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说说养狗的事(散文)
说实在的,我对狗,过去是一直毫无好感的。如果来一场打狗运动,我同意。但自从我养了狗,这个认识让我羞愧。不知不觉,我被狗牵动了心。
一
狗,虽不在六畜之首,但其地位与日俱增,对宠物狗的饲养不亚于对孩子的抚养。从狗粮、狗窝,到防疫、医疗,需要大把大把的票子。所以,养宠物狗成了有钱人的专利。
养狗人,不呼狗,唤着雅名。从“欢欢”“丽丽”“花花”,到“宝贝”“儿子”“女儿”。狗已经成为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一顿狗粮几块钱到十几块钱,到宠物店洗一次澡要花费几十块钱甚至上百块钱。走路时搂在怀里,甚至同床共枕。孝敬老人也没有这般上心。我常常想:这些养狗人,是不是心灵扭曲了。
“猫捉老鼠狗看门”,古人为何养狗说得明明白白。“牛吃稻草狗吃屎”、“做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这些俗语,足以说明狗应有的合理地位。
二
说实话,我从小不喜欢狗,不论是本地狗还是洋狗,不论是看门狗还是宠物狗,我都避而远之。
小时候,看到孩子的妈妈抱着孩子拉“粑粑”的时候,一边给孩子加油,一边呼着小狗。我目睹狗大口大口吃着,并用舌条舔得干干净净,我就想吐。
六七岁时一个人到外婆家玩,五里多,途中有户人家养一条大黑狗,见到生人凶神恶煞,狂吠不止。我手上弄根木棒,攥得紧紧的,盯着黑狗离开,每一次到这里,心里格外地紧张,诅咒道:“这个该死的,干嘛要养这么凶的狗呢?”
有一天,搭个小四轮顺便车,路过一村庄,车近一家门口时,一条灰狗,窜到马路中间,卧着,两眼盯着车子。师傅一个急刹车,说:“还有这样的碰瓷狗?”师傅下了车,捡起一个石头砸向灰狗,狗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听旁边的人说,那就是一条痞子狗,曾经为主人赚过几次钱,我听了,惊讶,真的不可思议,可恶。
下雨天,若家里有条狗,整个房子膻味扑鼻,难闻至极,令人作呕;还有虱子、臭虫等。一看到狗在挠痒痒,好像身上也有虫子,浑身不舒服。
三中有个亲戚出远门,将一条法国名犬寄养我家,临走时再三嘱咐不要骂它,它心胸窄。“还有这个特点?”我十分地好奇。
名犬个子不高,浑身黑色带白花,瘦瘦的但很结实,大耳朵下垂,目不暇视,成天沉默寡言,一副委屈的样子,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儿名贵。心想:还不能骂呢,我偏要骂。于是每天骂上几句:“洋鬼子,自己国家不呆,赖在这里干嘛?”“天天要吃荤,去死吧!”怕它听不懂还用英文来一句“gotohell”。名犬果然生气,绝食抗议,直到饿死。开始,我心里有点恐惧,再想想,是它自己不想活了,又不是我打死的,干嘛慌呢?
以上理由够多的吧,所以,我从小就排斥狗。
三
八十年代初,我在县城梅城处对象,每次周末下班后去她家。走过田野,越过峻岭,下了山,穿过半边街,再到梅城,30里路到女朋友家已是灯火通明。她家养了一条大黄狗,齐腰高,浑身粗壮有力,眼睛不大,但眼神逼人。我到女朋友家,最害怕的就是大黄狗,它见人不叫,眼睛老盯着,虎视眈眈,俗话说:“不叫的狗最咬人。”我不敢乱讲话,眼神一刻也不敢转移它。女朋友指着我对狗喝斥道:“大黄,他是朋友,不许对他凶。”大黄狗似乎听懂了,立马趴在地上假寐。
相处一年多,我和大黄似乎成了好朋友,每一次来,它像是提前得到信息似的,早早在院子外边迎候。摇头摆尾,热情有加,将头贴在我腿上来回地摩擦,嘴里还“嗯嗯”两句,以示“热烈欢迎”。大清早离开的时候,大黄跟在我后面,从城里走到城外,足有两三里路,然后坐在公路旁看着我走远,直到不见人影才“汪汪”高亢两声调头回家。
一次,到了梅城,走进女朋友家,不见大黄狗。
“狗呢?”我问,
“死了。”女朋友答道,声音低沉。
“怎么就死了呢?”我再问,
“因梅城出现疯狗,村里统一打死的。”
“怎么会这样?”我的血液明显加速,心里隐隐作痛。
说不清是哪一天喜欢大黄的。改变对狗的态度,皆因情感所致。情为何物?情为无字书,常翻常新,不翻情会堵,有情奔流下,有情尽抒情,于是才有了心照情交,风情月债,情深似海——大黄替女朋友送了一程又一程。动物都这样心怀情愫,何况人呢?日子久了笃定生情。大黄死了,我心里岂不难过?
