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巢】狗生了了(征文·散文)
“Lucky死了,Lucky是热死的!”那天我强压住悲痛,一遍一遍在心里咆哮。
Lucky辞世的第二天,我从外地回家,一个人在高铁上无数次回想过Lucky生前的样子;无数次追念与牠朝夕相处近十三年,牠曾经给予我的快乐。于是,无数次开解自己:“牠不过是一条狗,预期寿命只有十五年,Lucky将近十四岁,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但我一走进家门,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Lucky”之后,没有像惯常一样,等牠蹒跚着步子,从卧室、书房、厨房或是厕所慢悠悠地走出来,我怔忡了一下,尤其瞥见饭桌上那瓶牠还没有吃完的钙片,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当时家里没人,我嚎啕着从客厅蹿到南阳台,从南阳台蹿到主卧室,从主卧室蹿到卫生间,从卫生间蹿到北阳台……我就那样窜来窜去,像一个躁狂症患者,一边哭一边四处寻找。我疯狂的样子,持续了大约半个钟头。哪里都找不到Lucky,但哪里都有Lucky的影子。
这么多年,我和我丈夫外出回来,Lucky都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虽然表达快乐的样子有过阶段性的变化。
早年,Lucky一听到我和我丈夫回家的声音(脚步声或是开门声,听力好的时候甚至是上下电梯的声音),牠就会候在家门口,先是低着头,把耳朵贴在门口,然后在我们开门的瞬间雀跃起来,并围着我们转圈,非得要我们摸摸牠的头,叫道:“Lucky,好了,好了”,牠才能平静下来,然后贴着我们的裤腿亦步亦趋。黏人的样子,一点也不逊色于两三岁的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大约在牠十岁时,我们下班回家,牠虽然依旧站在门口,但不再雀跃,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只要我们进门时,顺手在他脑袋上拍一下,牠就会摇动尾巴,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如果我们忽略了牠的存在,对牠的亲近诉求毫无反应,牠就会一声不吭地跟在身旁,时不时偷窥一下我们的脸色。只有等到我们叫过牠或是抚摸过牠之后,牠才会放松下来,重新悠然地在家中走来走去,或是喝一口水,或是嗅嗅牠碗里的吃食。
这一两年,尤其是去年十月动了手术之后,Lucky的听力越来越差,反应也愈加迟钝了。每回打开门锁,进了家门,见牠没有动静,我都会站在门口逡巡一下,然后对着牠的方向大叫一声:“Lucky”。牠像是突然惊醒,回过头,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先是把平铺出去的前脚往身下收回,支起上半身,然后吃力地撑起后腿。撑起后腿的时候,常常会左右摇摆,或者趔趄一下,才能完全站立起来,走向我们。如果牠趴在卧室或是卫生间,我的喊声未必能惊动牠,只有提高分贝,连喊好几声,牠才会摇摇晃晃地从某处钻出来,眼神无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Lucky的变化,是因为牠老了。
2009年10月,Lucky从二弟家转手来到我家,差不多半岁,因为之前也参与了对牠的饲养,眼见牠从狗犊子长成俊朗少年,其间有无数添乱闹腾的时候。曾经牠因为偷吃生普,一夜吵闹,我陪坐天明;曾经因为牠磨牙,啃咬家具、拖鞋,家里一片狼藉;曾经因为牠上桌吃肉,咸而喝水,家里尿臊味一阵一阵;曾经因为牠不服输,与同类咬架,我向对方主人赔不是;曾经因为牠发情追逐母狗,我从高畔跌落,一脚踏空,左脚踝骨折……
如今Lucky了却狗生,离我而去了。我细数牠的不堪,一方面是要证明我们多么相爱,不同类别的生命才能和平共处十三年;另一方面也想通过数落牠给我带来的麻烦,早日摆脱思念的纠缠。但刻意为之与不经意想起,绝对是两码事。牠告别狗生的这些日子,我与牠共同生活的空间、一起经历过的生活场景都会挑逗起我脑海中关于牠的存念,然后附加想象,愈加觉得,失去牠是失去了一位老友,失去了一位家人。
十三年同处一个屋檐下,时时处处事事都要顾忌Lucky的存在。许多年,我和我丈夫外出旅行,因为牠的缘故很少出双入对,就连出差也要错开时间安排。2011年买了汽车之后,我们总带着牠一起外出,Lucky跟着我们去过广东,到过湖南、湖北;在省内牠到过的地方更多:上饶、赣州、宜春、吉安等等,具体涉足的地点数不胜数。
