常自嘲自己长着个“鸡母脑壳”,但在做其他一些事情上,却比我强多了。他会用赶网子在宿舍外的溪沟中逮鱼,在莲池边上的那条排水沟中抓黄鳝、捉泥鳅,还会用弹弓打麻雀,逮青蛙也是手到擒来。这次听我问起黄泥巴的事,正好他家存的黄泥巴也不多了,就带着我趁着星期天进山来了。
“我们还得要朝上面走,一直走到前面那个坡坡边。那里全是上好的黄胶泥。”
“真的呀?”我的心欢跳起来,找了这么久的黄泥巴,终于就在眼前了,赶紧说道:“那我们快走吧。”
于是,我们就加快了脚步。
远远就看到有人在前面的山坡前挖那些黄颜色的泥巴。我们不再说话,赶紧走上前去,找到一个被挖出了个缺口的地方,也就是刘宇强说的档口处挖了起来。
与我想象的还真不一样,黄胶泥并不是整座山都是,而是也要看地方。这里更多的还是那些被称为“石谷子”的风化石粒,以及由它们而生成的红色的砂质泥土,而我们需要的那些黄胶泥就夹在其中。要是赶上档口好,会有很厚的泥巴,反之就只有很薄的一层了。怪不得刘宇强说要找好档口了。
还好,今天我们寻的这个档口很好,黄胶泥也很厚。我们只拿了一把小锄头,为了感谢刘宇强带我来这里的恩,我抢先拿起了锄头,挖了起来。
刘宇强也没有闲着,就整理着那些泥巴,把粘在上面的杂质去除,再装进背兜里。半个来时辰,就将两个背兜装得差不多了。
我见每个背兜只装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还有那么大的空间没有利用,就问道:“怎么不多装点呢,难得一趟。”
刘宇强白了我一眼,拖长声音说:“我的同志哥,这是泥巴,不是刨花儿,就这些我都怕你那小身板背不动呢。”
我试了下,果然不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的,我的确有些太贪心了。我是想一次多弄点,我还想用这种泥巴来糊下灶膛。我家风箱灶,灶膛又烧烂了……”
“我早就给你说过的,你用那种沙泥巴糊灶要不得,不结实不说,还不好烧。你娃娃总是不相信。”
“你好像是给我说过的。但这种黄泥巴不是不好找么?不过这下好了,我晓得地方了,这次回去,我就用黄泥巴和些谷壳来糊灶膛。不够的话我就自己再抽空跑一趟……”
三
真是应了“一物降一物”的那句老话,供应的那些散煤有了黄泥水的加持,变得好烧起来,再加上用掺了粗糠壳的黄胶泥重新糊了灶膛,我家里的风箱灶也烧出了那种好看的,圆形的炭饼。
连着好几天,风箱灶都卖力地给我们一家人煮着一日三餐,听母亲讲,连煤都烧得少了些。火好烧了,家里的伙食也变得多样起来,在不超标的前提下,奶奶和母亲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弄吃的,蒸馒头、窝窝头和菜团子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让我们的肚子得到了实慧。特别是小弟,每顿饭连汤带水都把肚子撑成了小皮球。只是这次背回来的黄泥巴在糊了灶之后,没有余下多少,用来和那些散煤,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小弟还想让我用那些黄胶泥给他捏几个玩具,特别要求了,要捏那种晾干了可以放在桌子上看的小兔子和小猫咪,还要捏几个汽车,看来这次是不行的了。
看着母亲有些发愁的面容,我对她说:“妈,我已经晓得去山里的路了,下个星期天我再去一趟,多背一些回来就是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地方,你毕竟才十四岁多,要过了年才满十五呢。”
“我虚岁已经十五了,再说,我一个人快去快回,不背多了,背上三十来斤就行了,三十斤,应该够我们用一段时间了。”我快活地说,眼前又浮现出在那山里挖黄胶泥的情形来。
母亲笑了下,那笑有些苦涩。
小我七岁的弟弟又凑到了我跟前,央求道:“哥,下次带着我去吧,我也背个小背兜,专门背做玩具的黄泥巴!”
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说道:“带你就不必了,那里太远,还尽是些山路,不过做玩具的泥巴一定少不了你的。”
小弟一吐舌头,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