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我的母亲是农民(散文)
农民,自古至今,是地位,也是职业。地位低到了尘埃,职业辛苦成了春蚕,跳出农门从古至今都是比较荣耀的事情。就目前我国社会现状来看,大多数人背上的标签应该还是农民,不过,有些人不愿意承认或提及自己是农民或者有着农民的出身。其实,出身农民不怎么丟人,有些名人的母亲不也是农民吗,他们似乎从来都不掩饰,何况我们这些平凡人呢?农民怎么了,这些以土地为生的人,这些懂土地的人,生命里没有退休二字,只到油尽灯枯那一天,才会放下对土地的执着,才会得体的转身,这才是对活着最好的诠释。
母亲是与生俱来的农民,想掺点假也没有半点可能。无论走到那里,那三句不离田地的话语以及她那风尘扑扑的土气就会彻底暴露她的身份。偶尔叫她去烫个头发,买件高档时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反而显得不伦不类,因为一不小心头发上会有泥巴,衣服上会沾上柴禾,反而让她多了一种不安和小心翼翼。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她活成地道农民的模样更自在些。
母亲小时侯,念过几年书,小学毕业后便成了家里的劳动力,在那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年代,也逼出了母亲干活时的泼辣和狠毒。嫁给父亲后,更是里外一把手,不论是耕地,收麦,还是打碾,没有一样可以难得住母亲。因为父亲有工作,只是有空才可以打把手,其它时间都是母亲一人扛着,因此,在干农活方面,母亲是比父亲高一截的。
犹记得,那时手持镰刀大中午在太阳下割麦的场景,母亲比太阳更加狠毒。我和父亲割十几个麦捆便想坐下来歇歇,喝些水,找个阴凉处躲躲,而母亲因为长期习惯性的劳作,太阳的炙烤似乎对她没有威胁,她头戴草帽,手执镰刀,弓形的身子似乎已让生活的艰辛压成了习以为常,割出四五分地后也没有疲劳的抱怨。麦子熟透的香味给她马不停蹄的动力,汗水湿透衣衫依然挥动镰刀是对毒竦太阳的极大讽刺,这也是所有农民身上共同的特质。麦子割完以后,打碾也是至关紧要,无论是把收回来的麦子垒成一个大馒头型的草垛,还是吆喝着牛在太阳下碾场,母亲似乎都很在行。作为农民,她很敬业,特别是播种的时侯。
那时种麦子程序比较复杂,一人一牛一张犁,后面一人跟着撺化肥,再后面还得一人撺麦籽。无论负责哪样,母亲都拿得出手,村里按犁的大都是男人,母亲却是个例外,她按的耕犁种出来的麦苗行距照样笔直而有序。如果还有人按犁,她会匀麦籽,依旧均匀美观,不会出现时稀时密。对于脚下的土地,她似乎当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如说,如果天旱种麦时,木犁会翻出许多土疙瘩,她便让我们用锄头将大的胡圾打成碎块,一定要让种成的麦地平整。其实,母亲完全有改变身份的机会,可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土地,就像丟掉半条命一样,生活没有精神。
那一年,父亲民请教师的工作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与努力中终于有了正式的编制,真正成为吃上公家饭的国家干部。此时,一个改变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母亲丟掉土地,转成城镇户口,我们姐弟几人也不用一放学就奔向田地,也能顺理成章地过渡成城里人,即使读书不好,也可以有安置工作的机会。然而脑子一根筋的母亲让她放弃土地,比要她的命还难受,说什么都不愿意。还有理有据地说凭国家发的那点粮票,不把一家人饿死才怪,哪里能有脚下的土地靠得住呢!没办法,遇到这样的母亲,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把我们成为城镇户口的机会就给白白转让了。其实,比这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呢!
因为西安小弟的孩子刚出生,于是母亲放下她的土地,前去帮忙带孩子。去的是人,心却落在了老家。每到种麦时节,一天三个电话,不是问天气咋样,有人种麦不,就是问我们哪块地里种什么麦子,地边种满了吗……到了收麦时节,更是婆婆妈妈,总害怕我们一不小心把麦子洒地里或者麦子晾晒不及时会发霉等等,无数个莫须有的担心吵得我们心烦,直到麦子全部入库才算安稳些。本以为母亲去了西安,慢慢会入乡随俗成为半个城里人,可农民的身份早已渗入她的骨血,以至于让她把辛苦劳作当成一种本事。送孩子上学以后,她实在闲得没事,便去垃圾筒捡拾可回收的废塑料,废纸等,城里人倒底是城里人,有些人也愿意将自己喝空的塑料瓶随手递给母亲,也有些人将自己将要扔掉的纸箱直接相送。为此,小弟和母亲争执过几回,奈何母亲明暗还在继续,无奈小弟买了手套和小拉车,随母亲折腾。说实在的,母亲捡垃圾挣来的钱着实让她很开心,每次卖完之后都会向我炫耀,我只能不置可否的笑笑。也许,这就是农民最朴实的本色。
母亲在西安生活了十年之多,想必可以脱去农民的外衣,多少会沾些洋楼的气息,不但没有,反而在回到农家之后,将农民的角色演绎得越发淋漓尽致。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如果是国家干部,早就享受退休后的另一种人生。而母亲,不但还想继续做好农民的本份,还想把我拽入她的生活。记得去年天少雨,夏季麦田翻耕以后,地里大都是些牛头大的胡圾疙瘩,有些地方也凹凸不平。于是母亲非要拉上我,说是平整田地,用锄头将高出地方的泥土挖到沟渠中,将胡圾一块一块敲碎。这胡圾被太阳晒成了石头般的坚硬,我刚一敲,震得胳膊儿发颤,就劝母亲别折腾。可母亲认准的事情除非自己无能为力,否则不会轻易放弃。我干不动,就站地头拍拍风景,看看远方,任凭她一个人捣腾。最后,她终于认为我提议用旋耕机平整的想法是可行的,不再自以为是了。
我们总觉得,母亲的生活一直很辛苦,想让她的晚年乐享天伦,少一点忙碌,多一些悠闲。然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农民意识已将她的余生模式化,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似乎就是她的快乐。一回到老家,她就感到踏实,一看到土地,她就满心欢喜。她把每一块田地都安排得相当妥切和饱满,甚至一亩地上种的有土豆,有玉米,有稔,有三个种类豆子之多,我真是服了,哪有她这么抠门的,不把土地挤满似乎心有不甘,好在这些作物挨挨挤挤在一起像竞赛似的,一块比一块长得起劲,也有了母亲向我们卖弄的资本。几分地的菜园,更是五花八门,要啥有啥,吃不动了送人也开心。曾劝她别累着,她倒怼的好:“你看咱庄里某某某八十几的人了,比我还种的地多,也没见把人挣死,人活着就得活动么,闲哈不就让等死吗?田地从来不会亏人的,只要你种哈,都会有收成的……”这话说的,还有什么可劝的,由她吧,只要她高兴就成。她总以为吃着自己的东西踏实可口,而且送给我们吃了,她也能体验到成就感和被肯定的快乐。
母亲只不过是中国所有农民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分子,她们把养活自己的土地早就融进了生命,把辛勤劳作看成是自己的本职,没有辞职的概念,只有一如既往的付出,没有退休的念头,只有无休止的任劳任怨,直到有一天,连同自己也种进泥土以后才算踏实。这也是如母亲一般的农民最好的归宿,竭尽心力而又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