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月夜,我记住了山村的明亮(散文)
或许,一段往事的记忆是朦胧的,但用明净的时光去倒影,慢慢地,那些深埋内心的过往,变成一份难得的历经。个中的安详,如涓涓细流,滋润了岁月的成长,轻盈了行走的脚步。山中的月亮,干净、洁白、不染凡尘,不奢虚华。
不想惊扰远去的记忆,只想让那段曼妙的时光如同一段不曾消逝的剪影,永远驻守在梦开始那个的地方。
初秋,雨少了,天空变得更加透彻,云朵变得越发慵懒。这是大自然的约定,也是山村的轮回。当最后那片已然不再强烈的霞光照在西山那个山头时,月亮已悄悄地如水印般出现在东南方向的天空。这,注定是一个清风徐徐的日子,也注定是一个月满山川的夜晚。
天空逐渐暗淡,月亮开始发光。此时,躺在自家的晒谷楼上,仰望遥远的天空,脑海中总会浮现一种深邃的向往,多想腾云驾雾,飞往无尽长空……这种向往似乎成为一种希翼、一种逃脱。
我觉得,腾云驾雾应该是无数山村童年的梦想。为什么呢?因为山太高、路太长,用脚步去丈量山的高度和路的长度,一定会竭尽每一个山里人的意志,无论是孩童,还是大人。
桂西的层层大山像一道道铁墙,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座座高山又像一把把尖刀。生存在大山里的人们,渴望着跳出围墙,远离刀山。
只是,世代生存方式和对山外世界的陌生。让大山的人们只能不断地翻越,这个重复的动作一直在坚持着,没有人知道坚持的结果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种艰辛的翻越何日是个尽头。
于是,山里的童年和山外的童年便有着清晰的划分。比如,山外的童年无需穿越重重大山,而山里的童年自小就要学会征服那条属于山里人的路,遥远、陡峭、布满荆棘。
乌云绝对是山村的噩梦。乌云会把山村压抑成一片恐慌,然后带来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本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片乌云会改变山里人所有的计划。比如,本想趁着好天气收割稻谷,一场山雨会扰乱山里人的收割时间;还有,本以为不用准备雨具,一场雨会在一片乌云的悄然出现后哗哗地从对面山下过来。
雨会带来山路泥泞,让行走的过程十分狼狈。弯弯曲曲的山路忽上忽下,行走的时间变得更加漫长、更加艰难,特别是肩挑手拿,让人不禁要骂该死的雨。所以,无奈的人们只能将一路顺利行走寄托于运气。比如,肩上的担子不会甩进浑浊的泥水中。
山里的孩子自小便要学会抵御风雨。山雨是冰冷的,淋了一阵雨,再吹上一阵山风,瑟瑟发抖。于是,当天空中飘来一片乌云时,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乌云遮住天空,也遮住了月亮。山村的黑暗往往带来惊悚的传说,比如神鬼。
没有月亮的山村是遗憾的。于是,人们对乌云并没有什么好感,是乌云让山路变得泥泞和漫长,是乌云遮住了月亮让山村变得黑暗和恐惧。
我想,山村的童年一定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路不那么长,坡不那么陡,雨不那么冷,风不那么大;还有,父亲不会因为粮食不足而忧心忡忡,母亲不会因为衣服的破旧而每天穿针引线。
一种情绪决定着一处风景。所以,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尽管天空的月亮是那么的干净、皎洁,月亮升起的夜晚尽管很美好,但总带着几分焦虑和悠怅。
因此,每当我躺在晒谷楼上仰望天空的月亮时,我总想,如果山村是富足的,没有高高的山,没有长长的路,没有沉重的步伐和焦虑眼神,月亮一定会更加明亮,月夜一定会更加圆满。
其实,除了月夜,山村有很多图景是值得回忆的。比如一头老牛摇着“牛梆梆”走过村头那条盘山小路。
山村的傍晚除了夕阳西下,月亮冉起,一幅悠然的黄昏牧归图,亦能带回山村的一片回忆。
牛马是山村的多年陪伴,牛可以耕地,马可以载物。一群牛马从夕阳中走回来,可以感受到山村的热闹和踏实。尽管牛马经常受到人类的驱使,但它们却依然忠诚于山村,它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走在村头的那条盘山小路上就是很好的证明。
“牛梆梆”是山里人的一项智慧发明,响声厚重清脆,回响山间。山里人将竹节削切并在内空吊上一两节小圆木,牛走路时,小圆木晃动敲击竹节切口发出声响,不至于让放牛的孩子们把牛给放丢了。
