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远去的架子车(散文)
台风夜,门窗关得严实,稍有疏忽,风裹着雨便乘虚而入,还时断时续地夹带着风哨,像是野猫叫。住在公寓高层,感觉到整幢楼都在风中晃动,虽谈不上胆颤心惊,但也有几分恐惧。
爱人到下面市县调研不在身边,百无聊赖的我立在落地窗前,俯视不远处的马路,空空的路上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几辆车匆匆驶过,表示这个世界还活动着。昏黄的街灯映出斑驳的树影,随着树的狂舞若隐若现,好像这个台风夜里跳动着许多黑色的精灵,有些诡异。我打了个寒噤,觉得有一丝凉意直透胸背,抬头看了看显示器显示19度,我找来被子和衣躺在床上。此刻,外面风急雨骤,如柱的雨粗暴地把夜撕裂开,屋里虽有些冷清,但洁净的灯光洒在清晰的手机屏幕上也是一份静谧。屋里屋外像是两个世界的对抗,让人亢奋,也让人期待,好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作祟。
我习惯性地刷了一下手机,所浏览过的某一类视频也总会不定时地又跳出页面,不能不让人叹服这高科技的东西,精准地锁定了你的口味。当看到《隐入尘烟》中那对夫妇收麦子用的架子车时,我又陷入了人生的悲哀与痛苦中。那些曾经的日子,至今对我来说仍旧是苍白的时间记忆,当初的无奈与妥协,一针一针地刺出血迹,让我颤抖。虽然人终究是要面对曙光的,然而,我却永远不能忘记,至死。
有时候觉得人生好比一轴字画,卷上了就没有谁能看懂上面笔墨的意蕴;即使展开了,又有几人能懂那整幅上的留白,那是作者和观者都无法表达的心结。太多庸杂人的目光像岁月的灰尘,嘲讽的,鄙视的,嫉妒的,羡慕的,都混于一起覆盖在了上面,让这幅字画变色,灰暗,残损……一路走来的我,慢慢也学会了宽恕与爱。既然置身于生活的漩涡,必定浮沉过,挣扎过,失望过,但我明白,不要沉陷于别人对自己的哀悯,只要自己的意志不肯俯首于苦难,必会让我们的精神世界里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理想的门被关上,又有些的梦想的窗被打开,多少的人生画卷,就在这一关一开中把美好滋生、繁衍、成长呢。
我索性关掉手机,让心沉下来,捡拾一些如烟、如风、如雾、如雨、如雪的往事,那些被泪水打湿的画面,拂去灰尘,让岁月的线条越见清晰,再次刻骨铭心。
架子车对那时的农村人来讲,是家里的一件大物,它如同耕牛一样在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春耕施肥,夏收麦子,秋收谷物,春节前拉些萝卜白菜去集市上换些过年用的钱……四季里都有它的身影。不用它时,车轮子拆下来放在屋里,车身被立靠在墙边,月光下,犹如画中的岁月轮廓,沧桑又苍凉。
收小麦时,架子车可辛苦呢,每次都是装了满满的一车超载,去往自家的麦场里垛。父亲用绳子的一端拴在车上,我拉着另一头走在车的前面,像极了牛拉拖车,也像黄河边的纤夫。如果麦子没有装好,车子失去了平衡,我就被父亲放在车上,坐在一个平衡的位置上,虽然有翻车的危险,可其中的过程很是让人享受。这就成了姐弟仨争相抢夺的差事,在我的印象中,只要有我在,姐和弟是没有一点机会的,我会在第一时间独自一人爬到车上面去,任凭父母怎么吵着让我下来,我就是死活赖在上面,随你吵破喉咙与我何干。
随着年龄的增长,架子车也是坏了修,修了用,再坏再修,再修再用……架子车刻上了岁月痕迹,我也伴随着这些痕迹,走过了童年、少年,走过了阳光、泥泞。架子车承载了一家人太多的希望,也浸入了一家人生活的酸甜苦辣。那些深深浅浅的车辙,在我自己描绘的画卷里时隐时现,与我生长的脚印重叠。
由于家庭变故,欠下的债总是要还上的,父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可追债的还是踩破了门,那情景,怎一个悲怆可描述。父亲通过一些关系,接过了全乡电表盒的订制与安装的活,这成了当时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我们没黑没明的加工生产,只想通过这条途径早日结束屈辱的生活。拉条,压板,组装,刷漆,我们是一气呵成。往每个村子送成品就是父亲和我的活了,一来是姐姐身体单薄,弟弟年龄又小,二来是我性格像个男孩,能摔能扛,在父母眼里我就是一个假小子。多少次,对于别人说出伤人的话我义愤填膺,欲冲上去理论较真,都被母亲死死地拽了回来,母亲的理念是人微言轻,道理永远不向着穷人。
我与父亲拉着装满电表盒的架子车挨家挨户的送,父亲陪着笑脸,尊严被他们无视地踩在脚下,那种低三下四的样子至今我都难以释怀。我一言不发地干着手里的活,只想安装好一家能得到相应的那份钱,可一天下来,没有一家主动说给钱的,都是说自己的日子比我们还要惨。钱,自然是一拖再拖。我看着父亲还是那样和颜悦色地与人商讨,只能压下心里的不耐烦,默默看着。时至今日想一想,当初那单生意只不过是派送而已,没有谁提及,我们更不愿过问,成了一本烟消云散的烂账、坏账。
那天,装了一车货去河对岸的邢庄去装表,一天下来没几户人家有人,眼看天色已晚,我们只好又整车拉回。可偏偏遇上了暴风雨,都说人背的时候盐罐里能长出蛆来,这话我还真的是深信不疑。我们到了河边,怕晚了河水会暴涨,父女两人就冒雨前行,过河那会儿,父亲担心我,就让我在前面拉车,他在后面推车,风雨横扫过来,浑身湿透的我俩真是如同落汤鸡。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趟水过河,风雨太大,我实在是驾驭不住车子,电表盒就在车身摇摆中掉入河中,父亲又要顾及我和车子,又要去河里捞表盒,那种辛酸的场景,每次忆起还会流下泪水——我在前面大声对父亲喊,要涨水了,我们必须抓紧过河,掉了的就掉了吧。父亲当时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在前面拉车的我不得而知,可我能感觉到他的那份心痛。
