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生活在我们身边，我们亦是凡人，如同一枚枚叶子，长满枝头，衬得花开；琐事，发生在我们身边，细小得微不足道，如同一杯杯清茶，色淡，味香。
　　 ——作者题记
　　
　　 ◎ 厚道的“油条小哥”
　　 厚道是一个好词，冬日暖阳般令人温暖。
　　 暂且不说厚道这词，先说说油条。油条，也叫馃子，据说起源于大宋年间，传说与宋朝奸臣秦桧有某种关联。如今看，油条就是个小吃，油炸食品，口感松脆，吃起来那叫一个香。油条为啥这么香？全靠纯熟的手艺，仰仗炸油条的人用心做事。
　　 他，就是位炸油条的，四十多岁，个头高挑，足有一米八还挂零。他在526路公交车终点站附近开了一家快餐店，小区僻静，白天没啥人，只做早餐，主营油条，兼营拉面。因为年龄小我许多，为叙事方便，姑且叫他“油条小哥”。
　　 油条小哥的店实在太小，放四张长条小桌就满当当的。因为店小，油条小哥也不雇帮手，一个人操持小店全部营生。有时店里多来个三五顾客，他便手忙脚乱，一时忙不过来，用过的餐具来不及收拾，小店就显得凌乱一些。偏偏油条小哥不大在意个人形象，胡子拉碴，油渍麻哈。这样一个从人到店都有些埋汰的小店，平时我是不大去光顾的。因为如此，油条小哥姓啥叫啥，我都一概不知。
　　 初秋九月，我们这座城市再度遭遇新冠疫情，居家办公。妻子出差了，每天早晨由我负责操持早餐。单我一人倒也省事，只因女儿小猪也居在家里，便竭尽全力变换着早饭花样，早餐之累，令人心烦。这不，晨跑结束时，路过油条小哥的店，心想省点事，便买了油条、豆腐脑，打包拿回家吃。
　　 那天傍晚时分，我作为防疫志愿者，按时到小区卡口执勤。不知道社区的人是忙昏了头，还是疏忽了，反正卡口那里连个凳子都没有。站久了，我与搭档一左一右蹲在卡口两边，像一对手持手机的石狮子。油条小哥见此情景，连忙从店里拿了两把塑料凳子，送到我俩面前。这留给我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友善之心人人都有，有时也不是金贵得不得了，但不是谁都愿意掏心掏肺。
　　 我谢过他，他却没有走的意思。思忖片刻，油条小哥问道：“大哥，你说，啥时能解封？”我笑，他们这些人没眼力见，总把我们穿个红马甲、戴个胸卡的人，当做手眼通天的人，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啥时能解封。我刚想回他个“谁知道呢”，却瞥见口罩上方紧蹙的眉头，还一双忧郁的眼神，便改口说：“应当很快就能解封了吧？”油条小哥叹口气，回到店外，坐着看手机，百无聊赖，又无可奈何。我知道小区里的实体店今儿起都关停了，关一天少赚一天的钱，油条小哥就没“银子”入账。
　　 又过了两天，区疫情流调打来电话，说我因为在油条小哥那店吃过饭，被判定“一密”，需要到酒店集中隔离。按照关于“一密”的通常理解，那就意味着油条小哥阳性了。当时，心里觉得憋屈，这不是两根油条惹得祸吗？一肚子的气都撒到油条小哥身上，这个平时不注意卫生家伙，自己阳性了，还牵连我们。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来到社区指定的集合点，我惊讶地看见了油条小哥。“你没阳性？”“没，我也是密接。”原来那天早晨有一个阳性人员在油条小哥的店里消费过，所以把我们都按密接者处理。这时，一位女邻居也是油条小哥的密接者，搞清楚原委后，气哼哼地说：“你说那个阳性的，缺德玩意，把咱们都害苦了……”油条小哥不紧不慢地打断女人的话，轻声说道：“这事不能怨他，他又不是故意的。”
　　 我听油条小哥这么一说，心头一热。这位我眼里油渍麻哈的男人，多少让我有些瞧不起的油条小哥，却是如此宽厚友善。他的话说得如此朴实，却如春风化雨，消除了疫情下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我不禁为自己此前的种种怨气，而感到惭愧。
　　 “做人要厚道。”电影《手机》里，男主角费墨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的这句话，一度成为经典。一时间，职场里，酒桌上，动不动就听得到：做人要厚道。厚道是什么？厚道是山里的小溪，清澈而明快，不经意间汇成大江大河；厚道是月下泛舟的湖面，宁静而温馨，悄无声息地荡漾心头……这样说厚道，似乎太文艺了，其实厚道就是油条小哥的一句话“他又不是故意的”，朴实而意味悠长。
