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时光】价“廉”的猪肉是俏货(征文·散文)
今天,谁还稀罕猪肉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恐怕相当一部分人,都不怎么拿正眼看它了。
要是在以前啊,你想拿正眼看它,都还没这货呢!
一
一说起猪肉,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种除却了腻味的腊肉。一说起腊肉,自然又会联想到四川腊肉。不错,应该是这样的,四川腊肉已经成为名声远扬的品牌了。
刚入伍那阵,从小在老家吃惯了要有多爽就有多爽的四川腊肉,初到外省时一切都往陌生方面去改变,真是要有多不习惯就有多不习惯。猪肉是白毛猪的肉,闻起来都有一股腥味儿,哪能和我们家乡的黑毛土猪肉相比呢。炒好的猪肉颜色都没变,仍是一种原样的白——白得腻人,即便送到碗里去,要是还有其他吃的可以代替,真想让它哪儿来回哪儿去。
都说新兵生活艰苦,看来真被人说中了。这可能也包括了那不合口味的饭菜吧。
可以说,新兵连每天都在辛苦地训练着。四十天下来,我竟对那白皙的猪肉一点儿也感不起兴趣来。肚子是饿,可舀到我碗里的那份肉菜,最后那“白”肉都进到猪食桶里去了——宁可不吃,也不想把那吃下去的混合物给吐出来。
有次,我强迫自己吃了一片既不咸、也不辣的白肉,肚子立马就有了强烈的反应。加之那片白肉从我喉咙经过的时候,它的毛根子好像故意戳了我的喉咙一下,我的胃立刻有了强烈反应,“哇”一下又吐了出来。
我把白肉扔到桶里的举动,被我们新兵班班长看到了,当队列训练完、中间休息时,他问我,你不会是水土不服吧?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倒肉的事。便奋力为自己争辩说,我吃这猪肉不习惯。
我知道了,你来自四川吧?
老兵骂新兵是常有的事,谁叫你是新兵蛋子呢。我心里盘算着,他很可能会骂我是不知好歹、肉多嫌肥的公子哥了吧。我打算以沉默对待——他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只好认栽。
但他并没有这样指责我。
我说,是的,在老家吃惯了黑毛猪的腊肉,肉很香。而且腊肉还用青辣子炒过,有辣味。肉的颜色是金灿灿的黄,不腻!
他用柔和的目光望着我说,我明白,那猪肉炒得是有点腻,以后你不吃,就夹给我,我们吃惯了。
第二天,我们再吃的猪肉就变了色,我猜想那里面是加了豆瓣酱炒的。不过,嵌在里面的青辣子,却仍是一副半生不熟的样子。
当班长笑里藏“刀”的目光与我对视的时候,我明白了一切。
二
班长没有指责我,说明他并不认可我是公子哥这种说法——本来嘛,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肉多嫌肥呢。
无疑,他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如果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子哥,那我在父亲教过书的一个初中点上,就不会对寻常的猪肉,表现出那种忘乎所以的样子来了。
那个临时成立的初中点,集中了周围好几个大队的适龄学生。倘若他们都要去公社完小读初中,一是路途遥远,花去的时间会更多,二是都一下子涌到完小去,对于那软硬件都不足的完小来说,是承受不了的。
我有幸到了那里念初中,目睹到了那年月里,贫穷所呈现出来的尴尬局面。
一字形排列的建筑,除容纳了两间教室外,还有两间小小的教师宿舍。在它的侧面,是一间与之不相称的偏棚——尽管有些不妥,又不得不这样安排。
这个偏棚里养着一头猪。包括我父亲在内的老师们,是觉得学生们的剩饭剩菜倒掉可惜,猪可以帮其消化掉。再者,住校老师们的生活,也可因此而得到解决。
但那头猪并没有多少口福,学生们的饭菜根本就没多少剩余。事实上,猪每天吃到的只是些含有饭菜残渣的渥水。
那头猪很聪明,知道人们让它活着的原因,是觊觎它身上的肉食。既然这样,它没有吃到自己该吃到的东西,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于是,每天都在那淋得到雨、晒得进太阳的偏棚里,不停地唱着“赞歌”。歌声之大,几间教室的学生都能听到。
我是学校里唯一的教师子女,日后完全有可能享用到它身上肉。父亲每次在它的声音响起时,就叫我去“安抚”它。能短暂走出教室,离开呆板的课堂,是我最乐意为之的。我在它那已经显示出肥膘的身上摸来摸去,它立即就住了声。
尽管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肥了,肥了并不是个什么好兆头,还在那儿一个劲地要吃的——吃得越多,只会让它死得越快。
它的确死了。死的那天,那个屠夫照样还向父亲所在的教师团体索要完税证明,父亲说税肯定上交了。只是可怜的老师们工资不高,问能不能把杀了的整头猪都留下来,不要卖一半吃一半。
屠夫用带血的嘴角笑笑,还没这个政策呢!他嘴角上的血,是刚才捏着猪蹄、往它肚子里吹气时沾上去的。
那头用一年时间才辛苦喂起来的猪,最终留给这个七八人的伙食团,还是只有一半的肉。
每次吃肉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想,猪生前应该没吃过一顿饱饭吧!它每次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就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去唱那多余的赞歌,唱得我都不想再去搭理它了。
褪去了黑色毛发的猪肉,大约才四五十斤肉,也许不止这,也许还没这么多,反正它的肥膘不厚——最肥的地方,顶多只有二指宽,却成了“我们”那个伙食团一年的“开支”。我几时也把那个伙食团叫成“我们”的伙食团了呢?这大概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叫法了!
