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陶朱堂金融贸易有限公司的78层花园办公厅中，林剑抄坐在古藤盘结的软椅上，身边开满了盘曲而上的凌霄花，面前是用整个百年老树树根雕漆而成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套乌金玫红砂紫砂壶的普洱茶具，还有一台手提电脑和一块只咬了一口的披萨。这里的确是个“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的好地方。
　　 然而，如此绝妙的办公场地，都不能让林剑抄有一丝愉悦的心情。最近，他替七夜总部采购的稀土矿出现了问题，这些材料都是用来制作高科技防护服，供七夜工作人员使用的，有了伪劣商品，不仅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人员伤亡。陶朱堂作为整个七夜的后勤支援部门，的确是难辞其咎。
　　 虽然说，已经查出问题出在一个经办者的身上，他拿了巨额回扣，因此以次充好，被查出来之后，竟然自杀了。但是，自己作为他的上级，总是有失查之误，看来，关于用人之道，自己还是要好好地反省一下。
　　 这时候，旁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将他惊醒，原来是清洁工米芬上班了，正在打扫房间。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斑白的女子，系着围裙，手上戴着长过手肘的黄色橡胶手套。
　　 “林总，我给你把披萨放在旁边啊，我擦一下桌子。”米芬笑呵呵地说着。
　　 “哎呀，你这手，是不是刚刚刷过马桶啊？这就来碰吃的东西，卫不卫生啊？”林剑抄说着就伸手来夺披萨，手臂撞了一下米芬的手肘，怎么就那么巧，披萨撞脱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手提电脑上，留下了一块污渍。
　　 “哎呦，对不起啊，林总，我这就给你擦擦，我知道该怎么去掉油腻。新学的，有机物相似相溶，我懂！”
　　 “行了，你出去吧，不要你打扫了，整天弄的啥啊。我告诉你，我的电脑里，放的都是重要的东西，除了我本人以外，谁都不准碰。”
　　 米芬诺诺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打开看，就碰一下，都不行啊！”
　　 她看林剑抄板着脸不说话，知道老总生气了，于是就提着卫生器具走了出去。刚到门口的时候，她那大喇叭又开始播放了：“哎呀，这不是丁总吗？您怎么来了啊？我们林总在里头，在里头。”
　　 来人是个身穿西服套装的年轻男子，粉嫩的脸绝对不超过二十岁，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手提电脑，微笑着走了进来：“林总，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小丁，我们之间就不要客套了，你怎么来了？”林剑抄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小刘的事情，的确是……”
　　 “林总，我今天来见您，不是因为小刘的事情。我们谁都知道，小刘的上头还有人，他必然是受到了对方的威胁，才自杀的，不然，他的这点事情，还不至于要死。我们猜测，他的上面，绝对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至少，也得是林总您这个级别的，所以，他也只能用死亡来封住自己的嘴了。我们查到，他父母的账户上近期有大额的资金入账，看来，就是买命钱。但是，交易记录被洗得很干净，就连我也查不出来。所以，这件事情，就只能翻篇了。”
　　 林剑抄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哦哦哦，这样啊，那我辈也只有小心小心再小心，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渗透啊。”他的手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丁昊打开了电脑，推到林剑抄的面前，他注意到，对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电脑往旁边推了推。
　　 丁昊故作没有看到，微笑着介绍说：“这次，幻影堂影视艺术集团的邓超邓总，打算搞一个小试验，需要您的支持。”
　　 “等等，我没明白，‘试验’？你确定不是新综艺？”
　　 “你听我解释。道具组最近研究出了一种新型的审讯工具，我们叫它脑电数据转换器，简单说就是能将人脑子里想的内容，转换成文字或者图像信息，呈现出来。你想，有了这东西之后，以后审问是不是会变得很轻松？犯人能控制自己的嘴不说，但是，他能控制自己的脑子不想吗？但是，这个仪器还在内测阶段，我们需要七夜集团内部的人先当一回‘小白鼠’。”
　　 林剑抄浑身的肌肉一紧，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不会是想让我……”
　　 “哈哈哈，林总说笑了。林总身份尊贵，你脑子里的秘密都是超级重要的金融秘密，如果不小心透露出来什么，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就不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
