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红娘喜事(散文)
婚嫁联姻是周边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维系着千丝万缕的乡情纽带。过去都说女人是菜籽命,撒在瘠薄地,就要吃苦受罪,一生煎熬;撒在肥田里,能开出美丽的花,一世享福。
一、长辈的婚事
七八十年代我还年幼,曾经和堂兄弟姐妹一起围观叔叔、姑姑们还有堂姐的相亲以及婚礼。瞧着一身崭新的衣服打扮得新郎新娘容光焕发,几包香甜的水果糖招引得打热闹的娃娃们喜不自胜,几张方桌上烟酒佳肴款待客人们红光满面。一年后,新生命呱呱坠地,送祝米的客人纷至沓来,粉团玉琢的婴儿让房前屋后增添了更多的人气和喜庆。
那时奶奶身板健朗,照看十来个孙子孙女。奶奶一边梳头发绾发髻,一边说她和爷爷结婚前就没见过面,成亲拜堂之后才晓得彼此是啥模样。解放前的夫妻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否合得来,就是撞大运,忍让也是一辈子,争吵也是一辈子。我奶奶运气不差,爷爷安分守己,勤俭持家,他们不离不弃,相安无事地养育了满堂儿孙。
我记事起,小爹就在大队当电工,二十好几岁仍然单身,奶奶着急得请人做媒。按说当年的小爹条件可不错,也许是他眼光有点高,姻缘还没到。一天,来了三个中年妇女,奶奶说这都是红爷,可千万马虎不得。我们猜想其中也许有女方的长辈亲属,反正当时最调皮的孩子也规规矩矩不敢添乱了。奶奶麻利地给这三人倒上红糖茶水,又拿出一个葫芦瓢,装满鸡蛋走到灶台跟前忙活。她点火引柴,哔哔啵啵的火苗映得灶门前红亮亮的。她洗锅烧油煎葱加水,一气呵成,片刻功夫,只听见啪啪啪,奶奶把葫芦瓢里的十来个鸡蛋悉数敲打,蛋黄蛋清纷纷跳入开水翻滚的铁锅里。一股诱人的荷包蛋香味飘散开来。只记得那三个人每个面前一大碗荷包蛋,吃得很嗨。奶奶在一旁客客气气地请她们多吃,恭恭敬敬地说不够吃再添。五岁那年,亲眼目睹这一幕,我算知道了,招待媒人的最高礼仪就是荷包蛋和红糖茶。
不知是不是那次三个媒人的功劳,小爹终于结婚了。婶娘比小爹年轻六岁,我们小孩子觉得她很标致很耐看。婶娘自幼丧母,兄弟姐妹五个,是她爹一手拉扯大,所以婶娘做农活是一把好手。婚后,怀孕的婶娘毫不矫情,照样参加农业劳动,还帮忙给年幼的晓恩堂姐捉她头上的虱子。单从这一点,晓恩堂姐一直记得婶娘的好。
再来说二叔的婚事。七十年代二叔在公社砖瓦厂工作,他讲义气爱交朋友,只要回来总是带一些工友来五爷家做客。据说是这些朋友撮合了他和二婶的婚事。当时在我们乡下老家,只有家底较好、有工作、有一技之长的男子,才能娶到比较满意的的媳妇,新媳妇的个头模样以及娘家根底是衡量新郎是否优秀的标杆。如果谁家成年男子一直打光棍,他一家都会让周围的人瞧不起;如果哪家男子娶了有些残疾或是山里的媳妇,如果哪家男子招赘到女方,那他就是二等、三等人;只有娶了来自丘陵地带、手脚勤快利索、长相又标致的女子,才最让人羡慕,在人前说话就会底气十足,一家父母长辈才觉得有面子。五爷的四个儿子有三个就招赘到女方做了上门女婿,其中的三婶还是先天聋哑。
可想而知,二婶和二叔成亲让五爷五奶奶以及二叔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而且那时聘礼极少,就是给新娘子缝制两套新衣裳,再加一竹篮子烟酒送到女方父母手上,新娘跟着新郎的迎亲队伍,就顺利娶回家了。我看到二婶没有得到手表、缝纫机、收音机等,这些是那个年代最受追捧的彩礼,我家亲友都觉得她真是很难得、很朴实的新媳妇。