我清楚地记得,杀猪那天,老师们的喉结在一上一下地动着,眼睛的注意力根本就没离开过那头又白又胖的肥猪。那晚,作为负责人的父亲,召集所有老师们吃了一顿“饱”肉。
父亲显然是捕捉到了那些老师们喉咙的蠕动和眼睛里的贪婪,才做出的决定。
我也随之沾了光。那晚,两张课桌拉拢来拼成的餐桌上,摆放着四五个碗碟,有猪血炖萝卜,猪肝炒红萝卜、辣椒爆炒新鲜肉、猪蹄炖莴笋……最关键的是,不像我在其他地方吃到的只是个创荤而已。那巴掌大的肉片,吃得我满嘴流油。
当人们散去以后,我仍坐在那儿发呆。像胀憨了的那种,好像真的是腻住了。
只听厨师告诉父亲说,今晚端出来那么多的肉都扫光了,这些人还是吃得呢!刚才有个碟子里还有几片肥肉剩在那儿的,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肯定不是吃了的,而是有人带走了。
只听父亲低沉地说,拿走就拿走吧,只是那肉不好拿呀,得要个什么东西包着才行。可能是拿回去给家里人吃吧,有些老师还是很具体的。
今晚大家吃得高兴得很呢。厨师讨好地又说。
那是。吃这一顿肉就可以管一阵子了吧!父亲满足地笑了笑。
那晚,我和父亲都难以入眠。皓月星空下,四周黑得并不怎么透彻,也不怎么清静,仿佛有什么杂音在干扰着夜的宁静。
今天,你们咋这么舍得呢?在我看来,今晚吃的这顿猪肉,是相当奢侈的了,便不解地问父亲。
床那头的父亲长时间没说话。正当我以为他是睡着了时,他才发话了,我们这儿有些老师家里很穷,连年猪都杀不起。吃肉就更别指望了。像今天这种场合吃肉的,可能没几个家人办得到。
这样的吃法就连我们也没有,我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倒也是……
没过几天的一个下午,我就见父亲召集伙食团的老师们开了个会,订了个伙食团吃肉的标准。一周吃一顿肉,每人每次不超过二两。
大家心里明白这是细水长流的唯一办法了,也就都同意了。
三
从小到大,我的整个少年时期,解我口淡的大多是些猪肉,当然也有少部分从田里和塘库里捉回来的鱼类,还有鸡鸭什么的,不过它们也仅只是个点缀而已。
我对猪肉是怀有感情的,无奈它总是在不同时期、不同的情形下躲着我,弄得我也实在没办法。
我们家每年宰杀的年猪所产生的肉,别说要全靠它来解决家里的一些实际问题,就是留作我们全家人自己享用,连塞七八个人一年的牙缝都不够。在那些所有的实际问题中,像修房立屋或者其他家庭建设,以及平时偶然的一些自己做不了的事,都需求人来做,或许是要割点新鲜的猪肉来吃呢!一则充肉菜的数,二则央来的客人,吃了也会干劲倍增,为了图下次还能求到人的事,不得不做啊!