四
2007年,省重点高中要搬到尧城新区,离我家很近,陪读的家长很多,我决定拆旧房建新房,除自住外,多余房间子可以出租。运筹之后,2008年开始动工。旧房院子前面有一条不足3米宽的公路,东、西、北全是民宅,位置太挤。房子拆后,团团罐罐,所有的家私都堆在外面。我在乡下上班,妻子虽在城里上班,但成天忙的不见踪影,尤其晚上,妻子在临时搭建的小帐篷睡,外面东西无人看管。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条成年母狗,一条本地土狗,全身黑白花纹,不瘦不胖,毛色不太鲜亮,但样子还算健康。一开始,我没在意,第二天还在房料旁转悠,我看了一眼,以为是周边哪家的狗来找吃的。过了三四天,花狗还在,晚上就睡在帐篷边,见到我们摇头摆尾温顺的很。我好奇地问妻子,这哪来的野狗?妻子说:“管它哪来的,正好给我家看东西。”俗话说:“猫来穷狗来福。”妻子说:“这是个好兆头,我们养起来吧。”我想:建材陆陆续续拉来,路边来往的人多,确实需要看管。我说:“好吧,我们就叫它花花。”就这样花花就成了我家一员。我和妻子走了,有花花在家就放心多了。花花不吃米饭、蔬菜。喜欢吃鱼、肉荤菜,经常从酒店里带来骨头,肉类,它乐颠颠地吃,有滋有味。有时候,妻子到外地开会去了,我一个礼拜才回来一次,我担心它饿了,要离开。建房师傅和隔壁邻居告诉我,花花就在屋边转,夜里睡在材料旁,寸步不离。见到我们回来,高兴得又蹦又跳,头在你腿上来回亲热地揩。房子做了一年,花花就在屋场里转,十天、半月不吃,不离不弃,坚持值守,我被它的精神感动。民间说,狗有“八德”,指的是忠、义、勇、猛、勤、善、美、劳。我开始相信了。
房子竣工那天,家里宾客太多。小孩子喧闹声、猜拳行令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四层楼从上到下都乐翻了天,我和妻子忙得晕头转向,忘顾了狗的存在,待客人离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大功臣花花。呼唤花花,不见踪影。楼上楼下屋前屋后找了个遍,就是不见狗影。我心想:花花可能是没见过世面,吓跑了。我和妻子失落地回到房间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打开房门,花花竟然睡在堂间。我一时懵了,前后门都拴着的,花花从哪里进来的?妻也一脸惊愕,说:“花花是神仙?”花花站起来,摇头摆尾,十分地高兴。我对妻子说:“不管了,赶快弄点吃的给它。”很快鱼肉来,它像饿急的狼狗,“叭叭”,狼吞虎咽,瞬间,一盆子吃完了。此时的花花已有身孕,可能需要更多的营养。
十月的一天,听到后房里有“唧唧”声,进去一看,花花在新房里产下三个狗宝宝。我看后晕了,朝着花花吼道:“你在这新装潢的房子里生宝宝?”花花对着我,也像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不吭。我和妻子商量,在一楼走廊里给花花搭个窝。窝搭好了,我叫妻子把花花叫到厨房,我悄悄把狗仔移到狗窝里,然后把花花叫来,对花花说:“这是你的家,你和宝宝就住在这里吧。”花花很乖,顺从地进了狗窝。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又产下三个仔。我叫妻子赶快炖点肉,给花花发发奶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未满月,胖乎乎,亮晶晶的小狗仔从窝里爬出来,晃头晃脑,憨厚可掬,样子十分的可爱。来往的人驻足观赏。左邻右舍一群孩子,天天围在狗窝旁,用手挠,用棍子掏,有小孩还将冰棍塞到小狗嘴里。
一天下午,隔壁的郑奶奶带着孙子,气呼呼地来我家,说:花花咬了她家孙子,把裤腿卷起给我看。小腿上有一条红杠杠,不像牙印,郑奶奶坚持说是狗咬的。我说:“你到医院打针治疗,一切费用我出,一切后果我承担。”郑奶奶才罢休。
五
晚上,我和妻子思考着这个问题。商量着如何让花花不咬人。是啊,小狗仔越来越好玩,这些懵懂的孩子,天天玩小狗,花花护子,难免不咬人,若咬了人,那是天大的事。我提议,把小狗送到城外山边一户人家去,那家人喜欢狗,肯定会接纳的。妻子同意了。第二天天刚亮,妻子把花花叫到厨房,我悄悄把六条小狗仔,装进篮子里,骑着电瓶车飞速离开。到了城外,那户人家还没开门。我把狗仔放到院门口就走了。
