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赏秋有感(散文)
忽然觉得,秋天是送来给我们欣赏的,美学的,情感的;视觉的,回忆的,居然可以多情地调动我们的审美。
一
我是一个对季节变换不太敏感的人,这个责任似乎应该由空调承担。冷了,它吹热风;热了,它吹冷风。现在空调功能变得更加强大,制造春天的同时,还能杀菌、净化空气,很受老百姓推崇。站在老宅五楼北阳台上,我看见邻居家前段时间勤奋运转的空调外机休息了,不见里面的扇叶,电风扇一样自顾自地转圈了,机箱上面蹲着两只麻雀,气定神闲,偶尔扇扇翅膀。
气象预报把秋天整得有点儿复杂,分天文学意义上的秋天和气象学意义的秋天。在南方,感觉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前一个阶段。立秋后热度不衰,就忘了秋天莅临这件事情。讷于秋,还有一个原因,今年的中秋节没吃月饼。以往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年是十五的月亮十五圆,我有点儿多情,这是否和我没吃月饼有关,月饼就是我心中的月亮。现在月饼泛滥,甜的、咸的,还有辣的,各种口味,平时均不入我眼。我只喜欢五仁的,吃晚饭时才想起,急忙去小区对面的专卖店里买,答曰没了。一阵风从纱窗吹进来,被筛成发丝一样细,但拂在我的脸上,还是能觉出一阵寒意来袭,秋凉如水,才觉真的是秋天了。想起刚刚看过文友写了许多踏秋赏秋的美文,才唤醒我的感知系统,别发呆了,秋天到了,中秋已过,别忘记赏秋。
二
疫情反反复复纠缠,人无法走远,所以我就经常兀立在楼上望秋。我站的位置,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脚板正好踩在小区香樟树树稍上。这座城市到处可见樟树,樟树一年四季绿着,很少有人注意到,它们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落叶,更没人关心它们累不累。有时,碰巧窗外西风一阵紧似一阵,树冠东倒西伏,犹如波涛翻滚,阳台则如一艘舢板飘摇。风,帮助叶子们翻了个身,阳光下,叶子挤挤挨挨,像抖开一匹亮灰色的丝绒。
我看到了枣树。出小区东门左侧的楼前,有三棵枣树,比鲁迅先生的枣树多了一棵。一直没搞清楚,是当年开发商栽种的还是底楼住户栽种的。中间一棵比较高大,结满了枣子,已经将枝条压弯,摇摇欲坠。秋风一吹,枣的颜色在一天天变深,如果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这些圆溜溜的小枣。寒露刚过,不知到没到采摘季节,我曾看见有人站在树下,向上伸出手来。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身材娇小,够不到时,还一跳一跳的。总会有些枣子逃到了树梢,它们得以幸存,自己慢慢风干成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挂在秋风里,慢慢地摇,摇出一点一点的暖。红枣生南国,是否也会相思?相思太重,它终会从枝头掉下。这让我想起,母亲说自己至今不吃枣,年轻时生病,吃了近一年的中药,配方里一直有红枣,药苦枣甜,吃伤了。
有一天,我索性拉开窗,伸出头俯瞰,觉得这样才够爽。我看到,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全球闹油荒,油价居高不下,邻居买了一辆新能源轿车,就停在我家楼下,右前轮差点轧上一支野菊花,野菊花开得纯情,紫色的花瓣伞状打开,中间擎着一颗小太阳。小区车位紧张,路边停满了车子,不知何故,有的车好久都没动一动。我要在群里提醒自驾的朋友,开车前注意检查下,天气转凉了,是否有猫钻进了车头里,或者蹲在轮胎附近,利用发动机的余温取暖。秋天不一定多事,但有事往往事关生死。经历了疫情长久的考验,人们对生死的认知也理应有所提高,活着不易,所有的生命都该得到尊重。
三
城里无高山,不容我登临翘首。最近,市郊的新居在装修,我经常过去看看进度,这给我提供了好机会。我不插茱萸,也忘了重阳节这回事,只是隔三岔五地登高。新居出门左拐,有一段敞开式公共走廊,十五楼的高度,一下子提升了我望秋的海拔。想想也神奇,自己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手抚护栏北望,大概因为北方有自己的故乡吧。
从走廊上举目远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高地阔,白云悠悠,白云仿佛给清冽的天空贴了一层秋膘。远处如烟似雾,那想必是大地的氤氲之气,城里无炊烟,郊区不允许焚烧秸秆,就把这一片迷茫想象成炊烟缭绕了。或许是不甘眼前苟且的人,涂在远方的朦胧诗吧,袅袅升腾的意境,幽深难测。高楼一片连着一片,仿佛是四季生长的植物,塔吊林立之处,那些炫耀美学的建筑,有的正在封顶,有的还在纷纷拔节。阳光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但我还是能分辨出哪些是田畴,稻谷待归仓,哪些是仅存的荒野,野草牧乡愁。