再者,我们一家七八个人的嘴也是需要糊的。遇父母想通了的时候,也会对仅有的那点存钱不怎么在乎。父亲常说,管他妈的有没有钱,吃了再说,人活着干啥?有这话做支撑,他们便有了行动,我们便能坐享其成地吃到肉了。仅有的那点年猪肉都变成了腊肉,是不能“糟蹋”光了的,总得留着应个急吧——这是母亲说的。
除此之外,让我们吃到肉的唯一去处,就只剩去割新鲜肉了。
拿钱也割不到想要部位的好肉,有钱也不一定能割得来猪肉,这是常有的事。
得要肉票。那年头,控制物以稀为贵的猪肉的办法,就是凭票“供应”。
我十七八岁当代课老师时,班上有个学生的父亲就是在生猪站卖肉的——他有相当大的特权。凭着你手上拿得肉票,哪个部位的肉卖给你、哪个部位的肉不卖给你,都是他说了算。我们家修茅坑时,央了不少的人来做工。父母隔三差五就让我想办法割点肉回家招待做活的人。有天,那个很腼腆的学生,把积压在心中很久的话说给我听,老师,爸爸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就要交肉票了,不然他也没办法交差。
以前,经父亲的手买回的那些新鲜猪肉,是从哪儿弄的票,我们都不知道。我记得母亲常常说父亲不会割肉,割回的是槽头肉——你想嘛,猪脖子上的肉会有多少油水?只有坐墩肉,才最合她的心意,不但可以煮来吃,而且还有油水的落头。
问题是,哪有那么合适呢?你没看到拥挤的是啥光景……父亲有点儿愤愤然地说。
那时的猪肉价是五角多、六角多一斤,后来涨到七角多,就巩固了好几年。一头肥猪卖了,也只有几十元的收入。
那些年,我们吃到的猪肉来源,除了上面这些出处以外,还有一个不大常有的来处,那就是我们生产队喂在饲养场的猪。这也是我们指望着能吃到猪肉的地方。
在饲养场,为生产队专事喂猪的是一个孤寡老人。他凭着自身的优势,天天吃住在饲养场,不可谓不用心。但一个饲养场里,既养的有窝仔猪、也有半大仔猪,一年也只喂得出一头瘦巴干饥的“肥”猪来杀。
对于我们这些一心只盼过年的娃娃来说,过年的所有指向,就是可以从队里分一坨新鲜猪肉回来。新鲜猪肉不用腌制,可以直接拿来炒糖肉吃。但对我们家来说,那是等不到过年那天的。
生产队杀猪那天,像全队的节日那么热闹,等杀好的猪白白胖胖躺在那儿时,就在它的身旁,队长组织的抓阄队伍,正在如火如荼地抓着阄——也只有凭手气拈号才最能以理服人。
我们家分回的那块连骨肉,基本算是趁热打铁地进了肚。那肉里嵌进了很多的辣椒,辣得我们嘴角咝咝地叫,可还是把碟子里的所有食物扫了个精光。半夜,我们的胃和第二天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就有很强烈的反应了。
四
喂肥一头猪的艰难,我很小就领教过了。
几乎是每年年一过完,父母就要上街买回一头刚满月的“窝子猪”来喂。小猪要是买得大了些,钱就要被养母猪下崽卖的人家赚去。穷人只能用这些精打细算的办法,才能少出点冤枉钱。
上街之前,就要准备好一个竹编的背篼,里面放上谷草,做出一个窝的样子。买回的小猪,要是乐意被人背上走,就把它放在背篼的窝里背着;要是它想自己走,就用一个谷草绳儿牵着它走。它不熟悉路,我们就在前面带路。它到底是牲口,又岔生,哪有那么听话的呢?我们那高高向上的重家坡,将近百十步石梯,像伺候先人样的,把它一路伺候着。它不能多晒,就让它在阴凉处多歇会儿。要是热着了,也不能由着它去滚水;它不能按照我们平时的步幅走得太快,嘴里一旦吐出白沫来,大人们的心里又要发急了。只能走走停停,哄着它回家。
回家的时候,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当初,在集市上挑选它的时候,父母可是拿出了火眼金睛本领的。当从那堆窝子猪里提起来看的时候,它就害怕,一个劲儿地乱叫,可能以为这就在杀它了。
有年,父母双双看走了眼,把不肯长的猪仔买回来了。父亲说这就是“铁疙瘩猪”,母亲说这哪是嘛,这是“霉乎子猪”,争来争去,还是奶奶的话让他俩哑口无言。她说,反正你们把别人不要的猪买回来了。人家说猪不吃昧心食,可那猪只吃不肯长,杀它的时候架子都没拉抻。从那以后,他们买小猪时都格外认真。
