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我的“面包”情缘(散文)
我说的“面包”是指的面包车,不是入口的面包。
一晃又是10多天,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小区封闭只进不出,闲来只能在小区里面转转。不经意间又转到了去年新买的车旁,我看着车上积满的落叶和灰尘,不由得想到了最初拥有的两辆面包车。它们虽然很普通,但是我每天只要有工夫都会仔细地把它们擦拭干净,一尘不染。
面包车原本是为了拉人设计,但由于北京货车限行的现实问题,慢慢都演变成了拉货用车。那两辆车承载了我十年的青春岁月。
一
我是2002年拿的驾驶本,2004年拥有的人生第一辆车——松花江小面。说起这辆车还要感谢我的前老板,那时候公司蒸蒸日上,老板日进斗金,公司氛围也很好,在不大的公司处得像一大家子。
老板这人有个“毛病”,如果有两天销售稍微差了些,就会大排酒宴。他总说,钱赚到了就得花,不花出去,老天爷就不会让你赚更多的钱。老板喝美了就爱许愿,一次脸红耳赤之际,端起酒杯,大着舌头,说,下个月谁的业绩能超额完成某个数,就支持大家买车,每人额外补贴五千元。五千元放在今天也不少,何况在2004年,真是大手笔,太诱人了!
后来我和另一位女同事都幸运地达到了标准。老板说话算话,说限期买车,过期不候。那时候我前一年刚刚在老家买了楼房,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手上确实没多少钱了,就从实用角度出发买了一辆松花江面包车,我清楚地记得办完手续不到32000元。用它平时可以代步,有些个零碎活儿,公司不值当派车去的,也可以自己开上车给客户送过去,省去了雇车的麻烦,还能赚个油钱。那个女孩儿的买是奇瑞QQ,小巧玲珑是也很适合她。老板也兑现诺言,车到位,补贴到手。老板有着北京人的豪爽、格局,他是我来北京后认识的第一位大哥,也是人生走出低谷的引路人,在我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在这个行业稳住脚,并受益终身。我们老同事现在见面还常念他的好,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很多年了。
那时候外地人在北京是不允许买车的,需要找北京人背户。还好,我媳妇儿老姨嫁给的是北京人,在北京房山区。她家的孩子叫穆迪(女),那时候很爱来找我媳妇儿玩,刚刚过18岁,就用了她的身份证买的车。为什么这件事交代这么清楚?因为有一个真实的笑话和大家分享一下。
直到网络发达的现在,车保险快到期了也会有很多电话营销找上门,那时候更是如此了。每每车辆保险快期到了,我的电话都会被打爆。我是做业务,虽然那时候电话费用很贵,接打都要每分钟四毛,但无论什么电话也是不敢错过的。我这边一接通说你好,那边反应快的就是“您好,请问是穆先生吗?”反应慢的就是“穆女士吗?”我一听就知道八九不离十卖保险的。几年后我已经开公司了,一次正在银行柜台办理支票入账,遇到了电话诈骗,和骗子之间发生了一件啼笑皆非的事儿。
接通电话,骗子严肃的问:“你是穆迪吗?”
我以为又是保险公司,且没礼貌地直呼其名,就没好气地说:“正忙着呢?有什么事儿吗?”
骗子还是很冷静,一口东北口音:“你摊上事儿了,知道不?”
我不耐烦:“啥事儿?”
骗子冷冷地说:“你得罪人了不知道吗?有人让我给你松松皮子。”
我不等他说完,就说:“那就来吧,我在房山邮政大钟下面等你们!”
“呀呵,够横的,你就不怕……”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吧,两肩膀扛个脑袋,谁怕谁?”我心里没鬼,也听说过类似骗局,也是有心逗他。但是一下把骗子唬着了。
他竟然一时语塞,憋了半天,说:“你——你等着……”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把收支票的大姐吓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的惊恐。
当年过年我把这辆车开回老家,在村里也算不大不小的新闻。那时农村正流行买城市淘汰的几近报废的二手车,三五千就能到手。胆子大的往往驾驶本也没有就敢四处乱开。我家原来在农村属于贫困户,几年工夫土鸡变凤凰,去年买了楼,今年又买车,自然也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还记得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一个远房二婶还在反复跟我确认是不是买的二手车。殊不知在当时农村基本月入七八百的时候,我已经连续五年月入几千了。在脱贫路上,我是跑步进入小康的。
虽然那时候我在老家也算是有车有房,腰挎手机的人,但是父母总是劝我,行事要低调,日子刚刚好点,别让人家戳脊梁骨,说咱翘尾巴。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总是小心翼翼,每当村民向母亲问起我的收入,母亲总是淡淡地说,也就一千出头,孩子在外也不容易,哪哪都得花钱。这种品质也深深影响着我,低调,再低调!直到现在,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外吃工作餐,几乎永远都是路边小店一份刀削面或者拉面。
买的大面是一辆二手福田车,严格来说是三手,也有着曲折的故事。大面车主叫李季,是当时他所在公司员工,他北京人,这辆车也是他给公司老板背户的,车办的是分期付款。他们公司经营汽车润滑油业务,后来车抵账给我老乡安子,安子和我朋友是同学。车在安子手里也没什么用,恰巧我用小面拉货不够实用,这一搭桥,车就转给我了。分期付款由我继续,约定好分期完了保证过户。我随后就把小面卖了,那时候小面已经跟随我跑了7万多公里。我跟我的第一辆车缘分就算尽了,也再没有叫我穆先生(女士)的了!