　　 隔离结束那天，大家都上了车，却发现油条小哥没上车。同行者说，油条小哥家里有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人，不符合三天居家观察的要求，所以这三天他还得留在隔离酒店里。三天很快过去了，成为“自由人”的我，决定开车兜兜风，去海边透透气。车子刚启动，油条小哥骑着小轮电动车迎面而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穿围裙的他，一件短袖T恤，一条牛仔裤，帅气得很。
　　 “嘿，兄弟，出来了？”我放下车窗说道。
　　 “大哥，你这是去哪？”油条小哥一脸憨笑。
　　 “去海边透透气，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要去店里收拾一下，明天开业。”
　　 “太好了，明早我去吃油条，喝豆腐脑。”
　　 天蓝，海蓝，秋风微起。小崔又该穿上那件围裙了，胡子拉碴，油渍麻哈……
　　 是的，油条小哥姓崔，名字嘛，不告诉你们。去526公交车终点站，看见一个用名字命名的小店，就是小崔的店。
　　 小崔炸的油条，色正，味香。
　　
　　 ◎ 诚信的烤肉店老板娘
　　 诚信也是一个好词，春风扑面般令人欢畅。
　　 照例暂且不说诚信这词，先说说烧烤。烧烤，若是往前推算，大约一万八千多年前就有了。那时，北京周口店的山洞里，晚期智人将兽肉放到火上烤熟了吃，穿着虎豹裙，天天吃烧烤。作为一种民间小吃，烧烤近年来大行其道，颇受欢迎，坊间传言“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我住的小区里，就有一家烧烤店。
　　 她，烧烤店的老板娘，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不胖不瘦，说话略带山东口音。其实，这家烧烤店最初不是她的，我刚搬来那会，老板是弟弟的同学。既然是弟弟的同学，当然会去叨扰捧场。说实话，没啥特色，菜品一般，去过一回就没再光顾。
　　 几年之后，有一天我发现小店里，吃客不少，热闹非凡，便进店凑个热闹。这才知道，原来她与丈夫兑下了这店，店中格局没变，但经营方式变了。两口子继续主营烧烤，同时又增加了炒菜和凉菜，而且炒菜做得色香味俱全。用我的话说，她家这店是烧烤店里炒菜最好的，炒菜店里烧烤最好的。一店两用，一举两得，顾客盈门也就不奇怪了。只是我非常纳闷，主人都换了，为啥店名不换？
　　 小店的妙处在放松，小酒的妙处在微醺。久而久之，她家的店就成了我和三位发小的“根据地”，隔三差五，小店里坐坐，微醺一回。傍晚时分，食客三三俩俩走进店里，两口子开始忙碌起来。丈夫和厨子在后厨炒菜、烧烤，她一个人在大厅里负责点菜、传菜、结账，以及迎来送往。我们问她，怎么不雇个服务员？她说，疫情闹的，雇不到人，再说店小利薄，多一个人多一项开支。说话间，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端着一盘菜给客人送去。我开玩笑，原来是雇个童工了。她分辩道：“儿子，是我儿子。”我打趣说，不是亲生的吧？她笑，我们也笑，小店其乐融融。
　　 菜点齐了，哥四个却发现没酒。老高说，去车上拿吧，后备箱里有酒。她听到了，连忙说，大哥你们有酒存在这里。啥时在你这里存酒了？就是那次，她一边描摹那次的情形，一边到柜台后翻找，很快拿出一瓶酒来。看到酒瓶，哥几个才恢复记忆，的确那次两瓶酒喝了一瓶，余下这瓶就搁在小店了。
　　 坐下来，刚要倒酒，却发现酒瓶上有一行字：四位大哥。字是用黑色粗笔写成，颇有隶书风致，蚕头燕尾，一波三折。虽然我们是她家常客，但她并不知道我们姓甚名谁，为了记住这酒是谁的，她写上“四位大哥”四个字。我忽然有些感动，这酒不值几个钱，但做事如此认真，讲究信用，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家酒楼吃饭，存了两瓶上好的红酒。隔了一周，我们再去时，服务员始终没找到我们存的红酒，平淡地撂下一句，找不到了。那说话的态度语气，似乎犯错的是我们。顾客把酒存在酒楼，这是对店家的信任，不值钱，但挺珍贵。酒在，信任在，酒没了，信任也就无从谈起，人情便寡淡了。
　　 什么是诚信？李白在《侠客行》里诗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说的就是一诺千金重于五岳，极言诚信的可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倡导诚信，基本含义就是守诺、践约、无欺，这是做人的基本价值准则，也是传统美德。这样谈论诚信话题，似乎有点正襟危坐的样子。那么，方便记忆，又通俗易懂，诚信就是酒瓶上“四位大哥”四个字。
