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卖冰条的小男孩(小说)
一
炎炎夏日,热浪袭人。从岩坦镇到南安村的一条崎岖山路上,两个瘦小的身影,像两个移动的标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走在前面的叫盛一浩,后面的叫麦德脍。两人是同班同学,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们两个抬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箱子,箱子上口用一条小棉被掖着,箱子里装满冰条。走在前边的盛一浩边走边喊:“冰条、冰条,一角钱一条。”走在后边的麦德脍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拿一根一尺见方的木条,啪啪地敲在木质箱体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放暑假了,家里农活不多,除了放牛、砍柴和做暑假作业外,他们也想体验更多。听大人们说,谁家的孩子很棒,才十岁出头就会做生意。比方说,每年秋天有小孩去山上捡被风吹落的板栗,或者寻找被遗落的桐油籽,卖给上门收购的小商贩。他们心里开始发痒,认为自己不比别人差,都是十几岁的小男人,人家可以的,我们也可以。所以刚放暑假,盛一浩就找到麦德脍,和他商量一起搞点小生意做。可以进一些冰条卖,进价五分钱一条,可以卖一角,能赚一倍。本钱不多,一天就算赚两元,每人也可以分到一元,搞得好还可以额外吃上几根。想着自己既能赚钱还能吃上冰条,麦德脍立即表示赞同。很快,两边的父母欣然答应,盛一浩的父母给了两块五,麦德脍的父母也给了两块五,凑成了五元本钱。他们说好俩人五五分,赚了钱后就把生意做大,多进一些冰条卖。
这一夜,他们的心情就像要去春游一样,激动得睡不着觉。
二
鸡鸣三更,天刚露出鱼肚白,盛一浩和麦德脍就出发了。他们迎着晨露,披着星光,拿着一根扁担,往岩坦镇走去。
他们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岩坦镇冰条厂时,天已大亮。
“老板,今天冰条多钱一条?”盛一浩来时就了解过,冰条批发价格并非一成不变的,有时候是四分半,有时候是五分,上下有浮动。通常冰条厂老板会根据库存量和天气而定,如果当天天气阴沉,库存又多时,批发价就会低一些,反之会高。这是盛一浩那次买冰条时,跟卖冰条的阿姨聊天时知道的。
“今天天热,五分钱一条,免费提供箱子,但冰条卖完后要及时还回来。如果明天继续进货,就明天带过来。”老板说完,盛一浩开始还价,“老板,今天天气热但很闷,下午可能会下雨,你四分半给我们,我们可以多拿一些。”麦得脍也见过世面,自己虽然没做过生意,但看过别人做,村里平时来收购鸭毛、鸡肫皮的小贩,跟母亲讨来还去的。老伴看盛一浩在还价,立即跟着说:“对,今天可能要下雨,冰条需要赶快卖掉,少赚点,多卖点。”
老板扯开短袖衬衫纽扣,提起一片衣领扇了扇风,并抬头看了看天,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之前没来过吧?”“我们是千山村,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希望能得到照顾。”盛一浩脑子反应很快。老板又问:“你们的爸爸是谁?”