“牛梆梆”的响声是山村的一曲交响乐,每个“牛梆梆”发出的声音各具特色,有的厚重,有的飘逸,有的清脆,有的轻盈,再加上马铃声此起彼伏,回响山间。傍晚时分,一种山村特有的交响乐由远而近,日复一日,重复着山村漫长而平实的日子。
牛马通人性,是山村劳力的一部分。它们能领会主人喜怒哀乐,听从主人的安排,它们也知道春种秋收的道理。
所以,我除了回忆月夜的安宁,也会想那由远而近的牧归图。牛马悠然地走在傍晚的盘山路上,夕阳洒满山庄,那是忙绿的一天结束了,可以伸伸懒腰,轻松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不想看到山里人们忙绿和疲惫的样子,总觉得这是不公平的表现。比如,城里的人们可以坐在大榕树下乘凉,而山里的人们必须顶着烈日走向那片贫瘠的土地。只有到了晚上,当山里的人们放下锄头时,我才会感受一丝安宁。这种安宁来自一种公平,这种公平是山里的人们终能放下繁重劳动工具,和城镇的人们一样,两手轻松。
西山最后那片晚霞已然不知所踪,伴着夜幕,月亮从东边升起。这是山里初秋的一个奇特现象,月亮会走,从东南夹角走到正东方,然后冉冉升起。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不用猜测,一定是顺二哥。
顺二哥的特点是特别健谈,东南西北、山川沟壑、人鬼故事,他都能说上一遍又一遍,老人小孩都听得津津有味。
山中的瓦屋几经日晒,便在夜间散出热量。所以,一个奇特的现象便是屋外清风徐徐,屋内闷热难耐。于是,人们往往在晚饭后走出屋子到空旷的地方歇凉,三五成群。
顺二哥每晚都会在山村走上走下,这似乎成为山村夜晚的一道必有的景象。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顺二哥的行走方式是带着他那支可以照得很远的手电筒;在月满山村的夜晚,顺二哥的行走方式便显得更为洒脱,步伐更加坚定,因为无需手电筒。
月亮让山川朦胧而清晰,山风带着绿叶的清香吹过一遍又一遍。坐在月亮下,人们谈论着庄稼护理、谈论着天气好坏、谈论着哪条山沟里有鱼……慢慢便又谈论着古今故事,谈论着人鬼传说……从高谈阔论到轻声细语,直至月落西山,直至屋内清凉。
山村是勤劳的,只不过,贫瘠而有限的土地永远长不出人们想要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山村在不断地渴望改变,只是,无论人们如何转变思想,仍然无法逃出重重大山的包围,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依然走着忙碌而沉重的脚步。
每一天都要走路,走向土地,再从土地走回山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路在山里人的脚下,踏出艰辛,踏出相伴。所以,山里人很重视路。原因是:每一条路都带着生存的走向,尽管每一步都迈得如此沉重。
牛是在山里人经过深思熟虑后放弃的。随着孩子们不断下山读书,牧童越来越少,大人经过比较,与其每天花时间放牛,不如请机械耕田。
随着农机的发明,山里的牛越来越少了。
随着通往山里的公路修成,山里的马又越来越少。
山里人对公路的期待历经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一个始终没有放弃的历经。公路对边远、闭塞的大山来说,是一条生存的公平大道,这种幸福让山里人扬眉吐气。因为有了公路,山里人告别肩挑手拿、赶马上山的日子。
牛马的消失让山里人解除了牧养的困扰,尽管山里人是那么怀念牛马成群的“富有”。
一年又一年,土地并没有增多,山里的日子依然像清风掠过,空空荡荡。
穷则思变,人们不再将所有的力气投放那一亩三分薄地,他们大胆地走向工地、走向工厂,走出大山,他们用勤劳苦干的双手托起明天的希望。
随着国家易地搬迁政策的实施,山里的人们又不断地搬离大山,彻底告别跋山涉水的日子。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变迁,便利的交通、繁荣的市场、热闹的人群……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那些突如其来的山雨、那些黑暗的恐怖故事,已随着那段艰难的日子消遥在漫漫的岁月当中,跳出铁墙、远离刀山变成了现实。
于我来说,山村的最大眷恋,应该是明净的月夜,月光如水般洒满山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