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年味之宴请(散文)
小时候过年,我最盼望大年初五的到来。大年初五,家里最重要的客人,我的姑姑姑夫们带着礼物,来看望我的爷爷奶奶。
年前,父亲就泖肉,杀鸡,做足了准备,总是要把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而我们小孩最盼望着初五这一天,可以在美食上大开“杀戒”了!正月初二是女婿看丈人的日子,可姑夫们在初二不能聚全,于是,经商议,爷爷定为初五。
过了八点,太阳爬上树梢,微风吹过,倒不觉得冷。简单吃完早饭,大人们分别开始忙碌起来。父亲在忙着切肉切鱼,装盘,添加香料,拌合均匀,准备炸货。父亲让我把洗肉的水浇到石榴树根处,说秋天会结出大石榴。母亲和奶奶拿出芹菜、香菜、莲藕收拾着。母亲说九孔藕炒菜、凉拌好,脆甜,七孔藕炖汤好,粉糯。婶子则扒着葱和蒜、姜的外皮。大家一边忙着,一边讨论着哪个亲戚先来。大家手冻得通红,但每人一脸的欢笑。
九点半刚过,大人就叫我们去大街上看看,看看有亲戚来了没有。我领着几个弟妹爽快地跑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都是走亲串友的。墙角处,堆着红红绿绿带着记忆的鞭炮屑,还有一大堆青绿色的白菜帮,这些都是我爱看的风景。站定,抬头,仔细搜寻,望得老远。那些不走亲戚的人,聚在一起,共叙过年的快乐,小孩子们穿着红红绿绿的新衣,兴奋地你追我赶,路上的小狗也欢腾着随小孩跑来跑去。孩子们的笑声使大人们深受感染。大人们忙不迭地大声喊着,慢点跑!大过年的,别磕破了头,别弄脏了新衣服!这时,我对路边一块平时惹人烦的石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极力把它想象成一个可爱的动物模样,我觉得它也是有趣的。每家每户大门上贴着的春联,鲜红鲜红的,闪动着年味,一派祥和喜庆的景象。
我们走到村前穆河上的小桥上看,穆河的水淙淙流过,几只鸭子在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河边,几棵高大的柳树,风吹柳条飘舞的声音也是一种美妙的乐音,带着我们对春天的憧憬。我们站着等了好大一会儿,仔细搜寻,还是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我急匆匆跑回来,喘着粗气汇报给爷爷,太早了,还没有亲戚来呢!
那就待会儿再去看看!爷爷笑着,吸了一口烟,弹弹烟灰。烟叶子是爷爷自己种的,用我写完字后的纸裁成纸条卷成的,一头细,一头粗。
好嘞!我们答应着。在大人中穿来穿去,简直比他们还忙!大人则讨厌般叫我们一边玩去。
十点半左右,阵阵浓香从厨房飘出,那是炸面鱼和藕合子的香味,这香味也伴随着炊烟飘到大街上,谁家门口更香,就表明了谁家要来客人,要厚(宴请)客了。
闻着这香气,客人们陆续来到。我们喜笑颜开,大人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欢迎着姑夫和姑姑们的到来,一见面就热情攀谈起来。问一下路况,是否好走。二叔忙接过自行车,推到不碍事的地方,放稳打好。他从车把上拿下提包和包袱,或解下一块用报纸包裹着的猪肉。把礼物全部放到爷爷住的东屋,分好是谁家的,拿出一小部分。后来,长高的我就接了二叔的活。
爷爷也从堂屋走出来迎接客人。姑父忙问候着爷爷,爷爷也问候着姑夫父母的身体可好,姑夫忙说,挺好!大人们客气着,喜气洋洋走进屋。
大家坐定,二叔冲上茉莉花茶。姑父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和近来的状况。好久没见,再见面已是又一年,大家互诉衷肠,那时电话少,很难有机会打电话。又交谈着一年来的收获和感悟,包括一亩地打了多少麦子,多少玉米,小孩学习怎么样。婆婆公公身体怎么样等等,谈到动情处,感叹一番。
大姑家的大表哥一般随大姑夫先来,在表兄弟们之中,他最大,是大姑的唯一的儿子。爽朗的性格,见人先笑,深受众人的喜欢和疼爱。大姑家在本镇,离着有十里路,二姑家在本村,三姑家在县里最东的潮泉镇,有四十里远,四姑和小姑在县里最西的石横镇,有三十里远。
我最喜欢领着穿了新衣的表弟们到大街上疯跑,去和我的小伙伴们比一下,谁家亲戚多。我拿出过年的鞭炮,和表弟们轮流放,在“劈里啪啦”声中,我们开心得又蹦又跳,比那些娶了新媳妇的人都高兴。
正午的太阳暖暖的。十二点一过,父亲征得爷爷同意,准备开席。我和二叔抬出八仙桌,把两张太师椅放在桌子后面,其余三面各放一根长条凳子,一根长条凳子能坐两人。长条凳子是吃完早饭赶紧去邻居家借来的,因为过年初八之前走亲串友的多,借晚了,会被别人借走。