　　 “当然要选择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了。幻影堂有一档节目叫做‘今夜谁倒霉’，你也知道吧。每次都会请一些社会名流参加，这其中有真正的大慈善家，也有沽名钓誉之辈，主持人钟神秀会根据调查到的情况随机提问，或彰显人间大善，或揭穿丑恶。在节目播出前，没有人知道这次节目中，究竟谁才是钟神秀真正的目标。我们这次，就请他来参加试验，讯问者要想方设法问出下一次节目的嘉宾是谁，而仪器，也会同时检测脑波数据，比拼一下，看看是审讯者更厉害，还是机器更厉害。”
　　 林剑抄沉吟道：“听你这么说，审讯者也不是普通人了？”
　　 “不错，我们选择的是这次审讯小刘的人，同时，也是七夜内部监察组的组长褚亮。据我所知，他的调查审讯天赋，还是您最先发现的呢。”
　　 “不错，当年我在灿烂国调查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绑架案，他是联邦调查局的警探，就是他以一人之力，从绑匪那里，问出了我的下落，最后成功将我救出。我回国的时候就将他作为特殊人才，挖过来了。”
　　 “是啊，褚亮的审讯‘三十六计’，条条在理，字字珠玑，的确是让我们很佩服啊。所以，这次理所应当，让他和机器人PK一番。这次挑战活动，关涉到下一步的研究计划，以及该仪器是否能投入实用，兹事体大，所以，我们会邀请七夜集团所有分部的技术总监莅临指导，林总，您也在被邀请的名单内。”
　　 林剑抄明白了丁昊的意思：“我知道了，如果这东西真的好使，我自然会投赞成票的。”
　　 丁昊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说：“那就麻烦林总了，我告退了。”他转身的瞬间，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林剑抄没注意到这一切，他抱着自己的电脑，检查了一番，上面油迹尚在，不错，是自己的电脑。
　　 又办了一会儿公，他拿起电脑走出了办公室，迎面却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手中的电脑也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一堆废纸间的夹缝里。
　　 “哎呀，对不起啊，林总，我真的没看见您。”
　　 又是米芬的大嘴巴，林剑抄厌恶地摆摆手，捡起电脑。看了一眼，油渍还在，确认是自己的，他转头就走，看都不看米芬一眼。
　　
　　 二
　　 犯人在自己的面前自杀身亡，这是褚亮探案生涯中最大的污点，陈锦图说了，很有可能会将他调走，从此离开一线。但是，突如其来的机会却让他又重新生出了希望。只要能在“人机PK挑战赛”中大放异彩，获得胜利，那么，自己就有翻转的机会。
　　 就算是真正穷凶极恶的歹徒，自己也绝对不会害怕，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主持人而已，嘴皮子溜一些，脑子快一些，如此而已，要套出话来，简直易如反掌。
　　 当然，褚亮也知道，钟神秀绝对不是普通人，他在舞台上欲擒故纵、借力打力的样子，体现出他本人也有极好的审讯素养，所以才会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如同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地剥下伪装，露出辛辣狠毒的内心。的确，钟神秀自从主持“今夜谁倒霉”以来，抓住了不少倒霉蛋，让商界巨鳄暴露侵吞公司财产的恶迹，让学术新秀展现抄袭的嘴脸，让歌手明星显露偷税乱性的丑态。
　　 所以，褚亮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先调查一下钟神秀。
　　 他堂而皇之地和钟神秀打招呼，在对方不知不觉之间安装了窃听器，很快就听到了钟神秀和工作人员的对话。
　　 “钟哥，这周的七个方案，你打算挑哪个啊？”
　　 “钟哥，你不是要和那个褚亮比试吗？我看，你七个都不要挑，另选一个，连我们都不知道，那样的话，他就绝对猜不出。”
　　 “你傻吗？那样的话，我不是要自己调查资料了吗？你觉得褚亮不会跟踪我？他要是跟踪我，不是很快就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了吗？所以，我就要从这七份中选一个，然后，将资料放进粉碎机，不是就可以了吗？”
　　 “哈哈哈，钟哥，你真是太聪明了，褚亮的脑子，绝对没有你好用。”
　　 褚亮冷笑了一声，当众人欢笑着簇拥钟神秀离开后，他偷偷地潜入了办公室，偷走了碎纸片。他担心对方觉察，还另外换了一些碎纸片进去，这样就没人知道动手脚的事情。
　　 回到家中，褚亮翻看废纸片，却看到上面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英文字母。但是他不死心，花了大半夜的时间，终于将纸片拼合完成，发现在杂乱的英文字母丛中有一行大大的汉字：“别玩拼图了，累了，睡吧。”
　　 褚亮气得将碎纸片扬得如柳絮一般，倒是将内心悲凉的气氛烘托到了顶点。“都说钟神秀坏，鬼点子多，真是名不虚传。哼，我就不信，你作为主持人，不会事先和嘉宾沟通吗？明天，明天我就跟踪你。我跟死你！”
　　 第二天的中午，明媚的阳光将昨晚阴郁的心情都扫荡干净，褚亮又精神抖擞，开始了一天的跟踪。
　　 钟神秀来到了一家高级的西餐厅，进入了一个包厢，但是奇怪的是，迟迟没有其他人进入包厢。褚亮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就包下了他隔壁的包间。他发现这里的通风管道是彼此相通的，于是就将摄像头塞进去，可惜预先准备的管线不够长，只能勉强看到房间里的确只有钟神秀一个人，他正对着手提电脑说话呢。
