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和父亲谈到了死亡(杂谈随笔)
和父亲聊到死亡
具体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了,但是我可以肯定,就是在正月里。下着雨,空气潮湿而寒冷,围着火炉,父亲喝了点小酒,在他还没有开始打盹之前,我们随便聊着。
不知道是怎么提起我祖父的,父亲说,“人其实有你爷爷那么大寿数就可以了,再大了就没有意思了。”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感到很震惊,在农村,有一种说法——“子不满父”,即子息的寿数不会满过父亲,虽说这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不具备可信度,但是一些老人却奉为至理。作为一位传统的中国农民,父亲的思想里深受这是似是而非的谬论的影响,我是能够理解并接受的。
但是,我一想起父亲今年66岁,祖父在去世时,78岁,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并不是害怕父亲在某一天会驾鹤西归,离我而去,而是突然觉得,以前认为很漫长的生命,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行走之中,白发暗生,垂垂老矣。
其实,父亲是一个对死亡无所畏惧的人。去年,他的棺木就打好了,木匠师傅做完最后一道工序的时候,我和父亲开玩笑,“您敢不敢躺进去试试?”父亲笑着,就睡了进去,在棺木里面规规矩矩躺着,长短,宽窄他都认真地比试了,然后说,“合适得很。”在乡下有种说法,躺进刚做好的棺木里睡睡,能够治腰杆痛。
只要我们村里的人去世了,只要我在村里,我都会去帮忙抬一程。其实,这个习惯,是我父亲教给我的,——父亲常说,人死望归土,死后的入土为安是一个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件事情,只要能去做的,就要尽量去做。不要去管他生前做了些什么,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一笔勾销了,哪有活人去和死人计较的?父亲个子不大,气力更是不行,但是每次送老人归山,他都会参与。
“人过六十,年年防死;人过七十,月月防死;人过八十,天天防死,人过九十,时时防死。”在我们的那个村庄,一些老人对死亡很坦然,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都看得很开,“人活百岁都要死的。”或者说,人生百年,都是在赶赴死亡的盛宴。
这个赶赴过程,则是人活着的意义。死,是人生的归宿,但并不是活的目的。
父亲幼年丧母,中年殇妻。由于自小的人生境遇,在我母亲去世后,他横竖不再续弦,“有后娘必有后老子,有后老子必有后娘”,父亲不想在我们的人生中看到自己的过去,也正因为如此,在我和前妻离婚时,他说,“细娃由我带,无论怎样,爷爷总是亲生的。”
从那天和父亲突然聊起死亡之后,我的内心一直有种惴惶。——父亲的所有年华都在多舛的命运中苦苦挣扎,在我学会并能够面对人生的艰辛时,他的生命,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对于父亲,我是很愧疚的,在数着他薄如蝉翼的人生时,这种愧疚愈发浓烈。有时候我和他谈起过往中的心酸事,他从来都不去责怪任何人和任何事物,他觉得,“那些都是命,既然是命,只要活着,就逃不脱。”同时,父亲还对我说,“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亏欠,我们生在了一个家庭,就是是一个整体,谁为谁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和父亲一样的老人,只要能动弹,就绝不会虚度一天,他们会去田间地头劳动,会将种出来的粮食和果蔬,给他们的儿女带去。生病了不愿意弄药住院,因为他们的一生,积累了许多偏方,去找寻一些草虫木根来煎汤,甚至于他们还会迷信,以为烧纸化符就能够消灾弥难。这些老人,生怕自己的活着,成了孩子们的负担和拖累。所以,他们能够含辛茹苦,忍辱负重。
我并不担心,父亲的寿元,会高于或者低于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