2015年五一假期,我与丈夫和几个同事结伴到丰城玉华山户外,Lucky随行。牠那时候还年轻,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与我们一起爬上了玉华山顶。Lucky年轻的时候总不甘人后,你假意跟牠赛跑,牠会拼足力气往前冲。在行进的过程中,牠很能把握分寸,虽然领先,但总与我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我们故意落在后面磨蹭,牠就会折返回来迎接,在你膝盖边蹭一下之后,牠马上又屁颠屁颠地往前跑几步,始终不甘人后。有时我们故意逗牠,在行进过程中突然改变方向,牠发现后,就会紧追几步,一直跑到我们前面四五米,才会停下来。如果我们频繁掉头,牠也不恼,在被骗上当几次后,就会用前腿箍住我或是我丈夫的双腿,昂起头,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们,一边“呼哧、呼哧”喘气,直到我们拍拍他的头说:“好了,我们不闹了。”牠才会放开双腿撒开脚丫子,继续前行。
在玉华山脚,一个废弃的农场,我们找了几块大石头,起灶煮饭。捡拾柴火的时候,Lucky跟前跟后,一会儿跨过一个沟,一会儿跳下一个坎,在夕阳下腾挪翻滚,牠金色的、白色的毛发在余晖里闪亮,红、黄、白、绿交织在一起。在晚霞即将落尽的时候,我丈夫用一根木棍拨空火心,火光在暗夜里跳动,Lucky安静地趴在我丈夫身边,面对着火光一动不动,篝火映红了牠的脸庞,火光在牠明亮的眸子间跳跃。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好一幅生动的农耕文明画卷。
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狼驯化为狗,对其本身而言,一定不是进化。随着狗们野性的丧失,在纯粹自然环境中的生存能力殆尽,狗们开始了依赖人类繁衍生息的漫漫征程。等到狗作为宠物走进千家万户,忠诚、信赖和依附,成了狗们安身立命的通行证。Lucky堂而皇之地走进我家,也因为持有这样的通行证。
那次户外,我们看过星星,赏过月亮之后,把帐篷搭在了无人居住的二楼阳台。怕Lucky受到惊吓乱叫,牠与我们睡在一顶帐篷里。Lucky先是借着昏暗的户外灯,抬起头看了看篷顶,又环视了一遍,见我们都躺着,于是侧过身子,在矮我一头的位子睡了下来。牠背对着我,我用手抚弄牠柔软的绒毛,牠身上的味道一点点弥散开来,牠不久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帐外不时传来蛙鸣声以及不知道什么虫子的叫声,传来附近村庄的狗叫声,都未搅扰Lucky甜美的梦境,牠鼻息沉稳,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一样心无芥蒂。山村的夜晚墨黑幽静,甜甜的气息与Lucky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不一会儿我们也都睡着了。第二天,在公鸡的打鸣声中醒来,迎来初春第一抹曙光,只见Lucky朝天躺着,四脚撒开,毫无戒备。我们挠痒痒、摸肚皮,把牠弄醒,牠一脸懵懂,想必是不知身在何处。
Lucky是条纯种的英格兰牧羊犬,身体素质很好。除了去年手术,在宠物医院住过三天,平常出现一些小毛病都是我们自己处理。譬如跟同类打架受伤、身上有跳蚤、阴囊湿疹等,洗澡理发刷牙也都是我们操持。大约Lucky十岁左右,牠的左脖上长出一个肿瘤,我们发现的时候如蚕豆粒一般大,并不碍事。后来牠的右牙床长出一点息肉,在牙缝中,犹如黑豆,大小颜色都相似。随着牙床息肉的增大和牙齿的脱落,Lucky的嘴巴越来越闭不严实,饭粒水滴都会因牠走动洒落在客厅饭厅,或是家里的其他地方,要想保持地面干净越来越不容易。有时刚拖过的地面这里一粒饭,那里一淌水,假意对着Lucky呵斥几句,没可奈何地用纸巾擦擦了事。Lucky脖颈上的肿瘤一天大似一天,到了去年八九月间还经常溃破发出难闻的气味,牠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身手也不像以往那般矫健,不会再跟我玩踢球游戏、不能再直立纵跳抢吃我手上的食物、不再有出门戏耍的热情。在青山湖畔散步,路过牠无数次下水游泳的埠头,牠最多也只不过是瞥一眼,早已没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想着肿瘤对Lucky的妨害,我们下决心给牠动手术,签了免责书,把Lucky的生命交到了兽医的手里,心中没底。割了两个肿瘤,手术费连同体检费麻药费大约是三千元;打了几天50元一支的抗生素,又花了几百元。Lucky住院期间,我们每天都去探视,给他蒸肉饼汤、煮鸡翅。做完手术麻药退去,牠有些迷迷瞪瞪的,但精神尚可。三天以后接回家,反倒显出一种不死不活的样子,我们以为牠扛不过去了,以为会落得狗财两空的结局。但经过几天的耐心调养,Lucky精神起来了,顿时觉得为牠的所有付出都值得。