岩坦镇不大,周边几个村村民买农资什么的都到镇上来,来往比较固定。人家一打听,相互之间都熟悉,所以,大人不认得孩子,就会问是谁家的孩子。买卖东西时,遇到钱不足的偶发情况,会比较通融,东西可以先拿走,钱下次补上,大家都讲诚信。面对孩子,有些老板“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是熟悉的家长,事情就好办。
盛一浩和麦得脍各自报了爸爸名字,老板一听,说:“没问题,四分半一条成交,提供一个冰条箱,不用押金,但最迟明天还回来。”
他们进了111条冰条,麦得脍又说:“老板,好事成双,你送我们一条吧!就当是对我们第一次做生意的鼓励。”老板爽快答应,又拿了一根冰条摆到箱子里。盛一浩和麦得脍拿扁担穿过冰条箱的绳带,麦得脍在前,盛一浩在后,抬起冰条箱子就走。
岩坦镇街上很多门店都已开张,大清早的,不会有人买冰条吃,再说,与冰条厂同一条街,想吃时买一根也很方便。盛一浩和麦得脍都认为,没有必要把这条街上的人当作客户,不必浪费时间。他们只是象征性的用方木条敲几下冰条箱子,没有吆喝。
三
他们昨天已经商量好今天的路线,计划先从南安村开始,接着走千山和北山,最后回到自己村里。如果到第三站北山村时冰条还剩较多的话,就再转一转岩前村。自己村里人都熟悉,有点不好意思,非不得已时不卖给他们。再说,这样安排不用走回头路。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快步走在山路上。麦得脍远远看见一位光着膀子,抡着锄头锄地的农民,他跟后面的盛一浩说:“一浩,有人了,你喊吧!”麦得脍没有吆喝过,有点难为情,但是他走在前,第一个发现了客户,盛一浩坚持说这第一声得由他喊。听起来似乎名正言顺,他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老练的样子喊道:“冰条、冰条,一角一条。”
啪啪,啪啪啪,随着麦德脍的吆喝声响起,盛一浩同时拍响了冰条箱。
“娒(对小孩的昵称),冰条多少钱一条?”
“叔叔,冰条是奶油冰条,一角钱一条,你来一条吧!”麦德脍赶紧回应。他俩赶紧将冰条箱子抬到田里。
“我没带钱,你看我衣服都没怎么穿。”
“叔叔你是哪个村的?”盛一浩问。
“南安村的,我儿子跟你们一样大,或许你们认识。”
南安村是一个大村,村里有一所全小,叫南安小学,南安小学承担附近几个小村适龄儿童的教学任务,盛一浩和麦德脍所在村的儿童也在南安小学读书。他们继续问了农民叔叔儿子的名字,得知眼前这位汗流满面的叔叔就是同学的爸爸时,盛一浩很认真地说,没关系,先赊账,暑假后钱可以让你儿子带到学校给我。叔叔告诉他们,开学后一定把钱让儿子带去。
盛一浩和麦德脍人虽小,但也讲究“彩头”,对于第一个顾客,交易成功不仅会给一天的生意带来顺利,也会大大增强他们的信心。尽管叔叔没带现钱,但他们相信农家人生性淳朴,不会骗人,综合考虑后,第一单生意以赊账的方式成交。
他们首战告捷后,调换了前后位置,继续沿着山路行走,看到有人就吆喝,并敲响冰条箱,走在没人的地方,只是偶尔敲箱子。约莫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第一站——南安村。
四
南安村依山旁水,山上长满高大的树木,翠色欲流。楠溪江源头的水,清澈见底。虽然这只是一个村庄,但是自从去年政府部门规划要造车路以来,很多村民纷纷搬到山下居住,无形中形成了一条新街,这给来南安村的小商小贩带来了很多便利,不用跑很多路,就能做买卖。
盛一浩和麦得脍一路吆喝,早已没有了羞涩。走在南安街上,一个大声喊“冰条,奶油冰条,一角钱一条”,另一个立即配合敲起冰条箱子。很快就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拉着大人要买冰条,他们赶紧找了一块干净地方,放下冰条箱。客人要买一根,盛一浩一手轻轻将棉被的一角掀开,另一只手伸进箱子抽出一根冰条后迅速将盖被掖好。麦得脍收回一角钱,继续吆喝。大人撕开冰条包装纸,将冰条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后递给了小孩。接着又有几个大人领着小孩走过来,有的买到冰条后就走,有的却留在原地吃起了冰条,很快冰条箱子四周就围起了一群人。盛一浩负责拿冰条,麦德脍负责收钱,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很快,111条冰条卖出了二十几条。 做完第一站生意后,他们抬着冰条箱,向千山村进发。