过了河,父亲还想回河里再找一找,我第一次冲着他发了火,边哭边诉,埋怨是他让家变成了这样,一家人跟着他吃苦受累,他若在这个时候还想添乱,若河水猛涨,必定是有去无回,那真是家破人亡了。我不依不饶地发泄着积压的怨气,父亲出奇地沉默,他低头拉着车子在雨中前行,对我的哭诉是不理不睬。哭罢、诉罢,看到父亲单薄的背影,才知道我的举动对父亲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我跑过去想从父亲手中接过架子车,可父亲倔强地拉着车独自前行。僵持中我们默默走着,天地间就我们父女两个,无助与无奈压在心头,到家我们俩都没再说一句话。
雨水的浸泡,加上我没心没肺的埋怨,父亲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当晚母亲用酒给他拔火罐,可父亲还是疼出了汗,他强撑着身子一声不吭。我知道是我的那几句话伤到了他,我们俩彼此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有告诉母亲。我不知那一晚父亲是怎样熬过来的,他死活不让我们带他去一公里外的村诊所。第二天天刚亮,我来到父亲床前,商量带他去诊所看看,他还是一言不发,胃疼折磨的他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看到这种情景,我哭着给父亲下跪认错,求得他的原谅,答应让我拉他去诊所看病。这时母亲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二话没说就狠狠地给了我两个耳光,骂我不尊不孝。我哭着长跪不起,母亲哭着数落着我,父亲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知道他比谁的心都痛。
在我的再三哀求下,父亲同意去诊所看看,他躺在那辆架子车上,身体踡缩着,病疼的折磨让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小心地推着车子,在刚下过雨的泥泞路上艰难地行走着,车子颠簸一下,我就能感受到父亲的身体因疼痛跟着抽动一下。母亲执意要去,被我好说歹说留在了家里。村子里偶遇几位乡邻,他们的漠然加上我的仇恨,彼此间连声招呼都没有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歪歪扭扭的车辙中间是我杂乱悲愤的脚印。医生建议吊瓶点滴,可父亲心疼钱坚决不同意,只要求开点口服药就行。我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当时想就是去卖血我也要让父亲赶紧好起来。在我一再坚持下,病痛中的父亲妥协了,我寸步不离地陪伴着父亲,想想曾经对父亲的伤害,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赶紧悄悄地擦了去,怕被父亲看到。
多少年过去了,那份自责一直都在,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曾多次同父亲聊起,他总是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我相信父亲这表现是发自内心。如今我们过上了别人羡慕的生活,每次回老家,乡邻们都会来家里小坐,提起过去,他们也是一番感慨,说做梦也没想到我们一家人能走到今天。父亲笑呵呵地谈起我们姐弟仨,那是一脸的自豪。
那辆架子车如今不知所踪,细想也不足为怪,随着历史的发展,它终将完成它的使命,融入脚下的泥土,再也不见。它曾经的身影对我们来说,是成全与见证,是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被我一笔一笔地描绘在心头的画卷,力透纸背。
此刻,我走到窗前。外面的风声雨声还在喧哗,太多的思绪在这个夜里颤动。我的目光投向夜之海的深处,尽管有许多奇异的幻影在黑暗里晃动,可我知道,天终究会亮,我们亦不再回头。
我又打开手机,屏幕上正滚动播报着台风的动向——明天台风趋于结束,天将放晴,气温回暖。心头沉闷的根芽开始铲除。
(原创首发)
问好朋友!
问好朋友,遥祝安好!
老师辛苦,谢您对我文章的修改,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还好正如您所说的,否极泰来!
刚刚仔细聆听了您的心声。
深深为您当年的经历而感慨。
"架子车”我们小时候称"平车",这车我也太熟悉了。当年我们生产队还没有通电,也几乎只有一辆"架子车"。在没有牛车与手扶拖拉机时,这车子很稀罕,也很珍贵,也很实用。这车不光用于农事农活,池更用于医疗救护,红白喜事等。这车子,贵就贵在橡皮轮胎与两只钢卷轮子。在那时代,一般缺铁缺橡胶轮胎。普遍采用木制独轮车,此车就是淮海战役时,电影《南征北战》,《车轮滚滚》中那种独轮车。
到了八十年代,大包干时,这种车己经走入千家万户,有的富农们甚至开起了拖拉机或小型农用汽车。
那时,小孩子们坐不到拖拉机上,坐不到汽车上,能坐在架子车,也是一件十分开心的奢侈的事。
您真情深动地描写这些场景,在一堆苦涩的往事中,添点缀了几缕欢乐的阳光。
您的文章,均很有韵味,均需慢慢细细品尝。
感谢赐教分享。遥祝晚安。
我刚忙完,打开电脑给你回复,遥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