二叔结婚时我才七岁,天生的牙口不好,经常牙痛得不行,那几天无精打采的,大人们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治疗这个顽疾。奶奶把我拉到二婶跟前,说:“快叫二婶!请新娘子给你摸摸牙帮子就会好了。”抬头望望年轻的二婶,只见她一头黑密的长发梳成两条粗粗的麻花辫,下巴颏长着一颗痣,看起来和善端庄。我顺从地让她伸手摸摸我红肿的牙龈,只盼着奇迹出现,我的牙疼快些好,好得彻底。她特意给我一把喜糖,说是吃了牙不疼。虽然此后牙齿依然疼,那美好的期盼却没改。
那时二婶个子高挑,模样周正,刚满二十岁,二叔已经二十九了,一口黄牙,显得老苍,就是在我们这些这个小孩子眼里,也觉得他们有些不般配。我们老家距离县城五十多里,隔襄阳市区也有二十五六里路,往哪儿走都是黄土路不通车。我一直弄不明白:好模好样的雪凤姑娘怎么肯屈就嫁给了二叔,还能在我们老家那个穷窝子安心呆下去。二叔非常体谅二婶的艰辛,她似乎就是一粒撒在瘦田里的菜籽。
二婶在娘家有六个姐弟,她排行老二,最小的弟弟和我差不多大。她在娘家吃苦耐劳惯了,结婚后她劳动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割麦插禾、打场锄地、铲草积肥一点不落后。那时我们都是住的干打垒的老房子,且昏暗逼仄,五爷把一间厨房腾出来作为二婶的住所,她没有半句怨言。二叔把厨房隔成两个小间,前半块当厨房,后半块做寝室。八零年和八二年,二婶在这狭小的房子里,生育了两个儿子平恩和民恩。连妇产医生也没请,是奶奶和五奶奶妯娌两个半夜为她接生,过后二叔才愧疚地赶回家。在这之前,二叔把微薄的工资辛苦积攒下来,买了砖瓦趁着夜晚下班时间,分几次请拖拉机师傅绕道老屋后面的土路拉回来,他和五爷忙着搬运砖瓦,二婶下厨给他们做饭。
我瞧见二婶的青春被繁重的体力劳动剥蚀,田野里风吹日晒把她脸颊的红晕褪为黑黄色。她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穿着洗晒褪色的衣裤,整天劳碌略显憔悴。忙里偷闲时,二叔骑着自行车载着他们母子三人,去县城近郊二婶的娘家,去他工作的砖瓦厂,那是他们最快乐时光了。老大平恩坐在自行车前梁上,二婶抱着老二民恩坐在后座上,二叔轻快地蹬着脚踏,一家人有说有笑,在别人羡慕的注目礼中向前行驶。二婶的娘家人给她的两个孩子各买了一身新衣裳,逛了县城,二叔带着一家人在砖瓦厂吃了他们从未吃过的大鱼。二婶回来说那鱼大得很,鱼刺显稀少,可以让小娃娃放心吃鱼块,几乎不用担心鱼刺卡喉咙,因为以往吃的小鱼刺又密又多,那次算是开了眼界。敦厚贤惠的二婶知足长乐,别无旁骛地过着平静的日子。
二婶娘家人几次大老远地赶来看望她,她那头发花白的爹娘、她的妹妹、弟弟来了,住下歇脚还得打地铺。她的小弟弟和我们一样爬上门口那棵冬青树嬉闹,她爹娘都是善良的种田人,和五爷唠家常,不忘交代她善待公婆。
八二年底,二叔二婶终于在老屋旁边的苎麻地里盖起来三间红砖房,他们夫妻真像燕子衔泥一般,垒砌了比较宽敞舒适的窝。老屋那一片旱包子历年吃水浇地都成问题,农田望天收,三叔和小叔只得招赘到三十里外的人家。叔伯兄弟几个相继搬到离集镇近的地方,方便孩子上学和赶集。如此一来,老屋场愈发冷冷清清的。二叔不忍心看着一家继续留在那里受苦受穷,把房子卖给山里来的搬迁户,带着一家老小迁居到土地收成较好的良种场。
