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一本书背后的故事(散文)
一
金秋十月,秋色斑斓,秋阳温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罅隙,过滤出一道道金色的柔光,投射到客厅的地板上,呈现出错落有致的光影。这样幽谧宁静的时光,最适合读书与怀想,我来到客厅靠墙的书架前,准备挑选一本书慢慢品读。
书架上陈列着一排排书,大多数都是新书,是我上次回国从国内带回来的,书面的包装精美别致,看着光鲜亮丽,美不胜收。但有一本书独树一帜,与这些华美装帧的书格格不入,看着破敝而陈旧,宝石蓝的封面已经不再细腻光滑,呈现出斑驳的痕迹,书名为《张道真实用英语语法》,是用黄灿灿的楷体字书写的,虽然经历岁月的沧桑,但这黄色的字体依然明艳而鲜活。
我拿起这本书,翻开书页,那一页页略有些泛黄的纸张上,印刷着一行行黑色的字体,在一些书页的下面,会看到手写的纯蓝色的墨迹,字写得曼妙而俊逸,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这些字不是我的手笔,而是出自另一个人之手,有一种见字如面的感觉,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些字散发出缕缕沁人心脾的墨香,旧时光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时光荏苒,有些东西经过沉淀,覆了旧色之后,越发显得珍贵起来,尤其在国外,看到这些仿佛一下子把我拉回了过去。
这本书对我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只是给我学习上带来了很大的帮助,还有它背后动人的故事。看到这本书,我想起了我的少年时代,以及那段美好的时光。
当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熊岳重点高中,我的父母特别开心,因为熊岳高中在我们当地赫赫有名,升学率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考上了熊岳高中,基本上都能考上大学。在我们村,那时候的大学生就像熊猫一样稀缺,如同凤毛麟角,在我之前,我们村在历史上仅出现过一名大学生。我的父母以我为荣,我考上重点高中时,他们喜形于色,笑逐颜开,感觉在乡亲们面前,他们的女儿给他们的脸上涂上了灿烂的荣光。
在我之前的那名大学生,他的名字叫包富明,比我大三岁,我考上高中那年,他已经从熊岳高中毕业,考入了沈阳医学院,在乡民的眼里,他是出色的才子,我是超凡的才女,我们两个人因为学习优异,而被乡民们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了一起。
熊岳高中距离家有三十多里的距离,上高中就必须住宿,我对住宿的情况一无所知,在上高中开学之前,我决定去拜访包富明,因为他在熊岳高中住宿三年,对学校住宿所需携带的物品了如指掌,期望他能给我提供有关住宿方面的一些经验和建议。
他家离我家并不远,就座落于二伯父家房屋的后面,每次去二伯父家,都要先经过他家的房屋,多次走过他家房子左侧的迤逦小路,但从未跨进他家的门槛。其实,在此之前,我和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经常来我家,而我却从未去过他家,要不是因为要了解一些事情,可能也不会走进他家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低矮的三间平房,掩映在绿树丛中,房子的左侧和屋后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坡,当时正值夏季,山坡上绿树葱茏,山花灼灼,鸟语啁啾,蝉鸣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当我刚走进他家的院子时,他就从屋里迎出来了,眼神中透着一份惊喜,说道,你咋来了?真是稀客啊!我莞尔一笑,说道,想问你一些事情。他热情地邀请我到屋里坐下,他的父母当时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坐下后,他给我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我,我接过茶杯,一股清香漫过鼻翼,直达肺腑,茶是绿茶,在杯中泛着绿莹莹的光泽,淡紫色的茶杯,上面雕刻有一朵白色的莲花,精美而雅致,袅袅的茶香在空气中漫漶着,还未品尝,就已经沉醉了。
我问他住宿都需要带哪些物品,他就像哥哥一样,耐心地给我讲需要带些什么,比如换洗的衣服,晚上睡觉盖的被子,洗脸的脸盆,洗漱的牙具等,说得细致而周到,让我对高中住宿所需准备携带的物品有了充分的了解。
就在我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包用细绳捆绑好的书,差不多十几本书籍,整整齐齐地捆绑在了一起。他说:“这些书可能对你的学习有帮助,我高中毕业了,不再需要了,就送给你吧,本来想去你家送给你,赶巧你来了。”
我接过这捆沉甸甸的书,说了一声“谢谢!”就提着书,踏着花香回家了。回到家,我将这捆书的绳索打开,一本本看着,有关于写作的书,有关于化学、数学、物理等学科的辅导书,还有这本《张道真实用英语语法》,我当时并没有感觉书有多么重要,直到我上了高中,真正用到这些书时,才感觉到这些书是那么珍贵!对我高中的学习帮助特别大。
