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了，徐天总担忧自己有病。感觉肚子胀、心疼。肚子像个球，有气；心上有东西坠着，像结石之类的。
　　 大夫好气又好笑，干了大半辈子，没听过心结石，就撵他：你呀，没病。哪不得劲，叫媳妇揉揉去，保好。
　　 媳妇？地底下的会疼人，可能指望不上，梦里头又不现实。半路来的，八字不合，嘴刀子似的，心也刀子似的。结婚不到一个月，他就躲出来了。现在，她和他不住一个省。
　　 大街上慢慢地晃，有一下差点撞到路灯杆上。长着月亮的天空、灯火，还有树影也联合起来调戏他，弄他一身青白、深红和黢黑，活像一个鬼。
　　 他在想，绞尽脑汁地想，想媳妇的好。娘说了，地底下的仙花似的，没了也就没了，日子还得过。云儿哪不好，白胖白胖的，有力气，能干活。就不识字，不识字的多了，又不只她一个。你倒识字，读那么多年书，花那么多钱，也没弄出个出息样。理是那么个理，可架不住他心里的想头，还是地底下的好，小巧的身段，和善的眉眼儿。
　　 手机冷不丁地动弹起来，是云儿要视频。油光光的脸盘子和大眼睛在屏幕上起劲地摇：“转转手机，看看干坏事没？这是哪？你照照床底下。要作死，老娘可饶不了你。”
　　 “路上呢，没在单位。”
　　 “哦，吃饭没？”
　　 “吃了。空气包，露水饺。”他想关了，又不敢。那样，更没完没了。
　　 “你老不死的娘又病了，要瘫。邮钱来，得住院。死鬼儿子怪会躲，累死老娘了。明天就用，哈。”兜了一圈子才找着正题，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梭子。
　　 徐天点一下屏幕下方红色电话标志，云儿就干张着嘴不动了。哎哟，心疼。哎哟，肚胀。还说没病？庸医。
　　 徐天离家时，娘就说手麻脚麻的，别是真的吧。他想看看娘，可他娘不会鼓捣智能机。要是真瘫了，云儿不得把她苛刻死，半路来的和她有啥情分。心惴惴地，按号码，想凭声音辨气色。
　　 娘答话气如钟：“娘好，吃得好睡得好。媳妇好，疼我。鸡也好鸭也好啥都好。”高兴的徐天直跟着说好好好。
　　 可顿了一下，传来娘的一句话，像耳语：“还说啥？”徐天好像看见云儿拿棍抵住娘，和战斗片里演得一样一样。赶紧查一查微信里有多少钱，全给云儿发过去——钱算个球！
　　 这以后，徐天就带着病工作，并且越病越活得明白。放年假的时候，除了给娘买了件羊皮祆，还给云儿带封信，题目上写着：离婚协议。他不年轻了，可也不想委屈自己。
　　 一进家就着急把娘的门推开了，云儿正一手揽着娘，一手抽娘屁股底下的尿不湿，哈哈笑：“又拉了吧？没羞没臊的，恁个老不死的都折腾俺仨月了。”娘就答：“可不能死，恁好的媳妇供着，菩萨娘娘不敢收。”看那脸，红艳艳的，成了高处的老菊花。
　　 原来娘是真得瘫了。
　　 徐天又紧张又惊讶，张开了嘴巴想不起来合。盯着云儿，还是那讨厌的样，没变化：大脸盘、大嘴巴、铁塔似的腰。但是他变了，肚子不胀了，心不坠了。
　　
　　 2022.11.5库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