那几年,二婶他们勤扒苦做依然不富裕,二叔厂里家里两头兼顾,愈发辛劳。不久,二叔的砖瓦厂变成个体老板承包制,他只能回家和二婶一起耕种十多亩农田。穷日子没熬到头,五爷老两口就离开了人世。二叔也积劳成疾,四十出头就死于脑溢血,留下三十出头的二婶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失去了顶梁柱,大家不忍心看着二婶悲苦地守寡。
九二年,由堂姑牵线搭桥,二婶坐堂招夫,老家一位年近四十姓刘的光棍汉和二婶组建了家庭。这个刘叔本分实诚,家贫未娶,他原本就认识二婶,过去老屋生产队劳动时,他们没少打交道。当初二婶曾戏谑刘叔,说若能娶上像她自己那么能干的媳妇,就算烧高香了。知根知底的人们笑着说二婶提前言中了,二人成婚真是缘分天注定。刘叔体格壮实,不仅耕田耙地是一把好手,挑上一两百斤重的担子仍然健步如飞。平恩和民恩兄弟俩懂事地称呼他叔叔,夫妻俩同出同进,相敬如宾,供养孩子,倒也和和睦睦。前几年,二婶和刘叔把儿子拉扯大后终于攒够钱盖起来三底三楼的小洋楼,在良种场那一片住户算是中上等住房。
二婶的娘家人借着征迁机遇如今都成了城市居民,兄弟姊妹都有一栋私人住宅楼,持有集体股份企业的股份。她的小弟弟先后担任县城砖瓦厂老板,大酒店总经理。富足的娘家人几次想请二婶进城享清福,二婶说离不开她操劳大半辈子的乡村,刘叔陪她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她谢绝娘家的好意,和刘叔留在他们的田园屋舍。二婶儿子打工娶了外地的儿媳妇,又添了孙子。
前两天看着刘叔驾驶农用车赶集回来,二婶慈爱地抱着孙儿坐在车斗里。我老远招呼他们停下唠嗑几句,六十岁的二婶面庞依旧紧致瓷实,皱纹极少,整个人刚健不显老,周身洋溢着欢愉明朗。
二、福哥夫妻俩
1999年12月,二爹家的福哥娶亲,一家老小决定让我这未婚的堂妹和他一起去迎亲,我高兴地应允了这项光荣的任务。
我提前一天赶到二爹家,大红的婚联和喜字把小院装点的格外热闹喜庆,几张八仙桌长条板凳整齐摆放在砖石铺砌的院子里,红白两案的厨子系着围裙戴着袖套忙得不亦乐乎,择菜洗菜切菜的乡邻有说有笑,赴宴的宾客三五成群嗑瓜子打扑克。这是我们家族的大聚会,多年未到的亲戚也特意从四面八方赶来送上祝福、沾沾喜气儿。堂屋高悬一面提花红缎被面,上面用许多张五十元人民币贴了大大的双喜字。这是几家亲戚送的恭贺,特别显眼。走到婚房一看,崭新的梳妆台毛巾脸盆,粉红床单软缎被面,天花板悬挂着十字交扣的拉花,映得来宾们眼前一亮。新人入住的前一天,要请婆家和娘家双方父母都健在的媳妇帮忙绗缝喜被,图个美满吉祥。婚床上必须放几颗桂圆红枣花生,还要请本家侄儿侄女在这床上打个滚,期待新人来年顺利生儿育女。
说实话,这比之前结婚的任何一个堂哥堂姐的婚房都要气派。最大的堂姐看了一眼婚房,出了场院,竟然忍不住落了泪。她对我说,亲妈是在她婴儿期就病逝了,爷爷奶奶抚养她一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里能为她操办一次隆重的婚礼呢?大姐感叹她八一年出嫁时只有叔伯姑婶赠送的几样床上用品。我赶紧给她宽心,没有丰厚的彩礼,简单的婚礼只是局促的物质条件决定的,那个年代的农村里谁家的嫁娶不都是简简单单地置办嘛。八十年代的新娘一般是和新郎及迎亲队伍一起步行十几里路甚至几十里路呢!如果能骑单车接亲,那绝对是轰动一大片啊!
