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马有铁就是那头驴(影视时评)
观看了电影《隐入尘烟》,我没有流泪,不流泪不代表我没有被感动,而是因为我曾经见识过马有铁之辈的生活,甚至在儿时也经历过农村的苦难生活。只是没想到这种似曾相识的生活还存在于当今的社会里。确实,在我们国家某些不发达的偏远地区,像马有铁和曹贵英这些人并不少见。
马有铁和曹贵英是生活在农村最底层人物的真实写照。本来农民就位于社会最底层,而马有铁和曹贵英处于农村最底层的这些人,他们的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苦,累,穷,贱。
你注意到马有铁的那头驴子了吗?它贯穿了影片始终,一开始,随着马老三呼唤“老四,老四”的声音,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土墙上一个方形的墙洞,洞内赫然现出一只驴头,然后这只驴就跟马有铁如影随形,一直到影片结尾,那只驴头再次映入观众的眼帘。
这只驴其实就是马有铁的真实写照,在他的三哥马老三的眼中,他弟弟马有铁就是一头任他使唤的驴子——吃饭不能上桌,住在厕所边的驴棚旁;任劳任怨地为他干活,而且毫无报酬。
这种非人的生活马有铁已经习惯了,他也把自己当成了一头驴,听从指挥,只管埋头干活,毫无怨言,这样麻木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直到他遇到了境况和他相似的女人曹贵英。曹贵英比他更不幸,哥嫂不待见,让她住在马棚里,还把她打成了尿失禁。
马老三给马有铁娶媳妇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要结婚,急于摆脱他这个累赘——就像对待一个使唤了多年的牲口,当它老了病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它杀了或者卖了;而对于马有铁来说,他就是被哥嫂抛弃掉的一头没有使用价值的老驴。曹贵英也是如此,哥嫂把她嫁出去也纯粹是为了摆脱这个累赘。
就这样,这两个最底层的苦命人遇到了一起,他们开始相依为伴,抱团取暖。
他们的亲人把他们压榨的就只剩下一身衣服,马有铁给三哥干了半辈子活,就像村人说的打了半辈子长工,他结婚时哥嫂没有为他摆一桌酒席,更别说给他一处安身落脚的房子了,唯一分给他的财产就是那头驴。马有铁跟曹贵英结婚后,就搬进了村里人不住的破房子里,虽然搬了两次家,但因为有了曹贵英,马有铁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幸福,因为他们都把对方当做最亲的人来看。
虽然生活贫困,可他们的生活却充满了温馨和快乐。他们就像屋檐下的燕子一样开始建造真正属于自己的“窝”。村里人看不起他,没有人来帮忙,他们就两个人搭伙干,从打土坯到砌墙,安门窗上梁铺房顶,夫妻二人就像燕子衔泥般不辞劳苦,历尽艰辛,终于建好了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当马有铁把从原来住处搬来的燕子窝小心地放到房檐下,第三次把大红的喜字贴在炕头,和妻子曹贵英并排躺在炕上亲热的聊天时,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村里人对他的压榨一直在继续,不仅仅是他的亲人,还有村里最大的统治者村长,因为村长得了白血病需要输血,只有马有铁的血型符合,所以村长一家就对马有铁开始了无休止的压榨。每次输血没有一分钱报酬,一桌像样的饭菜就是他们自以为最好的馈赠。他们既嫌弃马有铁这个在他们眼里不值一分钱的人,又离不开他血管里的熊猫血。每次接马有铁的车里铺着哗哗响的塑料纸,饭桌旁的椅子上刻意套上的塑料袋,毫不掩饰地显示出他们的鄙视。而到了算账时,村长的儿子还要扣掉为贵英买大衣花去的一百六十元钱,这些为富不仁者的嘴脸在马有铁朴实的心灵映衬下,显得是那么可卑可憎。
作为马有铁的三哥,他的压榨更为直接,为了省钱,让马有铁套上驴车起早贪黑给他拉家具,拉回家具别说管顿饭,连口热水都没有,还遭到了三哥的埋怨,嫌他回来的晚;当得知马有铁可以申请城里的补贴房时,马老三又拿来了儿子婚宴上的剩菜来找弟弟,直接霸占了马有铁该得的补贴房,不放过一次可以压榨马有铁的机会。
活了四十多年,马有铁得到的人世间的温暖和温情只来自曹贵英,这个谁也看不起的残疾人。深夜里那壶换了好几次的热水,被拉去抽血时那不舍的眼神,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让马有铁体验到了亲人的温暖。
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麻绳偏从细处断。”老天是残忍的,他把马有铁这少的可怜的温暖也要给掠去。曹贵英死了,就在我们以为他们的好日子开始了的时候。新房子有了,棚里有驴,笼里有鸡,圈里有猪,地里的玉米丰收在望,很快就可以还请欠款,买上一台贵英喜欢的电视机,甚至可以带着她去县城里“美美的浪浪”,去大医院里看一看折磨她好多年的疾病……可这一切随着贵英的不幸溺亡戛然而止,马有铁世界里的光消失了,他又回到以前那个黑暗孤寂的世界里。
当马有铁看着墙上贵英的遗像,他的心死了,他不想再过这种没有光,没有温暖,没有盼头的日子了。他卖了粮食,还请了所有的欠款和人情,放生了陪着自己劳累一生的驴,为自己准备了一瓶农药,还有压农药苦味的一枚煮鸡蛋,这是他和贵英养的鸡下的,平时舍不得吃。
他在自己的手上用小麦粒印上了和贵英手上一模一样的小花,拿着贵英编的草驴,静静地躺在炕上等死。他憧憬着自己和贵英能再次相遇,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过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影片最后,马有铁新建的房子被推翻了,最大的得利者当然还是他的三哥马老三。从人们的交谈和突然闯入镜头的驴头我们可以得知马有铁还活着,并且以后会和自己的侄子一起在城里的补贴房里生活。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即便他的侄子能在以后的岁月里善待他,没有了曹贵英的陪伴,马有铁的余生不过是一具没有激情的行尸走肉,他的生命里不再有光,不再有生活的欲望。只是,他不会再像驴那么劳累。
所以,这个故事如果有结尾,我希望是这样的:马有铁被侄子接到了城里的补贴房里,开启了新生活。由于他喝过农药,医院鉴定出他的血液已经不符合献血的标准,从此,他安逸地渡过了他的余生……
这或许是这个可怜人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