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韵】巧手缝晚秋(散文)
“拆拆洗洗,浆浆理理,补补连连,好过寒天”。蛐蛐的叫声在田野里,在庭院里,最后到了主人的窗台上或床底下。
蛐蛐活泼可爱,通灵性。她不厌其烦地、温婉地告诉人们,秋天到了,该准备衣物过寒冬了。
我常常天真地想,是不是神在造天的时候,因疏漏而在西北的天际留下了一缕缝隙。不然的话,为什么当秋天来临的时候,都会刮来清凉的西北风?且伴随着秋的浓郁而愈发变得寒冷?寻找女娲娘娘把天补上,那是万不可能的事!缝补秋日的天空、抵御寒凉的事儿,只有依靠乡下女人纤纤灵巧的双手才能做好。
秋天,是乡下最繁忙的季节。在金灿灿的秋阳下,山坳里的高粱红火火,满畈的稻谷笑弯了腰。牛角般的玉米吐珍珠,棉蕾咧嘴儿朝天笑。熟透了的农作物,如待嫁的姑娘,她要急切地回到属于自己温馨的“家”。这个家,便是农人的晒场,或农人的粮仓。
女人们为家人准备御寒的鞋子、棉衣棉被,是在不误农时的情况下,见缝插针地完成的。
北大汪的芦苇已开花飞絮。一簇簇,一丛丛。是花,还是雾?在迟到的秋风吹拂下,波浪翻滚,煞是迷人。看样子,采摘芦花的时节到了。
母亲采摘了一大粪箕子的芦花。在明亮的煤油灯光下,她用芦花编制出了一双双精致的草鞋。
草鞋的底是用“雷草”(类似于东北的乌拉草)加上苘麻编织而成的。鞋底很厚、很硬,但鞋里填上柔软的麦草,穿起来却温暖又舒适。家乡的人把这种草鞋叫“毛翁”。穿着毛翁,人们站得精神,走得稳。风霜雨雪也罢,翻山越岭也罢,历经什么样的旅途都顺畅。
用油亮的小米粥浆过的衣物要到村前的小河沟里漂洗。河水清亮亮的。岸边有垂柳,河里有游动着的小船。在渔人的眷顾下,白花花的鱼儿,不时地从清澈的河水中欢快地跃起,再跃起。红女白婆们沿着河岸漂洗衣物,面对映入眼帘的景致,是乐趣,也是享受。
如果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所描绘的秋凉之夜,是妇人们捣衣的绝妙图,那么,故乡小河边秋日明媚阳光下的靓丽风景,及和平年代人们安居乐业的喜悦心情,是诗仙李白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秋日的月光凉如水,可秋日的太阳照在人的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母亲拆洗了一夏天未曾用过的被褥。把里子面子放在水里浆洗,白花花的棉絮则暴晒于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哦,难怪,被子里有个太阳,被子才变得暖暖的,香香的。
我趴在母亲身边,用手托着稚嫩的小脸,仔细地看着母亲缝被子。我有尿床的习惯。尿床了,就会在被子上画一张“地图”。经过浣洗,那地图没了踪影。可在原来有图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洞。母亲左右思忖着,她用一块同样颜色的布料把洞缝补上了。什么是天衣无缝,母亲打补丁的本领,可谓是天衣无缝。
缝被子在针线活当中是最简单的活。模仿是孩童的天性。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歪歪斜斜地缝了几针。尽管把手扎出了血,终于还是没能学会。以致长大了到外地求学时,在深秋时节寻求女同学把拆洗过的被子缝上,可真真地难于开口。好在女同学主动帮忙,才把被子缝好。因再不好意思找人帮忙,我便潜心钻研起了缝被子的技艺。经过反复观摩、反复练习,终于像模像样地独自缝起了被子。
邻居冯大婶在深秋时节生了一个娃。尽管这娃穿的是“土裤子”(把炒热的沙土如同棉花般地装在裤腿里),可必备的衣物或褯子,还是需要布料的。因为家里不宽裕,母亲只给冯大婶送去了几个鸡蛋,和一块“洋布”(机织布)。
在贫困的年代,买布是凭票供应的。原本打算给我做棉袄的、刚好洗完缩了水的洋布,送给了邻居冯大婶。这样一来,母亲只能七凑八帮地用颜色各异的旧布料给我做棉袄了。
因男孩子家穿了一件千行百纳、花花绿绿的衣服,私下里就有人说,本来漂漂亮亮的小孩,没好衣服穿就变丑了。我最怕人说我丑,跑回家以后,便气呼呼地把棉袄脱掉,扔给了母亲。母亲安慰我说:“秀才好不怕蓝衫破。你哪里丑啊?才不丑呢。长大了,好好念书,咱考个秀才。看谁还再笑话你。”其实,哪有什么秀才啊?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乡下人把考学都称作考秀才,或者是考状元。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颗石榴树。因结的石榴个大,且又红彤彤的,被人们称之为“大红袍”。深秋时节的石榴,有笑逐颜开的,也有羞怯地藏匿于翠绿的叶片后边的。石榴树下,常聚集着前来切磋、交流针线活的女人。
我最渴望年轻的李大嫂的到来。可当她来了,我又会不好意思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她那红盈盈的脸。正因为我的躲避,李大嫂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糖,一边塞进我的嘴里,一边把我从母亲身后拉了出来。并笑嘻嘻地说:“傻妞,知道害羞了呢,出来给大伙儿看看。”李大嫂的手总是暖暖的,我嘴里的糖也总是甜甜的。
学会针线活,找个好婆家。逢年过节,要添新衣,做新鞋;平时衣服破了,还要补补连连。不会针线活怎么能行呢?难怪有心计的女子常来我家,跟着母亲学针线。
李大嫂的手真巧。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用蒲草给我做了一双虎头鞋。她对母亲说:“妞儿挑食,瘦的一风都能刮的转圈圈。穿上虎头鞋,就会变得虎头虎脑了。”人家本是男孩子嘛,她为什么叫我“妞儿”?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
没想到,时代飞一样地向前发展。再也没人穿带补丁的衣服,再也没人穿草鞋。琳琅满目的各色衣物,源源不断地从工厂涌了出来。充斥着市场,布满了大街小巷。缺什么,就到市场上去买。穿着购买来的时尚服饰,盖着暖融融的蚕丝被。在惬意的空调房里,冬天非但不再寒冷,而且变得四季如春。仿佛刹那间的事,人们都不再一针一线地缝补衣物、缝补秋天了。针线筐子,顶针子,线坨子,还有捣衣的“棒槌”,都进了历史的陈列馆。不会针线活,十个指头笨的粘在一起的女孩子,照样能找到心仪的白马王子。
幸福的小康社会里,人们生活得就是那么随意,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