因为福哥外表比起其他几个堂兄弟差一点,就是个子小,虽说心地善良、脑筋灵光,但是他的相亲屡屡受挫,并且他又不愿当上门女婿,这婚事就一直拖到29岁才定下来。之前,福哥在老家那里算是十足的大龄未婚男子了。听说二爹二娘他们最后这一桩心事也是久拖不决呢!新媳妇只要不傻不憨,四肢健全,能过日子就行,不敢奢望她多俊多能。原来的好多次相亲,福哥和女方都不来电,换句话说是双方没得感觉,家人们干着急也无济于事。
听说即将进门的堂嫂姓胡,也是小个子,只因在二爹家附近的棉花站当临时工,离家远,想就近成家安顿下来。姑妈的弟媳妇人缘活泛,就试着撺掇牵线搭桥,好事多磨,算是捏圆了这桩事。福哥不愿像别的同龄人那样外出务工,而是踏踏实实在集镇上开了铝合金门窗装修店。他手脚勤快,做工不错,乡里乡亲的建房装修都找他揽活,一来二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不过,这胡家姑娘提出要一万元彩礼,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况且她人也不出众,还狮子大开口,福哥气咻咻地想一推了事。二爹二娘咬咬牙,一跺脚,四处筹款,凑齐了。二位老人对没过门的小胡可谓是踮着脚待,把应季的蔬菜粮食送到她手边,隔三差五请她来加餐,生怕最后的希望也泡汤了。最让人头疼的是如厕问题,小胡提出来不改进就不领结婚证,其实也不难,买来一两包水泥不就解决了嘛!这个下马威把福哥怔住了,当机立断,不敢怠慢。他们按照小胡的意思,把居家内外环境翻新整治一番。我们看了心里直乐呵,小胡嫂子是个过家的人,她安排的事儿都对,福哥绝不含糊,这俩人一起过日子,肯定没错。至于喊价有点高的彩礼,若是婚后齐心协力过日子,把门面生意经营好,这些彩礼钱根本不在话下。福哥看到别人接送娃娃上学,他暗地里着急,有头脑有手脚的正经小伙子,婚事定下来,一切都有了盼头!
迎亲那天有点冷,天还没亮,二娘就把我喊起床。院子里大灯泡照得很亮堂,大小三辆车已经整装待发。按规矩女方送亲也会派一辆车,加起来四辆,图个四季如意的好彩头。打头的黑色轿车装饰着心形鲜花和喜字,格外显眼,福哥和大伙招呼一声,道了谢,就一本正经地坐在副驾驶位置,方便给司机指路。后面两辆车也贴上喜字,媒人也被请上车,我和其他的迎亲成员分坐在各自车上。吹鼓手们带上乐器吹吹打打,鞭炮齐鸣,车子启动了。这次请的咨客是远方姑爹,他负责管事,特意交代说,迎亲人员是单数,送亲人数也必须是单数,这样才可以单数来双数回,有“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寓意。我仔细琢磨一番,中国人觉得双数是比较吉利的,成双成对,比翼双飞都是很好的念想呢,所以婚车凑双数是首先要注意的。长辈们都一再强调婚车不能走回头路,婚姻就会顺利一路走到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