　　 真是太狡猾了，这真的不逊色于特务接头啊，来饭店见面，只是一个幌子？褚亮想要调整摄像头位置，看看电脑屏，却怎么也做不到。
　　 但是好在，他能听到对话声。
　　 “我说过了，上次那批稀土出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和你们七夜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可能自断财路呢？我给小刘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完全有质检部门证明，但是，怎么着卸货之后品相就变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所以，你就算是让我上‘今夜谁倒霉’，我还是原先的这套说辞，我做生意，童叟无欺。”
　　 钟神秀微微笑着：“王老板，你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些年扶贫帮困，帮山区搞稀土矿，修建希望小学的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你对自己就一点没有自信吗？难道，‘今夜谁倒霉’就只会搞人吗？你真的问心无愧，参加这个节目，不正好是宣传的好机会吗？”
　　 “嗨，要是没出之前的事情，我自然是欣然赴约，但是……我说实话，我是真的怕你们利用这次机会搞我。你说，人生在世这么多年，哪能没有一点亏心事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和我老婆离婚，是因为我有了小三，但是，我也净身出户，做了赔偿啊……”
　　 “好了，王老板，您在我这儿‘自首’，这算是个什么事情啊。好了，这件事情，您再想想，我会派人跟您再联系的。现在，我这里有了客人，我先挂了。”
　　 钟神秀挂断了视频电话，起身向门口走去。
　　 褚亮心中激动：难道刚刚又是烟雾弹，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嘉宾。但是，过了很久，都不见钟神秀回去，却听见了自己包间的房门被敲响。打开一看，钟神秀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在视频里的样子，帅不帅！”
　　 他看着褚亮尴尬的表情，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褚亮还是锲而不舍地跟踪，虽然他知道，钟神秀知道他在跟踪。
　　 晚上，钟神秀擒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行吧，王记爆炒猪肝，趁着经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当然要吃点肉犒劳自己啊。每天减肥降脂，都快把我变成纸片人了。”
　　 褚亮在漆黑的楼道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这才看见外卖小哥小跑着送来了外卖。他不由得纳闷：王记不就是街口那家吗，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个外卖竟然要送一个小时？钟神秀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外卖小哥来迟了，他竟然一句风凉话都没有？
　　 他想起来，外卖小哥的鞋是光亮洁白的跑鞋，整天跑外卖的人，鞋子会如此干净？更何况，这鞋子几百块一双，外卖小哥真的舍得买？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钟神秀根本就没有点外卖，那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而外卖员是他的手下假扮的。这个时候见面，难道是为了执行什么特别的任务？
　　 褚亮想到这里就快速向楼下狂奔，很快就看到了外卖小哥的助动车，他也骑上了自己的摩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外卖小哥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广场，和一个中年男子见面。褚亮认得，这就是王老板，小刘中饱私囊，换走了他的稀土矿，上午和钟神秀视频聊天的人也是他。只是，距离太远，褚亮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能根据唇语简单地判断大致内容。
　　 王老板答应了参加“今夜谁倒霉”，而且还满面春风，似乎不再担心钟神秀拿他开刀。
　　 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吗？褚亮想到这里突然心念一动。难道是那件事情，他们知道了？
　　 他拿起了电话，快速按下一串数字，在他要确认的时候，却犹豫了，那个人说，这段时间绝对不能联系。
　　 此时远处车灯亮起，一辆跑车飞驰而去，褚亮的心也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盲目行动，还是再看看吧。他收起了手机。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