大家休息片刻,洗净手,安排座位落座。首席首位当然是爷爷的,次坐是大姑夫的,东面座位属于二姑夫和三姑父,西边座位属于四姑夫和小姑夫的,大表哥和二叔把席口,二叔兼敬酒。西边靠床也安放了一张桌子,我的奶奶和姑姑们坐下,小表弟们也跟着坐下。95年以前还时兴在近门的亲人中找一两个陪酒的,陪酒的一定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把客人陪好,让客人喝足、吃好,这样,陪酒的人任务也就完成了。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陪酒的人也不找了,就一家人和客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开怀畅饮。
父亲作为乡厨,手艺好,负责在灶房炒菜,大锅炒菜就是香,而我负责上菜。在我们农村,一般先上两个或四个炸货,就是一些炸鱼,炸肉,炸藕合子或炸的虾、花生米。接着上几个热菜,就是炒的猪下水,而猪肝是最贵的,小孩特爱吃。再端上几个青菜,有莲藕、芹菜炒肉、豆腐皮炒香菜和洋葱等。紧接着,大碗鸡,肉丸子,肘子依次被摆上桌子。我希望父亲做的最好吃的糖醋鲤鱼能在大席上剩下一点,以解除我的馋虫。母亲笑笑说,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天天吃糖醋鲤鱼!我笑着答应。
最后上一个鸡蛋汤,再端上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众人开始分馒头,一般两个人一个馒头,饭量大的一人一个馒头。
酒成了爷爷那辈人眼中的好东西,喝二两是他们的企盼。一小盘花生米,一小盘豆腐皮足矣。八十年代中期后,爷爷最早的酒壶是一个锡壶,黑灰色,挺沉重,能装二两酒,后来改用白陶瓷酒壶。喝酒时,把酒壶里的酒很方便的倒进酒盅里,一酒盅酒喝净,再倒满,倒酒的人很忙。酒壶的另一作用就是能泡在热水里温酒。那时,喝醉酒的人很多,每个酒场都会有一两个醉酒的人,喝不醉代表着主人家不热情。进入新世纪,改为大酒杯或茶碗喝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是山东汉子豪爽的生动写照,可现在人能喝醉的人寥寥无几。
有道是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这团聚,时间正好,人间值得。劳动了一年了,过年这几天彻底放松自己的身心。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快乐,简简单单,朴朴实实。在这快乐中,也都心怀希望,为接下来的日子做好打算。好生活,毕竟是奋斗出来的。谁不想美好的日子天天有,天天吃大白馒头,每周都能吃到肉。谁想到了我这一代,从年轻时就实现了,而父辈们从后半生才实现。我们是幸运的,幸福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归团聚快乐是短暂的。酒足饭饱,奶奶拉着姑姑要求留下住一晚。可姑姑终归还要各自归家,为了柴米油盐过自己朴实的日子。
我推着小姑夫的自行车,心中恋恋不舍。爷爷微笑着看着女婿们离去,一切尽在不言中。在爷爷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了春天,真是一个快乐年!
我们站在大门口,目视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姑夫和姑姑的身影。
光阴荏苒,十几年后,我成了别人的姑夫,又充分感受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滋味,这亲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滋味。是的,柴米油盐中藏着岁月静好,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一年又一年,冬去春又来,年年领略不一样的年味。而现在,我轻叹岁月,物是人非,那热闹的场景已渐渐消逝在岁月的时光里。有人说,小时成长的环境会让人平静,能消除掉积聚起来的焦虑。而我在一个深秋的雨夜,一个人在远方,端着一杯茶,任茶香袅袅飘散,听着“啪啪啪”的雨声,任情愫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