　　 我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留言道：“你们谁喝过四位大哥这酒？诚信制造。”
　　 迈着微醺的脚步，我们走出店门。她跟在后边送客，边走边说，四位大哥再来。我心里琢磨着，这店顾客盈门，不单是炒菜味正烤肉香吧？一抬头，看见门上的大字招牌：诚信烧烤。
　　 嗯，这店名好，不换是对的。
　　
　　 ◎ 敬业的扫地师傅
　　 敬业同样是一个好词，夏日风荷般令人欢喜。
　　 还是不说敬业这个词，先说说扫地。扫地，就是打扫厅堂院落，自古以来都在做的一件小事。明朝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朱伯庐在《治家格言》中写到，“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十三个字把扫地时间、内容、质量标准，都写得一清二楚。照理说，“洒扫庭除”不是件难事，也不值得一写。偏也有不好好扫地的，我在一座寺庙里看到一副对联，“仲秋落叶无人扫，初春垂露有僧拾。”意境很悠远，但僧人不扫落叶，已立此存照。
　　 “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我们机关的保洁工作是交给物业公司来做，一名略胖点的清洁工，负责机关大院的清扫工作。院内有块面积不大、林木繁多的小花园，一条健身步道曲曲折折蜿蜒其中。秋来，落叶飘到小道上，虽好看，却不整洁。这个时候，只见胖清扫工挥着大扫帚，一通猛扫，将落叶扫到小道旁边的灌木丛下，或者花坛草坪上。小道清洁了，落叶还在，有点猫盖屎的意思，但没人会说什么。胖子保洁员就这样“洒扫庭除”，日复一日。
　　 今年入秋之后，大概因为工作需要，物业把胖保洁员调走了。他，作为新来的保洁员，接替“洒扫庭除”的工作。看模样，他约莫五十出头，人长得精廋干练，话语不多，闷头干活。
　　 每天一大早，我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慢跑，他沿着小道清扫着落叶杂物。我惊奇地发现他用的不是大扫帚，而是一把小扫帚和一个垃圾袋。他把小道上每一片落叶，都扫到垃圾袋里，好像收藏一片片落叶似的，还不时蹲下身子，用手把灌木丛下面的树叶捡出来。这工作也做得太细致了吧？
　　 我忍不住说：“师傅，省点事，你就用大扫帚把树叶扫到小道的两侧就行了。”
　　 他忙碌着，头也不抬地回答我：“那不是糊弄人吗？风一吹，树叶到处乱跑，和不扫有啥区别。”
　　 此时，路过这里的一名保安也劝说道：“是呀，张师傅，你这样扫地，太累了。”
　　 他直起腰说：“累是累点，咱干啥都得像个样子，心里舒坦。”
　　 我这才知道他姓张，见他像寻宝一样地扫着落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继续慢跑着。忽然，看见扫完地的张师傅拎着一桶水和一把大刷子，顺着小路走来，不时弯腰往小道上倒点水，再用刷子刷几下。我跑到近前一看，原来张师傅正在擦洗小道上的鸟屎。真没想到，“洒扫庭除”的活计，让张师傅做到了极致。朱伯庐的“内外整洁”，似乎可以加上一条“鸟屎必除”。我真的被震撼到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里涌动起一股热流，温暖而舒适。
　　 在二十四个字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敬业一词格外醒目。何谓敬业？在我看来，敬业是一种力量，推动我们风雨无阻、勇毅前行的磅礴之力；敬业是一道风景，展示芸芸众生不拒小溪、汇聚成河的亮丽胜景……“百职如是，各举其业”，倘若我们都能像张师傅这样敬业，和谐社会将会喷薄出更加旺盛的生机与活力。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秋风依然固执地吹落一片片树叶，鸟儿仍然跳跃枝头啄食金红色的柿子，我还是不紧不慢地跑在小道上。洒满晨光的小道，印着张师傅忙碌的身影，小扫帚、大刷子……哦，我分明看到，张师傅正在用心书写两个大字：敬业。
　　 这字，刚劲有力，沉稳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