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中国式看病(散文)
2016年春天,我一向很好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头疼、头昏,身体乏力;晚上睡觉流虚汗、做噩梦,浑身难受。开始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季节转换引起的不适,闹几天自己就好了。过了十来天,头更疼了,像是头顶上罩了块盖子似的,头部、面部还有手脚发麻,人也开始干呕。这才慌了神,一头扎进了医院。
最先去的是省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离公司近。我见医院大屏幕滚动介绍的高血压症状和我很像,就挂了心内科。接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副主任医师。我跟他说我可能是高血压,他怼了一句:“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草草地给我量了血压,开了血常规和头部CT单子,说了句:“等出结果了再来!”挥手让我走了人。我一看表,还不到五分钟。
医院人很多,抽血、照CT都要排队。我排了三个多小时,结果要到第二天才能出来。次日上午我早早地赶到医院,取了化验单和CT片子。CT显示“右脑一片区域腔隙性脑梗死”,吓得我心惊肉跳。
昨天的那个医生已经找不到了,再看的是个头发花白的主任医师,带着一个男实习医生。他先看了我的化验单,说一切正常。又接过CT片子大致一看,连说没事没事,所谓“腔隙性脑梗死”是唬人的,是个人照出来都有。我问他没事我咋会头疼手脚发麻,他说可能是感冒了,休息休息就好啦!
我说:“你给我开点药吧?”
老医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没事别乱吃药!”把我打发走了。一看表,还是只有五分钟。
检查没事而头疼依旧。我照老医生说的请假休息了两天,吃了点感冒药。一星期过去了,没一点好转。赶紧又来到离家近的市一院,挂了专治头疼的神经内科,做了个脑彩超,结果显示脑供血不足。为啥脑供血不足?医生语焉不详,只是开了些营养神经和活血的药,中药西药都有,让吃一段时间再来。
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头疼得更厉害了!我严重质疑市一院的水平,就赶到省城最好的医院,省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挂了神经内科的专家号。
省一院水平最高,人也最多。排了半天队,才见到专家。这是一个中年胖医生,矮矮墩墩的,副主任医师。他大概问了一下我的情况,就说你这是颈椎问题,开了两种相关的药和一张颈椎磁共振的单子,和省二院一样,问诊时间只有五分钟。
磁共振当天做不成,人太多。预约第二天下午。第二天去做,说好下午四点,结果等到六点多才做成。拿片子又等了两天。片子到手看不懂,忙挂胖医生的号,碰巧挂到了。
胖医生接过片子对着灯光看了一眼,便失惊打怪地叫了起来:“坏了坏了,你第4-5、5-6节颈椎间盘严重突出,已经压迫脊椎神经了!你所有的症状都因此而起!病因算是找到了!”
我又急又慌,连声说:“怎么办?怎么办?医生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呀!”
胖医生两眼瞪瞪的,直摆手:“我想办法?我没办法想!这是骨科的事情,没准要做手术。你赶紧去看骨科!”药也不开了,将我送出了诊室。
既然确诊了,问题出在颈椎上,胖医生还说要手术,那就要找最好的骨科医生。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省一院骨科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杨庆国医术高、口碑好!但他只有下周三上午才坐诊,还要等四天。等就等,做手术可不是儿戏,不是名医坚决不做!
头疼得更厉害了!身体也越来越软、没力气,我成天昏昏沉沉的,如醉似梦。老婆让我在等杨庆国主任的这几天里去别的医院,多找几个骨科医生看看,集思广益。我认为有理,就跑到省中医附院挂了个骨科专家号。
中医附院人少,没怎么等就到我了。坐诊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医生,副主任医师,个子不高,戴副眼镜。他身后还站着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也穿着白大褂,是来实习的。
男医生把我的片子嵌在灯箱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问我是不是头疼手麻脚底像踩棉花?我说是。他指着片子对三个实习生说:“瞧,这是典型的脊椎型颈椎病,已经很严重了,需要马上手术!”
我其实很不想动手术,尤其是不想在中医附院做。就问:“医生,我不做手术会怎么样?”
