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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街头来了卖艺人(散文)


作者:沧桑战神 童生,779.0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211发表时间:2022-10-31 15:12:11
摘要:一过立冬,故乡就草枯叶黄,山寒水瘦,耕牛也卸下犁耙,卧在石槽跟前,眯着眼,安详地咀嚼反刍。每逢这个时候,隔三差五,村子的街头就会冒出一些耍把式卖艺之人,耍猴的、舞枪弄棒的、变戏法的、练硬气功的、唱坠子戏的……他们身怀一技之长,操着南腔北调,远离故土到异乡谋生……

一过立冬,故乡就草枯叶黄,山寒水瘦,耕牛也卸下犁耙,卧在石槽跟前,眯着眼,安详地咀嚼反刍。每逢这个时候,隔三差五,村子的街头就会冒出一些耍把式卖艺之人,耍猴的、舞枪弄棒的、变戏法的、练硬气功的、唱坠子戏的……他们身怀一技之长,操着南腔北调,远离故土到异乡谋生。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本清冷萧索的街头渐渐聚拢起一些人气儿,变得热闹起来。
   队部的高音喇叭“吱咛”一下,尖厉刺耳的声音划破清冷的空气,紧接着有人在话筒前“噗噗”吹了两口气,又“喂喂”两声,确认喇叭好使之后,正文才“哇啦哇啦”地窜出来。“社员们注意啦,社员们注意啦,沧州变戏法的来了昂,愿意看的来十字街,表演马上开始,愿意看的赶紧来吧昂,人家表演的魔术可好哩。”喇叭的声音谈不上好听,但是很大很清晰,一广播,四里八乡都听得真真的。
   高音喇叭一共四只,背靠背装在队部院子的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蓝天下,像绽开了一朵花。卖艺人来了,先请住在队部的老头广播一下,相当于做个简易广告。老头名叫桂海,是光棍汉,大高个子却没有家,大家都叫他“大个子桂海”。大队干部见他可怜,就让他住到队部,捎带着给队部看大门。他广播有个特点,第一句一定是“社员们注意啦”,虽然人民公社已经解体好几年了,但是他仍然习惯把村民称作“社员”。
   等我雀跃着跑出家门赶到十字街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我像条泥鳅一样从人缝里钻进去,不小心撞了人,那人开始大叫:“吆嗬,这谁家孩子呀?小马驹似的往里闯!”我不搭理他,直接站到圈子最里边。
   圈子当中的空地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老头长脸,干巴瘦,穿一件蓝布褂子,背上一大块补丁,颜色比原色稍深,看上去像怪兽的巨眼。他前面铺一块红布,红布上倒扣三只小碗。老头左手执一小槌,右手掌夹住一个枣子大小的白球,小槌猛敲最左边的的碗底,同时右手作势把小球放入,大喝一声:“进!”,随即掀开小碗,大家定睛一看,里面真得多出一枚小球,而老头手里的小球不见了,怪事!我大为惊奇,明明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竟然都没看出小球是怎么钻进去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说碗底有机关的,有说小槌里面藏着小球的,有说是掀碗那一瞬间放进去的……老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着变戏法,老头手法越来越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感觉脑子都跟不上趟了,但也不总是快,他会控制表演节奏,时不时吊一下观众的胃口。正快着,他会突然停下,让大家猜碗里有没有球?有几只球?等大家吵的不可开交时,他随机挑两个人,让他俩敲定答案,然后再像揭开谜底一样把碗一一掀开,竟然没有一人猜对!高手啊!大家心中叹服。当时我只晓得是一种戏法,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个传统的魔术——三仙归洞。表演完毕,老头站起来,拱了拱手,拖着长音说道:“下面还有更精彩的魔术表演,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分钱不嫌少,一块钱不嫌多,谢谢啦——”人们开始扔钱,亮晶晶的钢镚、皱巴巴的纸钞像雨点一样落到圈子空地上,算是给老人出神入化般表演的报酬,这种撂地摊表演大约是中国乡村最早的商演模式吧。
   大个子桂海也站在人群后面里看老头变戏法,这时候他大声说:“老伙计,俺没钱给你,就给你呱唧呱唧吧。”说着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拍巴掌,顿时,十字街像下起急雨似的响成一片,附近树上的麻雀都被惊飞了。
   变戏法的走了以后,不消几天,村里就会来另一拨杂耍的,这一次是名声在外的河南马小辫,练硬气功的。一阵锣声之后,十字街看热闹的又聚起一大圈人,密集程度让我想起池塘四周的芦苇。
   马小辫名副其实,脑后真的梳一条短辫,五大三粗,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长一脸疙瘩,仿佛脸上也打了补丁似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鼻子,又大又扁,活像一只青蛙卧在脸的正中,而他的绝活正好和鼻子有关。
   他先绕场子疾跑一圈,然后一个筋斗翻到场子中央,“啪啪啪啪”,连做十几个“鲤鱼打挺”,赢得一片喝彩。他立定之后抱一抱拳,大声说到:“各位乡亲,我叫马小辫,河南伏牛山人氏,因家乡发大水,夏粮颗粒无收,不得已背井离乡,辗转各地卖艺糊口,今日借贵宝地一用,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还请各位支持捧场,在此谢过!”马小辫声如洪钟,连吹过树梢的风声也被他盖过了。
   寒风中,马小辫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黑不溜秋的疙瘩肉,他胸脯拍的啪啪响,继而用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说:“闲言少叙,表演开始!”助手早将表演所需之物搬出:大铁锤、方石、铁枪、铁钉板……
   “第一个节目,胸口碎大石!”