分期结束后,麻烦就来了,卡壳卡在当时办理分期的汽车服务公司那里。公司负责接待的人找出合同,拍在桌子上,煞有介事地说,当时合同约定三年内的保险必须在他那里上,你们只上了一年,后面两年你们要补上,总共一万多块钱。我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大概这合同当时就埋着雷,他们就是等着吃这块儿的。大本在他手里,合同摆在那,谁有那精力跟他打官司吗?我软磨硬泡,后来对方说至少得给五千。我又去挨个找这三家协商:李季说他只是背户的,不管;原来公司说抵账给了安子,不管;安子说我也没辙。最后我一生气,那就先开着再说,我也不亏啥,谁怕谁!其实后来才知道,这事儿我亏大了。2010年北京出台政策,限制车牌号,一人限购一辆车,还需要摇号。这辆车因为是别人的户,影响了我一个车牌号。幸亏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辆北京号牌轿车,要不就惨死了。后来从2013年开始我名下企业参与摇号至今,始终都没有中签。目前一个北京车牌私下出租一年就是15000元左右,这亏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便是社会吧,不必怪谁,也不用遗憾。人生就是如此,这都是小磕小碰,算不得什么,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二
这两辆车都给我立下了汗马功劳。自己开公司后,这两辆车都经过改装,加了弓子板,拆了座椅,车箱底部加了薄铁板,变成钢筋铁骨,跟着我栉风沐雨。小面基本只能拉一件纸,大面就是两件。每件纸根据品牌、克重、规格不同重量略有区别,大约在一吨上下。
面包车拉货算是客货混装,属于违法行为。开车人都知道,罚点钱还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全国实行驾驶本12分制以后,客货混装也开始扣2分,这是最要命的,开车出门就更需要多带个心眼了。
开车要有眼色。早晚高峰期,路上既不好走,交警又多,要尽量避开。好在库房是24小时服务,我都是起大早干活儿。“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也可以躲着障碍飞,等交警一上班,我的第一趟活儿就基本到位了。中午也是一个比较好的时段,路上车少,交警也去吃饭了,安全系数也高。走得多了,每个路口,每座立交桥下,交警执勤时间和地点大概也能摸个差不多。每天都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我是“藏在面包里的老鼠”。冬天交警喜欢站在阳光下执法,暖和;夏天当然就爱在是桥洞下,树荫处的凉快地儿。开车要尽量走左侧快车道,这样即使被交警发现,他嫌麻烦有时候也懒得管,可以侥幸通过。如果点儿背了,警察叔叔敬了礼,咱下车要有个好态度,软磨硬泡求放过,争取宽大处理。不罚是不可能的,最好能罚个最轻的,比如说按照50元不扣分的不系安全带处理啥的,要看运气。如果说一两个交警执法是还能跟他们磨叽磨叽,但命苦碰到联合执法,就只有认栽了,大家都盯着呢,再磨叽也没用。反倒是北京开重要会议时候,警察没空搭理我们这些讨生活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那些潜在的犯罪分子呢。
最苦一次是碰上了路政执法,他们是最狠的,直接开了伍仟的罚单,让我郁闷了很久。
装卸车是个技术活儿,也是体力活儿。拿装大面为例,前面一件差不多可以直接捅进去,后面一件由于后备箱后盖的缘故,就需要一些技巧了。我先要把面包车熄火,挂上倒档,然后叉车司机需要从纸的窄面探进去半个叉子,把纸挑起来,在我的指挥下,试探着慢慢前进。这时候叉车司机完全是盲开,看不到后盖下面任何情况。我一边指挥,一边把后盖往下压,直到纸的另一侧进入车厢,示意司机停住。随后拿一节随车携带的木桩支在叉车一侧的纸托下,让司机放下叉子。这时候纸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车厢和木桩上了。叉车司机再往后退,撤叉,再起,再顶,我再压后盖,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这件纸就顺着车底铁板滑进去了。要是赶上比较高的纸件,还要提前拆开,搬下来几令纸放在两件纸之间仅余的座位上。装完货,车被压低一大截,弓子板压平,车轮几乎要跟内轮罩挨上了。所以开车一定慢起缓刹,时刻注意安全。
凡是需要面包车送货的厂子几乎都是五环里面的小厂子,能有个手动叉车就不错了,大部分都是人工卸车。这时候我就变身装卸工,跟工人一起搬运。工人喊累我也不能附和,有的还要给他们买水买冰棍买水果。说句不恰当的比方,“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们在老板面前一句好话,一句恶言,对我来说都是关乎成败。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抬手不打笑脸人!
