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小脸，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在赤裸的脚背上。痒痒的，两只小脚胆怯的揉擦着。“亏吗？”“亏。”“啪啪”又是一阵板子打屁股发出的响声。一张凶狠扭曲变形的脸，如魔鬼般会在瞬间将我吞噬。小眼睛恐惧的闭上了，小身体不停的发抖，牙齿“咯咯”直响，泪滴僵持在那张依然倔强的脸上。没有孩子般的哭声，瞬间仿佛一切静止了。当我沉浸在这片刻的安静中，远远却传来打骂、哭泣声。只见远处空旷的田野上，被奶奶和爸爸打倒在血泊里的妈妈。我呆呆的望着，没有上前解救妈妈，麻木不仁的仿佛置身事外。
　　 良久，一阵狂风刮过，仿佛一切不复存在了。只见一洗白衣越飘越近，当我看清那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妈妈，心抽搐的疼了。我张开拥抱的姿势，又因看见妈妈手持板子的右手僵持在那里。瞬间没有了心疼，恐惧中依然倔强。当我正要撅起屁股，等待那疼痛难忍的板子，却被恐怖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妈妈千疮百孔的脸开始扭曲变形，血从眼睛里一滴滴渗出，头发凌乱不堪，满是血迹的嘴巴慢慢张开的瞬间，我抑制不住的大声尖叫：“妈妈不要、不要......！”
　　
　　 当恐惧已无法承载，梦境总会拯救你到清醒。抓着软棉棉的被子，不住的深呼吸来平抚心情。儿时常做着的一个梦，只是划过时间的痕迹，已是成年的我，再重温旧梦，依然胆战心惊、疼痛难耐！
　　
　　 脸紧紧贴在被泪水打湿的枕头上。晚秋的凉风阵阵从窗外吹打在脸上，夜显的异常的宁静，心沉的很低很低。往事历历在目，针针扎在心尖上。
　　
　　 爸爸今天又打妈妈了，原因是奶奶说妈妈不孝顺。自从妈妈接连生了我和妹妹并绝育后，仿佛一切的希望都演变成了绝望，不幸都降临在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女人身上。奶奶整天在院子里来回踱着脚步，嘴里不停念叨着：“请祖宗莫要怪罪我，没能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然后用恶狠狠的眼睛瞪着奴隶般不停劳动着的母亲。更是让站在一旁的我，不寒而栗！
　　
　　 刚记事的我，对“绝户头”三个字还甚为模糊。可不停的一次次被惯进耳朵里，驻进记忆里。妈妈已不太自然的抬头看人了，仿佛她就是个下等人，任人打骂，从不反抗。那晚，冰天雪地的夜里，村子里的狗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家家户户的人家都早早的钻进了暖和和的被窝。安静祥和的夜，异常的美。习惯靠在窗子边望黑漆漆的夜。当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却被院子传来的阵阵“咚咚”声惊觉，一阵叫骂声刺痛耳朵。我跑到院子里，却看到妈妈被撕扯的衣衫不整的跪倒在地下。可恶的女人不停的叫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绝户头偷人汉子......”不堪入耳的字眼阵阵刺痛着已麻木的心。我上前抱住冷的哆嗦不止的妈妈，却被那个可恶的女人推倒在雪地上，“滚，小杂种。”我从雪地上爬起来抱起那可恶女人的手，用力的狠狠咬了一口。那女人发出凄厉的残叫声，接着便是雨滴般不断的疼痛从我身上皮开肉来。当我已无法承受的时候，却被一个宽厚的身子挡在了后面，是妈妈。
　　
　　 妈妈一个回身拿起院子的棍子向那个可恶的女人挥了起来，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我叫你给我打，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烂女人，打我孩子，我跟你拼了！”妈妈瞬间无比强大，妈妈终于反抗了。我喜悦之际忘记了身体的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可恶的女人不见了。妈妈无力的倒坐在雪地上，笑着抚摸着我的小脸蛋。那是第一次看妈妈有着那样的笑，第一次感受到妈妈那么强大的爱！
　　