千山村在山上,从南安村上去要先乘船过一条溪,然后爬山越岭半小时才能到。此时日上竿头,午后的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照在头顶,头发都快卷起来了。盛一浩和麦德脍不在乎头发会晒卷,真卷起来倒挺好,还能省一笔烫发费。他们同班的小明,妈妈开理发店,上个学期,追求时髦,把他的头发烫成卷发,头几天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后来越看越顺眼,同学们都说好看。如果自己不花钱就能让头发卷起来,那也挺好的,只是箱子里的冰条就不好了。冰条早上从冰柜里拿出放到箱子里快六个小时了,如果再不卖完,冰条就会融化掉,这样下来别说赚钱,不把成本搭进去就算万幸了。于是盛一浩和麦德脍抬着箱子开始小跑起来。
五
上山的路,虽然铺了石头台阶,但是往上跑,而且肩上还搁着十几斤重的东西,感觉就很累了。待他俩气喘吁吁到达千山村时,已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
麦德脍建议吃一条冰条,盛一浩却说还是先卖吧,卖剩了自己吃,解渴喝点山泉水。一个孩子拉着家长走了过来,还是盛一浩伸手去拿冰条,他揭开小被子一角,手探进了箱子,指尖触到软软的东西,他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麦德脍看出了端倪,问盛一浩怎么啦?“麻烦了,好像冰条变软了。”说话间,盛一浩将冰条拿出了箱子,冰条的包装纸已经有点湿烂,无法整片剥下。原本光滑成型的冰条看上去已经变得黏糊,很明显,冰条快要融掉了,他们心急如焚。
“打折卖出!”麦德脍首先提议。盛一浩立即表示赞同。
“冰条、冰条、奶油冰条,一角一条,买一条送一条。”麦德脍变更了吆喝声,盛一浩秋0p敲起了冰条箱子。
买一条送一条就相当于一角钱买两条了,这个力度挺大,拿盛一浩俩来说,五分钱一条基本算是进价,没亏。拿顾客来说,花一角钱买两条冰条,家里两个孩子不用争着吃,每人分一条,算是上策。
冰条在快速变软,也在快速卖出,十几分钟后,冰条拿出来已经在滴水,吃冰条的人一边放嘴里吮,一边用另一只手掌接融化后滴下来的冰水,每接到一滴,将伸出舌头舔干。吃相很丑,但没有浪费。一阵热闹之后,想买的人都买了,但冰条还没卖完。第二站的生意已经做完,是不是去第三站——北山村就要想清楚了。从千山村到北山村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那里小孩多,冰条箱里剩余的冰条,完全可以在北山村卖完,但是,冰条能不能“坚持”住是个大问题。通常冰条变软后,其融化速度是很快的,熟悉冰条性能的盛一浩和麦得脍都清楚。现在箱子里用手摸起来除了一阵冷气,还有粘乎乎的手感,打开看则会加速冰条的融化,他们只能凭经验做出决定。 最后他们下决心就地处理,一角钱卖三条,而且挨家挨户推销。原先买过吃过的,此刻又渴了,反正算起来只有三分钱一条,比进价都便宜,所以有人一买再买,差不多走完整个村子,冰条只剩一条了。
“唯一一条我们自己吃吧?”麦德脍首先提议。
先看看今天卖了多少钱,可别亏了,盛一浩一副老大哥的样子。
他们来到一棵树荫下,把钱掏出来点。一角、两角、伍角、一元,每一元叠成一匝,总数4.87元,算上第一条冰条赊欠的一角,共4.97元,本钱5元,结果亏3分。盛一浩说,这根冰条不能自己吃,得卖掉,凑成本钱还给父母,不然无法交代。麦德脍说,自己跑了一天,还没吃过一条冰条,感觉对不起自己。再说,自己买来吃,怎么说也得花上一角钱,现在只用花三分钱可以吃到冰条,已经是在替父母省钱了。盛一浩明白麦德脍讲的是“歪理”,但不得不承认,歪理貌似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同意俩人一起吃这根冰条。
等盛一浩和麦德脍同意自吃后,冰条已化成一滩稠稠的冰水。他们只好用指头划着箱底化掉的冰水吃,你一手指他一手指,直到箱底被划得干干净净。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后一刻就乌云密布了,继而雷声大作,轰隆隆,顷刻间雷雨交加。盛一浩和麦德脍在雨里奔跑。
十几分钟跑到家后,他们如实向自己的母亲说,今天没赚到钱。盛一浩的母亲说,没事,全当锻炼自己。麦德脍的母亲说,花三分钱买一根冰条,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