常常遥望,我骄傲,自己练就了一双千里眼。被城市推高的天际线,那仿佛是一道天然的缝隙,透过这道缝隙,我有如看到了故乡的秋天,那些秋天里的往事,历历可数。
去年九月底,回老家探望母亲。一个上午,抽空去附近的菜市场转转,秋天的气氛弥漫。市场里摆满了土豆、茄子、豆角等常见菜,还时而能觅见南方常见的冬瓜、空心菜等。忽觉得有点时空错乱,质疑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大蒜头连茎叶一道拔出,蒜头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大鲤鱼躺在地上用尾巴把地面拍得啪啪响,水花四溅,叫人躲闪不及。真想把这满眼秋色拥进怀里!走了一个来回,忽然想到了快递。为了快,尽量保鲜,我叫了“顺丰”,纸板箱里我放进了四穗青玉米、两个西红柿、一斤油豆角、一斤姑娘果、一个小面瓜、两个甜瓜等,迅速组装了一个浓缩版的故乡之秋,快递到上海。最后一算,买东西花了不到五十元,快递费一百多元。没觉得贵,这秋天于我而言是无价的。
四
目光再向远处伸延。1988年,父母搬到了县城里,过了“十一”,父亲便催促我们兄弟去将承包田里的玉米收回来,开始拖了几天,后来实在架不住父亲的唠叨,我们哥仨才决定回老家收玉米。我们在村里碰头,是大哥带我们准确找到了那块玉米地。玉米叶子已经枯黄,而秸秆依然青绿,金风悠悠吹送,田里秋意阑珊。那是我离开农村之后最后一次去田里劳动,也是少有的我们兄弟一起到田里干活。那时候,大哥二哥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工作,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才一年多。三个垄沟里爬出来的孩子,因长期疏离土地少了几分强壮和质朴,但在一片田里我们大口地补充了地气。我们边掰玉米边海阔天空的聊着,中午过后不久,就把那一片地的玉米收完了。最后请老乡用农用车,将玉米拉回了县城。金灿灿的玉米,照亮了那个夜晚。父母特别高兴,在玉米堆前站了好久,搬家后,父母以摆菜摊、打零工维持生活,每天难见他们的笑容。离开了土地的农民,比别人更喜欢秋天。
正当出神,一阵哐哐的打桩声传来,不知来自附近哪个工地。上海正在搞五大新城建设,我所在的地区也是其中之一。目光回撤,我看见这个小区右侧正有一条马路在拓宽施工,这条马路连接两条主干道。工地上,工人们在吊装地下管道,几辆铲车在平整埋了新土的地面,人声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这时候,安装洗衣机的师傅叫我,说安装好了,他简单跟我交代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挥手和我说再见。从进门到离去,他一直笑哈哈的。他是一个河南小伙子,每天按安装的数量计件,收入不错,看得出,他挺知足的。请允许我望文生义一下,如果说“心”遇“秋”天必有“愁”,那如果“心”足够炽热,就能点着干“禾”,燃起一场熊熊的生命之“火”。我看到的秋天,不仅风光如画,还洋溢着劳动者的快乐。
秋天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收回目光,我看见这个崭新的小区里,虽然草如碧毡,花木繁盛,但已是秋意浓浓,秋色尽染。天气还很炎热,据说是秋老虎回来了,那若隐若现的桂花、花坛上耀金的秋菊、柠檬黄的银杏树叶,是否就是这只老虎身上美丽的花纹。秋之美,精彩迭出,美不胜收,看不尽,赏不完,慢慢来,我不急。
最后,我打量下自己。如果人生百年,按年龄划分四季,我这个年龄已经进入了人生的秋天。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粗粗盘点一下,我的秋天可能歉收。通俗一点儿讲,三十多年职场生涯平平。我的秋天,不见果实累累,倒见落叶飘飘。据说有人一直在分析落叶的曲线,这很有意思。如果由我来解读,这根曲线一定是游子的心迹,是离开家乡时小路的形状。现在,很多城市都规定,有些街道落叶不扫,红的、黄的等等五颜六色的落叶,特意留给行人去观赏踩踏,去感受落叶的壮美,去听那沙沙的秋声。脚心有涌泉穴,主心,壮美的秋声通过足底直抵内心。
我已不年轻,但还未老,心依然滚烫,不妨就叫自己的春天从这个秋天开始,去播种新的理想,去追求新的成功。“我言秋日胜春朝”,诗人一千多年前就这样豪迈,我是现代人,不能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