尤其是这本《张道真实用英语语法》,在高中的英语学习中,有不懂的语法知识,我就查阅这本书,这本书内容丰厚,语法讲解细致详尽,大量的例句通俗易懂,差不多囊括了所有的语法知识,句法与词法完美结合,结构清晰明了,就像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师,给学生谆谆善诱的指导。我的英语语法在高中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英语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这本书功不可没,而我最需要感谢的,就是送我这本书的人。
这本书不仅仅是一本书,它还包含着一份深情和爱意,只是少女时期的我,懵懵懂懂,并未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如今,当我伫立在光阴的彼岸,再次触摸这本书的时候,我触摸到了一份脉脉的温情,就如四月的春风,掠过我平静的心湖,激荡起情感的涟漪,回望岁月的长河,我不禁泪流满面。那些温馨的过往和那段浪漫的时光,开始在我的心中慢慢复活,如电影中的一帧帧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二
包富明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母亲年轻时是方圆左右的一个美人,天生丽质,明眸皓齿,包富明遗传了父亲的儒雅和母亲的俊秀,长得非常帅气,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我和他的关系很微妙,可能是源于都学习好的缘故吧,再加上其他方面也很优秀,惺惺惜惺惺。
我小学还没毕业时,家里条件就很好了,父亲上班,家里苹果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好,我们家是我们村里最早买电视的,很多乡民都喜欢到我家看电视。父母热情好客,夏天时,就把电视拿到院子中放映,在观众中,经常能看到包富明。那时候电视连续剧一个接一个,有港台的,有大陆的,我和他都喜欢看《西游记》和《红楼梦》,特别是看《红楼梦》时,他说我有点像黛玉,长得清秀又有才气,我听完,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下了头,那时候年龄太小,还不懂什么是爱,那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感觉很纯美。
村子里经常停电,本来大家正在看连续剧,正看得兴致盎然,突然间就停电了,感觉非常扫兴,就好像正在吃着美味大餐,吃的正津津有味之时,突然有人一下子夺走了饭碗一样,每个人都发出无奈而惆怅的叹息。包富明看到乡民们失望的表情,就说,我给大家讲故事吧。
夏天的傍晚,八九点时的太阳依然明亮,院子里的月季妩媚妖娆,开的正娇艳,散发着馥郁的芬芳,美丽的花蝴蝶在花间翩跹飞舞着,数只蜜蜂“嗡嗡嗡”地哼着快乐的小曲,落在花心处忙着采蜜。
在花香的氤氲中,包富明开始给大家讲故事,从《三国演义》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讲起,接着讲刘备三顾茅庐,讲草船借箭,讲火烧赤壁,讲曹操煮酒论英雄等,讲得绘声绘色,大家都听得入迷,纷纷喝彩。尤其是他讲《聊斋志异》,更是引人入胜。我至今还记得他讲的那个叫《王六郎》的鬼故事,王六郎虽然是一个鬼,但重情重义,有着一颗悲悯的心,故事感人至深,我听着听着就感动得流泪了,包富明看了我一眼,温情脉脉,柔情似水。乡民们听得如痴如醉,即使停电带来的黯淡心情,也被他故事中的精彩情节点亮了,每个人都感觉心情舒畅,脸上都挂着明媚的春光。
夕阳西下,天边出现了七彩的云霞,我家的院子和房子被涂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霞彩,美轮美奂的意境交织着包富明讲的精彩的故事,有声有色,如梦似幻。当太阳落下之后,月亮爬上了树梢,皎洁明亮,柔和的月光下,一派祥和,璀璨的星光眨着快乐的眼睛。这时候,意犹未尽的人们才开始解散回家。
包富明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让我心生敬慕,我喜欢听他讲那些有趣的故事,对他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因为年龄太小,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微妙,我上中学时,他上高中,他寒暑假总喜欢往我家跑,我能感觉到他来我家不再是为了看电视,表面上是找哥哥玩,但实际上是想和我接近,因为我能感觉他的眼里闪耀着一种炙热的光。
父母对包富明是打心眼里喜欢,有时候包富明来,赶上我家做包子或馅饼,母亲就会拿盘子盛装几个递给他吃。母亲可能看出来我和他之间的微妙的关系,就和我说,千万不要早恋,会耽误学习,现在要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学习上。
当时处于少女时期的我,对感情是比较敏感的,包富明对我的那种强烈的情感,让我感觉到心慌意乱,虽然心里是喜欢他的,但我却选择了躲避。每次我看到他来,我就躲到了祖母的房间,他来了好多次,我都避而不见,那时候有多绝情,我现在就有多悔恨,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过开始,但终究是我负了他一片深情。
我对他这样无情,当我考上熊岳高中时,他心里还在想着我,将那些珍贵的书籍打包整齐送给我,这是怎样的一份深情!我当时并不懂什么是真爱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懂了。