   马小辫裸着上身躺在地下,先张牙舞爪地运气,待运完气之后,助手搬起方石盖在他胸口,抓过大锤倒退几步,抡起大锤欲砸,那一刹那,胆小的都别过脸去不敢看,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大锤却又缓缓放下,另一个女助手开始拿小铝盆转圈收钱,抡大锤的人也不冷场,拖着锤大声询问旁边观众:“你说我敢不敢砸?”
   “敢!”
   “我敢,好,那你敢不敢?你来砸!”助手作势欲把大锤递过来,吓得那人直往后躲。连着问了数人,一直听到铝盆里“叮叮当当”响起来,他才转回马小辫身旁,这次不再卖关子,大喝一声,举锤便砸,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那石头应声而碎!惹的大家一片惊呼,但见马小辫从地上一跃而起,得意地理了理脑后小辫,毫发无伤。
   胸口碎大石后,马小辫又表演了滚钉板、金枪锁喉、吞吐大铁球、只掌断砖等,终于就到了“鼻啃青砖”环节,这是他的压轴节目。只见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块青砖,绕场一圈,让观众检验青砖是真是假,光看还不算,还非让观众摸一摸,等观众们确定是真砖后,他跑到场子中央,蹲个马步,双手把青砖竖在脸前,大喝一声开始运气,把气运到鼻子上,圆睁双眼,憋气,把鼻子慢慢贴近青砖,看场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鸦雀无声,我紧张到屏住呼吸,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突然,他开始用鼻子上下蹭那青砖,越蹭越快,青灰色的砖末簌簌而落,转眼间,青砖上现出一条深沟来!直至整个鼻子几乎全部陷入砖中,他才把砖拿开,这并不算完,他大吼一声,单手执砖,右手食指戳进深沟,开始钻动,钻动……很快,砖头就被食指钻透,钻出一个洞来,紧接着又一声大吼,他拿砖朝额头拍去,青砖应声断为两截!吓得我心脏砰砰直跳,周围掌声、喝彩声暴起,噼里啪啦的响,像过年放鞭炮似的。
   我的心思却从热闹的人群中移出来,移到了天上,天阴着,喝彩声中,有几只寒鸦飞过,落到不远处一个光秃秃的枝杈上,冲着人群“呱呱”地叫,枝杈下面是低矮的土房顶,土房顶上几茎枯草在风中瑟瑟抖动。我忽然开始可怜起这帮卖艺人来,鹑衣百结,居无定所,还要在寒风中卖力的表演,以此换来一点微薄的钱财,对他们来说,生活是多么艰难啊。
   相对马小辫的硬气功,唱坠子的就更显文化气息,也文明许多。坠子戏一般是两个人表演,不需要舞台,一男一女,男的拉坠胡,女的唱,唱戏需要安静环境,所以一般都安排在晚上,地点也不在十字街,而是在后街一个叫环阳的家门口,那里背风,暖和一些。听坠子不收钱,等全部唱完,环阳挨家挨户收一点小麦做演唱费。
   按理说小孩子不喜欢听戏,可是坠子戏有点像唱评书,讲一个一个的故事,这样就吸引了我。有一年冬天,从安徽凤阳来了一对唱坠子的男女,男的是个瞎子,女的长得又高又瘦,脸色有些黄,两人都四十多岁的样子,两人就住在环阳家。有人说他们是两口子,也有人说不是夫妻是相好的,我听不懂也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他们唱的故事。
   他们唱的是《包公案》,每天晚上我都会跑去听。环阳家门口摆一张旧方桌,方桌上放一只保险灯,花生米大的灯光透过玻璃罩融开一片黑暗,映得灯旁人的脸红红的,看上去很温暖。方桌前面坐着瞎子,他腿上搭一块白布,坠胡就竖在上面,瞎子吱吱呀呀的拉。他旁边站着唱坠子的女人,她手里攥两块又长又窄的竹板,不紧不慢地打着节奏,一边打竹板,一边唱着书里的故事,周围的人凝神静听。若从稍远的地方看过来,那场景定然很美,像一幅油画似的。
   那女人不温不火地唱,音质有点像戏台上的老生,比较低沉,她能一人分饰两角,先是包公的儿子包贵的唱段:
   狄龙一案需重审,
   且容孩儿诉原因,
   狄龙奉诏回朝转,
   圣旨交予守门人,
   人参宝剑都接去,
   刺杀太子理难存!