“那你下半辈子就得在轮椅上过了!”男医生说罢继续向三个实习生讲学,“他这种情况如果不做手术,颈椎间盘会狠狠地压迫脊髓,他的双腿就像缠了绑腿一样越来越紧,最终将麻痹瘫痪!”
我听得冷汗直冒,不由自主地问:“如果手术,是你给我做吗?”
男医生抬了抬眼镜,面有惭色地说:“我做不了啊!我们医院没设备。我们会从省立医院请人来做,带上显微镜!”
我不觉“啊”了一声:“做这个手术还要显微镜?”
“是啊!颈部血管神经那么多,没显微镜怎么看得清楚?不小心割断几根就麻烦大了!”男医生颇为专业地说。
我咕哝说:“那我直接去省立医院做就是喽,何必还要从你们医院转手?”
男医生嘿嘿一笑:“省立医院没床位!我们医院病人少,有床位!”
我没有答应他。次日一早来到省立医院,想听听省医的专家怎么说。
省立医院骨科坐诊的专家也是个副主任医师,高个子,微胖,也戴副眼镜。他大略看了看我的病历和片子,又用双手抓住我的双手,让我用力握。最后确诊为脊椎型颈椎病,要动手术。我问:“谁主刀?是你吗?”
高个子医生点点头:“是我!”
我又问:“什么时候?”
“现在没有床位!等两个礼拜后你打电话过来问问!”高个子医生说着给我写了一个号码。
问诊时间仍然没有超过五分钟,虽然我觉得高个子医生建议我做手术我些草率,因为他看我的病历和片子不够仔细,但我也相信了我是脊椎型颈椎病这个说法,毕竟这是三个副主任医师得出来的结论。我决定最后再找省一院杨庆国主任看一下,只要杨主任说我需要动手术,我立马手术。
在省一院杨庆国主任诊室候诊的时候,有好几个病人脖子上套着塑料颈托进进出出,看得我心里直发毛,难道我注定也要戴上这个像非洲长颈部落项圈一样的颈托吗?戴上这玩意儿再想扭头看美女可就难了!
杨庆国主任是一个身材瘦削、面目冷峻的中年男人,他看了我的片子,听我说要做手术,便也抓住我的双手让我使劲握,说我的力道不算小;又拿起一个小榔头敲我的膝盖,我的两腿不由自主地踢向他,他点头说我的膝跳反射正常。
“杨主任,那我到底要不要做手术啊?”我问。
杨庆国看了我一眼,冷静地说:“你的颈椎没问题,不用做手术!”
“片子上明明显示我4-5、5-6节颈椎间盘突出啊!”我焦急地说,“不做手术我这头疼手麻浑身乏力可咋办呢?”
杨庆国飞快地写着病历,头也不抬地说:“你这两节颈椎间盘突出对你的颈椎神经没有影响;即使做了手术也消除不了你头疼手麻浑身乏力的症状。”
“那我这些症状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嘛?”我心急如焚地问。
杨庆国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颈椎没问题!”他把病历和片子推给我,“下一位。”
出诊室时我看了一下表,杨庆国主任给我看病的时间超过了大部分医生问诊的五分钟,大概将近十分钟的样子。
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颈椎不用做手术了,忧的是我的头越来越疼、手脚发麻、全身无力,竟不知如何是好。
难受了几日,我又踏上了求医看病的征途。这次挂了省立医院一个颇有名望的心血管专家的号,他严重怀疑我是高血压,给我量了血压,的确有些偏高;以防万一,他又给我开了头颅磁共振的单子。
头颅磁共振的片子出来了,脑部血管未见明显异常,省医专家给我开了降压药,又给我开了住院单,说如果服药后症状没有减轻,就住院做个全面检查。
降压药吃了一天,头疼非但没有减轻,腰又开始疼了,而且手和脚一阵阵发麻,脸上也跟着麻麻刺刺地闹腾起来。
到了星期天,老婆在超市上班,我在家里看着读高中的女儿学习,突然一阵头痛袭来,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人也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心想完了,我他妈要倒下了!要倒也要倒在医院里,不能倒在家里吓着孩子!