　　 喝醉酒闻声回来的爸爸，拿着棍子上前就是对妈妈一阵暴打。原本要向爸爸赞扬妈妈勇敢的话，也被吞到了肚子里。我不知道妈妈又做错了什么事，每次妈妈都了无怨声的默默承受着。对于刚记事的我，费解的只能认为妈妈做错了事，就是要被打骂的。当我闭着眼睛不敢再望妈妈被打的情形时，却意外的听到妈妈的怒吼声：“你这个王八蛋，不明事理的烂人，去死了算了......”接着便是妈妈拿着半截烂砖头朝爸爸的头砸了去。只见爸爸疼痛的倒在了雪地上，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不一会染红了一大片雪地。我害怕起来大声的哭叫着：“妈妈杀人了，快来人呀，杀人了.......”妈妈一把把我夹在怀里，不动声色的朝黑漆漆的屋子走去，然后反挂上了门。我因恐惧而凝结了声音。妈妈把我抱在床上，那晚楼着我和妹妹，三个发抖的身体，不停的在被窝里哆嗦着。夜异常的静，也许是思维的沉淀，让我无从记起一切声响。妈妈哭了，压抑的哭泣，只剩泪滴无声的滑落在三个依偎在一起的脸颊上。爸爸何时被解救了？外面的雪花何时飘扬了起来？何时覆盖了染红雪地的血迹？
　　
　　 妈妈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女子，不再任人摆布。一夜之间无比强大起来了，可我却对妈妈感到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畏惧。日渐长大的我，也越来越明白是是非非，对与错！有时反而觉得妈妈蛮横霸道，咒骂奶奶，打骂爸爸。我更是遍体鳞伤，身体青一块，紫一块。每次抚摸着疼痛的身躯，都暗自流泪。时常放学背着书包坐在一眼望不到的田地里，望着夕阳西下，片刻的宁静总能慰藉那颗幼小的心灵。
　　
　　 妈妈真的变了，再没了爱。那是家家播放着新春晚会的大年夜里，老旧的黑白电视不时传来欢腾的喜庆声，院外响遍村子的鞭炮声，孩子欢腾的嬉闹声，大人们爽朗的笑声。当被冷飕飕的风又一次狠狠吹醒时，我努力克制那因冷冻而哆嗦不止的身体，不知已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多久了，冷漠的心已日渐麻木，仿佛已习惯了这种被冷惯满了的生活，幸福真的只是挂在看的见却摸不着的地方吗？无声的泪似流水，仿佛只是身体里的不良液体需要排泄。妈妈你爱我吗？爸爸你没有爱吗？为何在这充满欢笑幸福的年夜，厮打的一片狼藉？我肚子好饿，你们都不在乎吗？狠狠摔碎每一个碗的情形使人愤恨！冰冷的锅灶将何时升腾起那使人欣喜的烟气？妈妈说：“人都是贪心而又自私的动物，当你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疼。所以，从今以后，要学会爱自己！”八九岁的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一切暖的东西都只心存奢望！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下午。当放学的钟声敲响后，仿佛雨越下越大，雷声阵阵欲耳。大人们都撑着雨伞纷纷来校接走了同学，撑满校园的每把小伞下，都有着触目的温暖，使我深羡不已。当那一把把小伞使向校外，越来越远，我无比焦热的心也淡漠下来了。一个单小的身影在若大的校园里蜷缩在冰冷的一角。天渐渐暗了下来，闪电也分外清晰，雨没完没了的下着。上次因淋雨回家所遭受的疼痛还隐约的分布在身体的大小位置上。我已不太明白恐惧，当一板子一板子打的你遍体鳞伤，当一个个针孔布满手指，我除了倔强的忍受，没有其它的办法可以改变。来不及问为什么，或者说已不太想明白。
　　
　　 清晰的记得那天，当我饥饿难忍淋雨赶回家的刹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妈妈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把整个家翻了一遍，院子里扔的到处是衣物、鞋子，一片狼籍，不堪入目。当妈妈看到我湿淋淋的呆站在那，一把上前拉住我咆哮着：“你偷拿了钱？快给我拿出来，不拿出来今天我就打死你！”仿佛我已习惯了这种没原由的挨打。先是被妈妈狠狠的踢了两脚，“你给我跪下！”像很多时候一样跪在冰硬的水泥地上。“快把钱拿出来！”习惯性的不出声，妈妈就那样狠狠的拿着从树上弄来的柳条抽我。