   因为包贵年轻,声音比较细腻。之后便是包公的唱段,女人的声音马上变得粗沉威严起来:
   你说圣旨被接去,
   哪个出来做证人?
   你说人参献万岁,
   为何包兴收到参?
   你说进宫未带剑,
   为何这剑插太子身?
   唱到激情处,女人还辅以表情手势,发挥想象,把包公审案破案的场景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是往往唱完一集,到故事关键处,人们急切想知道下面情节的时候,女人却不肯再唱了。有一次,女人唱到包公和王朝马汉外出私访,路过一片坟地,忽然从坟头的树上掉下一只小手来……剧情到此戛然而止,让大家心痒难耐,希望女人接着唱,可是任人们怎样请求,女人说什么也不再往下唱,敲了几下小鼓,示意散场,大家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家。
   我随着人流走在黑黢黢的大街上,抬头望望,繁星满天,那些亮晶晶的星星离我们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我们好像漂浮在星海组成的宇宙中,这世界如此奇怪,有时很大,有时却很小,有时很真实,有时却很虚幻。
   一转眼,这些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陈年旧事了,现在仍留在我的记忆中,当年那些颠沛流离的卖艺人比我大那么多,现在的他们或者老态龙钟,或者已不在人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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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物质生活比较贫乏,更匮乏的是人们的精神生活,那时候没有电视,看一场露天电影都是很奢侈的事。还好,偶尔到来的卖艺人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这些卖艺人,拥有各种技艺,有的会杂耍变戏法,有的会软硬气功,还有的会说唱。他们的表演在现在看来是非常浅显的皮毛功夫,但那个时候确实让人们大开眼界。这些卖艺人非常辛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有的是家乡遇到灾害才出来卖艺求生的,为了挣点活命钱,他们不遗余力穿梭在乡村集镇上,拼尽全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展现技艺,靠观众微薄的施舍勉强糊口。卖艺是过去那个时代特有的现象,随着社会的发展,街头卖艺早已不复存在。本文通过回忆以前的卖艺人为我们展现了过去那个贫困的时代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语言生动朴实,描述清晰,把我们带回了童年时代,让人回味无穷。倾情推荐,佳作共赏!【编辑:淇水碧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1031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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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淇水碧柳        2022-10-31 15:14:17
  一篇生动形象的怀旧散文佳作!为我们展现了过去特有的社会群体——卖艺人,让人回味无穷!
与文字相伴,把柴米油盐的生活过出诗情画意。
回复1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0-31 20:27:06
  大约到八十年代末打拳卖艺的基本就绝迹了,现在都跑到抖音快手里展示才艺去了。前两年去土门关小镇游玩,才那里有几个传统卖艺的,说书的,吞铁球的,变魔术的,不过不再是生活所迫的样子,更像一种爱好消遣了。
2 楼        文友:淇水碧柳        2022-10-31 15:17:20
  童年时代,我们村里也来过一些卖艺人,有表演气功杂技的,有说书的,大人小孩都喜欢看,给钱的却不多,有的会送一些粮食,那个时代,人们都不富裕,可是卖艺人活得更艰难。不像现在,艺人们都生活在了社会的最上层,今非昔比啊!
与文字相伴,把柴米油盐的生活过出诗情画意。
3 楼        文友:柏丫        2022-11-01 14:21:16
  如今街头已少见卖艺之人,充分说明国民生活水平提高,而昔日那些有关卖艺的回忆,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历史,更是记忆深处美好的回味。
回复3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1-01 21:27:13
  具有时代特色,主要是贫穷导致的,还有表演“摘胳膊”(就是把肩关节强行脱臼)的,弄得小孩蹲在地上哭,用这种手段博取大家同情,真是惨无人道!估计是拐来的孩子,那时候也没人报警,搁现在早有人报警了。
4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22-11-03 07:45:52
  七八十年代 这种走街串巷的卖艺人很常见,感谢老师带来这么一篇精彩的怀旧之作,勾起了我的深深回忆。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回复4 楼        文友:沧桑战神        2022-11-03 11:04:37
  每一个时期总会因为某些事而打上深深的时代烙印,那个年代就是那样,贫穷、灾荒、饥饿让这些人背井离乡,生活在颠沛流离当中,同时,贫穷也造就出淳朴清新的民风,他们感同身受,也给予这些卖艺人力所能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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