到了家的小猪,也累得不行了,当晚宁肯让它饿着,也不给它喂水喂食。它的肠胃脆弱得很,一旦拉起肚子,重则会死掉的。
等它在外面自由地适应了几天之后,才往下面是茅坑的台圈上关。关的时候,那儿有谷草给它搭的窝。
接下来,可有得我们的活忙了。挑猪草、砍猪草、煮猪食……一大堆活儿就来了。我们人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去关照它。尽管如此,一旦听到这声音,奶奶便开玩笑地说,那家伙耐不住寂寞,你们去哄哄它。
很多时候,我们去看它,它都在那台圈上叫唤,我们要么马上提了猪食桶去给它喂食,要么拿点红苕皮之类的零食去安抚它。
农历十月底,是该送它去见“西”的时候。在这之前,它通过一年的时间,把我们地里的各种蔬菜,包括我们挑回来的野菜,还有削下的红苕皮、打完米后筛出来的米糠等统统吃完了,如果再把它留下去,那肯定再负担不起了。
猪从居住了有大半年的台圈上赶出来后,它就被好多人生拉硬拽地抬上了送命的石凳上,母亲独自一人去到它曾经住过的地方,流着泪唤它,把它的灵魂唤回来,再喂下一头肥猪的时候,才不致“扯拐”。
看到案板上被肢解好了的肉块,她自言自语地说,猪儿回来以后还是饿了肚子,但它终究没辜负我们,这膘还是很厚……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了我们家有一年要卖的那头肥猪,它怎么也不肯离开。
把它捆在背架子上背走的时候,它还在一个劲儿地叫唤。它以为通过这不停的叫声,就可以把它留下来了。
其实不然。它还是被我们请来的那个人背走了。母亲说它,你不要叫了嘛,再叫就要舍斤头了,斤头不够,你又要被背回来。
还好,谢天谢地,它总算过了一百三十斤,不然的话,真要被“放逐”回来呢!
“父亲显然是捕捉到了那些老师们喉咙的嚅动和眼睛里的贪婪,才做出的决定。”将价廉的猪肉是俏货,突出了时代感,写得惟妙惟肖,以飨读者。
几乎天天相遇熟悉的猪肉,早已经被我们畅畅快快的漠视,不成风景,经作者一番打磨抛光,重温旧时光中与时俱进,踏歌一曲,文笔一展,便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两张课桌拉拢拼称的餐桌上,摆放着四五个碗碟,有猪血炖萝卜、猪肝炒红萝卜、辣椒爆炒新鲜肉、猪蹄炖莴笋等,作者这些文字叙述,一下子把我的思维带回到我在乡村中学教书的岁月。作者说,我的整个少年时期,解我口淡的大多是猪肉,少部分是从田里和塘库里捉回来的鱼类,鸡鸭只是点缀。确实那个年代:有钱也不一定能拿到想要部位的好肉,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到肉。小时候我随在镇上粮管所工作的父亲住在单位,粮管所的隔壁是食品站,那年镇上的人要吃肉,必须在食品站早上6时到8时时间段凭票排队购买,有真要猪肉办事的家庭,往往凌晨一点就在窗口排队。吃一次肉真不容易啊。看来作者与我走的是同一个时代成长之路。所以读作者的文字有着时代环境的共鸣。
作者的语言风格与情感叙述,编辑清鸟概括得非常全面。在此不重复。期待作者更多的分享。
拿着肉栗到肉食站排着长队买几毛钱一斤的猪肉,我也经历过,老师在这里说得一点都不假!那个年代贫穷落后,物资贫乏,大家整日里都是在为吃饱肚子而奔波,很多需要的东西没得买,也买不起!那时养猪,全都是靠谷壳和野菜,淘米水和剩菜汤还要留着养小猪,家养的猪就好像是野生的一样,缺少粮食,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哪有粮食给猪吃,没吃粮食的猪很难长大,猪肉好吃不好养啊,那肉少人多当然就会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