嘴里恶狠狠的一遍遍念叨着：“我叫你嘴硬，打死你，打死你们杨家人......”疼痛蔓延整个身躯，最后麻木的随着柳条的抽打摆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妈妈拿来了针，当我看着妈妈如魔鬼般的样子，心抽搐的疼了。妈妈就拿着针一针针的扎在我的手尖上，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饥饿，或是淋雨的原因。我竟然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无力的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我要死了吗？为何身体这般的轻？也许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顽强的！也许妈妈在仇恨一切的同时还是深爱着我的！当我被温暖的氛围所感染，眼睛慢慢的张开了。我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她的泪水似流水般不住的向外涌流着。我对眼前的一切很是疑惑不解。我以惊奇的眼神望着妈妈，心里却无限的温暖。原来妈妈的怀抱可以这么温暖，我流泪了，那泪过于复杂，有时很难用语言来诠释一种情感。妈妈抱紧我，压抑许久的哭声歇斯里地的呐喊着：“妈妈坏，妈妈对不起你孩子！”我们就这样母子抱成一团的痛泣着！也就是在那天妈妈温柔的叮嘱我：“孩子，以后不要淋雨！”可今天妈妈却没有来接我，也许我不该有所期望，因为妈妈的爱过于沉重，我已没办法承载！
　　
　　 爸爸从醉鬼又演变成了赌徒，得知是那天晚上爸爸回来。爸爸又一次向妈妈要钱，原来妈妈翻遍整个屋子要找的钱是爸爸拿了去。那晚他们又狠狠的打了架，满是伤痕的妈妈，满脸痕疤的爸爸。我呆木的站在一旁，妹妹恐惧的哭泣声，仿佛这一切都已成为习惯。家里的钱都被爸爸赌了去，妈妈依然还是那个暴打我后就万分悔恨抱着我哭的妈妈，妹妹无休止的哭泣仿佛从来没有喜笑过，我除了倔强更加麻木了。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我无奈退学的前夕。
　　
　　 面临我和妹妹必须一个退学的境况，我悄无声息的背着厚重的书包和一切属于着我的东西，离开了那个临近高考的高三生涯。我不再是一名学生，四处游荡了一番，我决意步入社会，开始打工赚钱。因为我还有一个妹妹，因为我还有遥远的明天！
　　
　　 当我来到了属于村子里的城市，也意味着十七岁的我，将真正意义上成为社会的一名劳动分子。我寻觅在城市的角角落落，任风吹雨打。当你有了坚定的信念，相信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后来在一家宾馆门前看到招聘广告，让我万分惊喜的是，我面试通过了，成为了一名试习服务员。失落的是竟没有一人可以为我高兴。我习惯了一个人，自卑也好，无法溶入也好。或者原本我都无法理解所谓的种种，又期待什么呢？
　　
　　 吃尽的苦头是无法一一细说的。岁月的痕迹将所有伤痛苦难堆积一角，压得很深很深！眨眼间便是年关了，我还来不及整理所有思绪。当我看着稍有厚度的一沓钱时，心中是无比欣喜的。这是我的血汗，也证明着有生以来最具有价值的一年。我像同事一样跑去了超级市场，跑遍了大街小巷，买了些经济能力范围内所能承受的大小物品。有吃的、有用的，有爸爸、妈妈、妹妹穿的。精打细算也没舍得给自己添件衣服，因为有太多梦想需要去营造、去实现！
　　
　　 风刺骨的冷，雪花飘扬在整座城市里。我怀揣着喜悦而又激动的心情，坐上了回家的汽车。心暖可以抵御一切寒冷。坐在车里，张外着窗外朵朵飘扬着的雪花，竟有着与雪共舞的激越！它是那样的洁白，那样的纯美，仿佛如一颗被圣水洗礼后纯净的心！
　　
　　 “我回来了！”心中无数次的呐喊着。当熟悉的村庄映入眼帘时，我的脚不停的抖动着，那份心情将如何形容呢？激动的或者用激烈的！何时下的车？何时走进了那熟悉而又有丝生落的院子？妹妹先迎上来，上前紧紧的拥抱住了我。“姐姐，太想你了！”妹妹哭了，我强忍着泪水，不要在妹妹面前哭泣，让她明白姐姐是强大的，可以给她依靠！我给妹妹擦干了泪水，牵着她的手回到了里屋，当被眼前的情景拉回所有疼痛的记忆，是无比残忍的！
　　