我扶住桌子拨打了120,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躺进了救护车;120一路鸣笛,把我拉进省立医院急救。
急诊医生也认为我是脑梗,就开了扩充血管的药物猛给我吊水。我手里又有住院单,因此就住进了神经内科病房,进行全方位检查治疗。
在住院部,给我开住院单的专家根本见不到人,他一周只来病房大查房两次。日常负责治疗病人的是一群年轻的住院医生,又叫管床医生。
我的管床医生姓曹,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姑娘,中等个,身材微胖,丰满白皙。她见我吊了两天水,症状依旧,便高度怀疑我不是脑梗;有的管床医生认为我是低钾血症,但曹姑娘看过我的血常规、尿常规、便常规等各项化验单后连连摇头,竟拿来一张SDS抑郁症自评量表让我填。
我不以为然地说:“我又没有抑郁症,填这个干什么?”
曹医生轻言细语地说:“我们当医生的要考虑到各种可能性,请你配合一下,快,把这张表填了!”
我依然有些抗拒:“别开玩笑了!抑郁症最多就是睡不着觉想自杀,哪会导致头痛欲裂、手脚发麻、全身乏力呢?”
曹医生耐心地说:“抑郁证的躯体症状可以表现为身体任何部位的疼痛与不适,你的各项检查都没问题,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抑郁症。”
我见她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便乖乖地填起表来。这不填不知道,一填吓一跳,表中的绝大部分问题,我感觉都有;比如,近期是否情绪低落,不开心?近期晚上是否失眠?近期是否食欲减退、饭量减少?近期是否感觉疲惫乏力?近期是否感到前景黯淡,对未来已不抱希望?近期是否感觉自己是个废人?近期是否容易激动,喜欢冲家里人发火?
想我年届五十,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做技术工作高工职称连评三次,均名落孙山,只好退居二线,彻底放弃;文学爱好写了几部网络小说,无一爆红,成名之路又被堵死!生病之前我的确很沮丧、很郁闷,感觉这辈子完了,混的忒惨,无颜见家乡父老与地下的列祖列宗。
填完表评分,总分63分我得了44分。曹医生说我是中轻度抑郁,征得给我开住院单的专家同意后,她停止给我吊扩充血管的药了,而是在我吃的药里面加了一样抗抑郁的药,氟西汀胶囊,一天一粒。
降压药我一直在吃。氟西汀胶囊连续吃了五天后,神奇的事发生了,我的头居然不疼了,手和脚也不怎么麻了,身体竟渐渐地有劲了!曹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出院后去四院看抑郁症吧!”
四院就是市精神病医院,我挂了院里最好的一个看抑郁症的女专家的号。女专家说我的头疼是高血压引起的,而高血压又是抑郁症引起的,高血压和抑郁症相辅相成,属于共症;她让我以后只吃降压药和抗抑郁的药,降压药吃缬沙坦或施慧达,抗抑郁的药吃氟西汀或帕罗西汀,前者终身服药,后者至少吃三年。
一年后,我所有的症状,头疼头昏、手脚发麻、浑身乏力都消失了,身体恢复了正常,能吃能睡,行走如风;当然缬沙坦和帕罗西汀继续吃着。
回想起这一年多求医看病的经历,我得感谢两个人,一个是省一院骨科的杨庆国主任,若不是他治学严谨、医术高明,我的脖子恐怕就要白挨一刀了!另一个自然就是省立医院那个微胖可爱的曹姑娘,是她力排众议、心细如发、火眼金睛,看出我是抑郁症。
唉唉,我头疼头昏、手麻脚麻,全身乏力,得个怪病闹腾了大几个月,辗转数家大医院看了N个专家主任,竟然都找不出病因,甚至判断错误;还是住进省立医院后,被一个小小的管床医生、一个三十不到的微胖姑娘给治好了!这是不是有点喜剧色彩?或者是有点中国式看病的味道?

像主人公这样的来回倒腾之经历,我貌似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还好,紧要关头遇到了小仙女,迫使医生并没将主人公的抑郁当成脑梗治,否则,真会是后果不堪设想!
唉,对待这样一些无聊的治病救人者,我真的好想要指责他们几句,可口水一咽,又不想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