越是机关单位的印刷厂越是大锅饭那一套,即使有闲人有只会给你喊加油,还要包涵你纸码放得是不是整齐。当然也有态度特别热心的,夏天提前把西瓜给泡上,干一会儿就递烟让休息的。碰到顺心的心里也是暖暖的,即便少赚点儿也畅快。最费力的是往地下室搬运,扛着80多斤的纸,下楼梯,几十米远,一吨货,一个人,一身汗,没有个好体力还真吃不消。
夏天空车是可以开空调的,重车不行,发动机带不动。还好,冬天暖风管够。无论冬夏,每天一身土,几身透汗,当时也不觉得有多苦。为了这个家,白发苍苍的父母,娇妻幼子,这又算得了什么了呢?比起我刚到北京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夜宿路边水泥管子,已经好了千倍万倍,咱要知足不是?!
手握方向盘,开车在路上,总会遇到不测,最惊险的有两次,都发生在大面上。一次是冬天,小雨后又覆盖了一层雪,冷风嗖嗖一刮,路面就变成那种大型溜冰场。我送完货开着车走在山路上,为了躲避骑车摔倒的行人,方向盘打得急了些,再踩刹车,车就开始打横侧滑,我心道完了完了。要不是路边上一棵大树挡住了车,险些翻到山沟里去;另一次是被不靠谱的修理厂坑了,那次我刚加满的油,有点小问题,让路边修理厂简单弄了弄。我徒弟刚学完车本,那天跟我在一起,手痒,我就让他开着,也是空车,我俩抽着小烟,听着歌,美美地走在五环上。我无意中扫了一眼仪表盘,咦——怎么就剩下半箱油了?我让他赶紧靠边停车,掀开机器盖子查看。我的娘啊,我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喷油嘴的管子没拧紧,汽油正呼呼地顺着滚烫的、颤抖的发动机在往外流淌,蒸发。这时候我们车还没熄火,甚至嘴上的烟还在燃着。这要是不小心着了火,我俩估计谁都跑不了,小命都难保。
大面跟随我的时间更长些,足有六年之久,行程超过30万公里。后来业务越来越多,妻子又怀二胎,我自己又是开车又是接业务电话,还要送发票,取支票,跑银行实在也忙不过来,就经常雇车。再后来随着北京对环境污染问题管理得越来越严格,印刷厂也逐渐搬出五环,甚至搬出了北京,大多留在了环京地带。面包车也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2013年我转手出去。当然没法给对方过户,写了个协议,卖得便宜一些。
三
人配衣服马配鞍,这话一点不假。有几次和朋友,客户约着去吃饭,我开面包车过去,别人的车到饭店保安都要敬礼,笑脸相迎,安排车位。到我这里就把我当成送菜送啤酒的,理都不理。经常有朋友也劝我不要舍不得,要看大局,很多客户除了从你的言谈举止了解你,还要从你的车辆配置上看你的实力。你看,办个信用卡,贷个款,还要看你的房子车子呢。
随着时间推移,我也小有积蓄,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观点。2010年后来也买了自己心仪的第一辆轿车,2021年又换了第二辆。这几年随着网络的推进,发票快递了,货款网银支付了,送货都全交给车队了,出门的机会就少了,车也动得少了。尤其近三年疫情反反复复,车经常一停就是十天半个月,自然落满了灰尘。
可恼的是现在体力活儿少了,出汗的机会也少了,毛病却增加了,这老胳膊老腿老腰不是这疼就是那痒痒。对了,这车不是脏着吗?我还是赶紧提桶水下来自己好好擦擦,运动运动,出出汗,没准这浑身的毛病就能减轻些了。
每当路上遇到贴有标识的货拉拉,快狗的面包车从面前经过,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面包车岁月。在马达的轰鸣中,面包车的喘息声中,我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在北京有了立锥之地。那是人生的上升期,面包车承载了我最好的青春,最多的欢乐!
2022.11.11原创首发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