　　 屋内一片狼籍，被撕扯的乱糟糟一片。只见妈妈倚着床头默默的流泪，不必问，过多的问题显的很多余。一定是爸爸又和妈妈无休止的战争了，妈妈脖子上的伤痕还在渗血。我已不再像一年前呆木的无视这一切了。我恨，恨这一切。我已厌倦了！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屋子的一切脏乱物品，扫扔了出去。我走进了厨房，煮了生命意义上的第一餐饭，整齐的摆放在小四方桌上。很晚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没有起来吃饭的意思，妹妹已急不可待的吃了起来，我呆坐着。昏昏噩噩，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新年将近，家里才有了一丝生气。
　　
　　 除夕那夜，一家人围着四方桌，冷热不温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妈妈没有太多关心的问候，爸爸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满不在乎的冷淡情绪。我一遍遍清点着这一年里积攒下来的钱，抽出了一叠，准备离家的时候留给妈妈。妈妈，我会努力爱你，尽管你曾说过，人只能爱自己！北方的夜空，星星像一张无边的大网布满整个夜空，使神秘的夜色又增添了几分奇幻的色彩。喜欢夜，那份宁静祥和使我心神气定，使我总能抽离出那无边的苦痛，回归快乐般畅游在这充满了幸福的心灵时空！
　　
　　 大年初二了，家里早早就迎来了各方亲友。满院子满屋子的亲人，北方的风俗，北方的礼节，家里堆满了成箱的礼盒。我和多时不见的亲人亲昵的交谈着，忙活的招呼着。突然，从里屋传来妈妈的哭泣声夹杂着辱骂声。顿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多亲人在，是件多丢人的事。我祈祷着，希望不是爸爸和妈妈吵架了。我拿着湿毛巾来到了妈妈面前，当我把毛巾递给妈妈的刹那，她却咆哮着扔到了地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跟你爸爸一号东西，是个窝囊废，你去死了算了，还活着干什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辱骂，备感委屈。两个发烫的脸蛋比打了两巴掌还难受，眼泪忍不住的大颗大颗滴落下来。我低着头傻愣在那。亲人上前劝说妈妈，仿佛促使了妈妈变本加利羞辱我的欲望，用轻蔑的眼睛斜视着我，像个极其穷恶世俗的女人，仿佛我只是她唯利是图的别人。她向亲人哭诉着：“你们家孩子都争气，一年都给你们拿回来不少钱。我养活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没用的费物。给我们买回来几件衣服就打发了，她也不想想光她上学家里就花去了多少钱，还有从小养活到大的开销呢？女孩子真的是没用的，长大了就成了别家的人。白养活了，我苦命呀！我苦命呀......”当这些字眼像长了刺般刺住心肉，我抓住疼痛难忍的胸口，跑向了院外的池塘。也许我真的活在这世上太多余了，为何除了苦的滋味，就没有了其它？我跳进了池塘，寒冬的天气，池塘里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冰。水下的我因冷冻渐渐失去了知觉，模糊的意识里想到了我那可怜的妹妹，她还太需要姐姐的爱。姐姐对不起你，不该抛下你，原谅我吧妹妹！渐渐的我身体飘浮了起来，如天使般长出了翅膀。我开心的笑着，温暖的阳光照在雪白的翅膀上，发出着耀眼的光芒。
　　
　　 人总是在记忆里无助的徘徊着！如今躺在子夜的床上，像播放旧记录片一样，在恼海里不停的翻忆着！那个时代的我已死去，只是记忆依然深存。妹妹昨晚打来电话，开心的告诉我已把我寄回去的钱交上了学费，她的大学梦实现了！我也在几年前圆了自己的学业梦。妈妈、爸爸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期望！何为幸福？如雪花飘落在手心融化的瞬间！何为爱？如雨天里撑起的那把小伞！何为恨？如一面镜子破碎后怎么都无法粘合的裂缝！你是否还有纯粹的爱？为何会这般无奈、这么挣扎！千疮百孔的心还能给予些什么？一遍遍问着自己，不知何时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