此时,天空一片漆黑,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城外离我家六里开外,我赶紧往回赶,今天还要去合肥省城开会呢。刚进入屋背后公路,远远看见花花站在公路旁。我心里一惊,它到我家后未来过这条路,难道它知道狗仔被我送走了?要是平常见到我,连蹦带跳地朝我跑来,那热情的火焰有点炙人。可是今天,它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像具雕塑,样子可怕。我停在车上,与花花面对面地僵持着,尽管相距四五十米,明显感受到花花眼里的凶光,此时,我感到万分恐惧。看看表,到合肥的车子快到点了。无可奈何,我对花花说:“我把小狗送给一个好人家,若不把小狗送人,你咬了人怎么办?”花花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掉转头往家走。
坐在赶往省城的客车上,我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心里难受极了。花花来我家看门守职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般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把它的儿女分离,确实做得过分。身为人父,为何这般残忍?我越想心里越不安。失子之痛,狗都如此,人何以堪?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接着瓢泼大雨直泄而来。挡风玻璃昏暗一片,司机只好靠路边停下来。车子才到肥西路段。望着雨,心想:这样的大雨,小狗仔会不会呛死。我心里如刀绞一般痛,双手合十,摆在胸前祈祷:老天啊!放过我的小狗仔吧!
雨停了,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到了宾馆我就躺了下来。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六条胖乎乎的狗仔爬过来,一闭眼,站在路边的花花,凶巴巴地盯着。我突然作出决定,明天回去救狗仔。
六
第二天一早,我跟带队领导说,身体出了点问题,请假回去。领导见状批了。
天放晴,包辆车子,风驰电掣往回赶。到了城外,找到那户院子门口,不见狗仔,急忙问户主,户主摇头。沿着山边往前找,见到人就问,都是摇摇头。一整天,城外找了个遍,一点线索都没有。
回到家里,不见花花,妻子说:“花花在窝里,不吃不喝。”我叫妻子剁点排骨红烧,花花看都不看,我说:“吃点吧,狗仔还在找。”花花理都不理,一天、二天、三天,到第七天,花花起来了,走到堂间,我和妻子甭提有多高兴,妻子拿来它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它看都不看,不一会儿堂而皇之地在堂间撒了一泡尿,我们惊呆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花花撒尿,更没有见过在家里撒尿,这是怎么啦?要在平时,我非打它不可,但今天,我似乎没有资格和底气。花花走出大门。我们一声不吭。
花花走了,第一天没在意,第二天,第三天依然见不到花花,平常就在门口转,现在它到哪儿呢?我有些急,找遍了梅城,没有。找遍了尧城,没有。找遍整个东至县城,还是没有。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花花你在那儿呢?你怎么来无影去无踪,你真的是神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吗?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十二年过去了,花花、还有六个小狗仔,如飘散的云朵,消失得无踪无影。
去哪儿呢?一想起那狗,我心里就痛。
花花,给我留下了一段没法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