三
我的祖父祖母去世之后,老屋西面的房屋就空出来了。包富明的哥哥结婚之后,他的父母没有房子住,我的父母就让他的父母搬过来住,因为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这样,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就成为了真正的邻居,关系处得非常好。
他本来有一个弟弟,弟弟长得和他一样帅,但弟弟二十岁那年突然间就失踪了。他母亲回忆说,他弟弟走的那天,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对他的母亲说,要去城里一趟,自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音信杳无。弟弟的失踪,让他的父母悲痛欲绝。我的母亲看到他的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经常温言软语劝慰他的母亲,有时候父亲让母亲炒几个菜,然后邀请他的父亲一起小酌几杯,两人畅所欲言,他的父亲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
包富明大学毕业后,在另一个城市工作,每次回家看望父母,都会买些礼物,也给我的父母买了礼物,还塞给我母亲钱。我放暑假回家,母亲和我说起包富明买礼物和给钱的事,我感觉心里暖暖的,已经雪藏的感情又被激活了。包富明的父母见了我也特别亲切,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我记得上大学第一年下学期开学,那时包富明还没毕业,当路过沈阳时,我特意去他的学校看望他,有一个场景记得很清楚,他看到我,眼神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温柔,我坐在他宿舍的床上,和他只聊了一小会儿,因为着急赶火车,便匆匆忙忙站起来准备告别,可能是我太着急了,头一下子碰到了上铺的床沿,他心疼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问我碰疼没有?他的手是那么温柔,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他毕业后去了另一座城市,我毕业后出了国,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但他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始终是那么美好。
后来听我的母亲说,包富明大学毕业后,最先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由于工作出色,业务精湛,不久就被提升为科室的科长,后来又晋升为医院的院长。事业上成功的他,但在情感上,却并不顺利,继他的弟弟失踪之后,他的哥哥又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身亡,最后父母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孝顺的他,把父母接到了身边照顾,为他饱经风霜的父母撑起了一片碧蓝的天。
当我如今再次翻开这本《张道真英语实用语法》书时,仿佛触摸到了他手心里的温柔,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如水的月光下,大家在听他讲故事,他讲的绘声绘色,妙趣横生,活灵活现,大家都听的入了迷,还有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被他讲的那个《王六郎》的故事,感动的泪流满面……
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穿越遥远的时空,似乎还在我的脑海中悠悠飘荡,那温柔的眼神,似乎又一次落在我的心上,柔情似水,宛若一泓明澈的清泉,在我的心里潺潺流淌。
包富明送给我的这本《张道真实用英语语法》,一直陪伴着我,从高中到大学,又陪着我漂洋过海,来到了异国家乡。这本书由于我翻阅的次数太多,有些书页已经从书中脱落,我用胶带纸又把这些书页重新粘贴起来,虽然看着破旧不堪,但在我的心里,它无比珍贵!因为这本书是带着情感的,是有炙热的温度的,那是爱的温度,似乎还飘荡着岁月的回音,如古风歌曲,歌词清丽婉约,旋律浪漫唯美。
其实,这段故事到现在只剩下温暖了,身在国外,我不知现在他的状况如何,但仿佛他是有温度的,我收到了他的呵护,呵护没有理由,只有好感,世界上太多的事情不必非要明确关系才可以,我记得,保留一份纯真,积蓄着人生前行的力量,留下念想,就很好,正如我时常翻开这本特别的书,我难忘帮助我的那个人,他是有温度的人,温度寄存在这本书中,永远不会失却温度。这是温度最好的寄存方式,也是最美感情的可以继续温暖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依然觉得,爱情的火花火焰都很美,有的可以一直点亮下去,有的则自然熄灭,有的阴差阳错被掐灭,并非没有照亮我们的生活就是错误的,就不应该珍惜,就不应该回忆,既然是美好的,哪怕只是一瞬,也应该留住美好的记忆。因为美好的情感,都会产生激发人的力量,或大或小。
时光虽然远去,但那些美好而温馨的记忆,永远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温婉而浪漫,隽永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