手术以后,Lucky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原本最喜欢出去遛弯,在牠那里也变得可有可无。曾经只要听到“走”字,Lucky眼睛就会发亮,在跟我们交换过眼神得到确认之后,牠会马上后腿站立,把前腿缩于胸前,像是作揖打躬似的在原地转圈,表示兴奋,也表达感谢。前十年,跟着我们,无论走多远都不觉得累,并且始终兴趣盎然。近两年,勉强下楼,在院子里走一圈也就几百米,就不肯走了,中间还要歇好几间。走完一圈,牠就会转向楼道口,用眼睛示意我们带牠回家。如果要上台阶,Lucky就更不济了。四五厘米的踏步,牠前脚迈上去了,但后腿怎么也抬不起来,非得要我们用牵绳扯一扯才行。Lucky缺钙,后腿渐渐无力,像是有些萎缩,给牠擦活络油,给牠吃钙片,但收效不大,随着年岁日长,总归是一天一天委顿下去了。
8月18号,天气炎热,丈夫带Lucky在车库里散步,拍发了牠不愿挪步斜躺在推车上的照片给我。当时,我的心里难受极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和我丈夫都以为Lucky老了,牠的大限已到,希望牠尽量不要受到折磨,甚至谈论过如果Lucky生命的最后时刻过于痛苦,我们帮牠选择安乐死。也许是受这种潜意识的影响,丈夫没有想到送Lucky去医院,我也没有想到提醒丈夫送Lucky去医院。我们下意识的放任,有可能是错过了一个为Lucky争取生命的机会。如果去了医院,不管Lucky有没有救,都会少一些遗憾,至少会让我们觉得对Lucky少一些亏欠。
Lucky去世的最初几天,我害怕独处,我不愿回家。丈夫不回家吃饭的日子,我都故意拖延下班时间。每次走进黑洞洞的家,我都不急于开灯,而是放下东西瘫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Lucky了,我希望黑暗给我一种错觉:看不到Lucky,不是因为它不在了,而是因为夜太黑,能见度太低。
有一天周末,我在家打扫卫生,在角角落落扫出Lucky残存的毛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丢下扫把兀自低泣起来,那些被我扫拢的毛发,随风扬起,在空中地上打了几个转不知所终……
读姐姐的文,很容易的就会想起那些牠们曾陪伴着我们长大,或我们陪伴着牠们老去的时光,这些时光里,有幸福,也有伤感!
抱抱亲爱的姐姐,如鸟儿所说,我们都要试着面对许多的离别!
一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对待小动物的态度是人类文明的标志之一。而狗却尤为特殊,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狗是朋友,是家人,狗给予人的是人最需要的。
陪伴,是我们需要的;
忠诚,是我们需要的;
信任,是我们需要的。
人生路上,我们失望过很多次,怕了。因此,不失望不被辜负,也是我们需要的;有时,我们还幻想获得对方无条件的爱。
而这一切一切的需要,我们都有可能从狗狗身上获取。
二
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说:“爱上某人不是因为他给了你需要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给了你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们都不得不承认,狗狗的顺服让我们无比受用,这是世界上任何他人无法给予的感觉,我想这也是人们为什么那么爱狗狗的原因吧。
三
子青同学这篇散文《狗生了了》很好的表达了这样一种情感。正如编辑清鸟所说:笔调沉稳,主题深厚,回味无穷。与“巢”主题征文,也非常吻合。
情深语自佳,子青同学做到了。祝贺老同学又一篇佳作诞生。
中秋节回去,公公养的小狗不见了,十几岁的狗狗,像得道的高僧,不知道去哪个地方圆寂了。我也不敢多问,怕老人伤心。米宝一遍遍问:小兜兜呢?我说迷路了找不着家了。米宝说:那怎么办?谁去救它?
养狗,伤人啊。
姐姐还是要宽宽心,生病的狗狗,去了也是解脱。

家门口的迎接和雀跃,共同野餐时的惬意和快活,寒来暑往的日日作陪,絮絮叨叨的细节中,流淌着人与动物间的真爱和暖意。喜欢Lucky,也疼惜牠短暂而快乐的一生,好在牠没有受到一点虐待,也没有受到病痛太多的磨折,走得相对安详。
谢谢姐姐。抱抱姐姐。
真情动心,贴合征文,佳作。应该红。
Lucky走了,给姐姐留下浓重的悲伤,其实这也是它不想看到的。姐姐写出来,给自己情绪一个释放的出口,相信慢慢就会好的。愿姐姐早日走出来,幸福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