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奇】残荷亦美丽(散文)
一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秋雨一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现在已经是农历十月中旬,今天就是立冬。我家的两棵桂花树,与其他植物一样懵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该什么时候开花了。这几天好像才突然醒悟,散发出醉人的芳香,一些小小的黄花白花,一枝枝,一簇簇,竟然是生机盎然的样子,正在招蜂引蝶,一片热闹!
桂花树是在慢慢地等待着季节的脚步,多么有情有意啊。
我很少有闲情雅致到处逛荡。今天吃过早饭,我也学着做一回高雅之士,往不远处的荷塘边漫步,望望不远处的山,看看眼前的水,听听林中的鸟,感受一下今年冬初的特殊景致。我尽管天天与大自然接触,但周围的一切很少有心思去细品,去体会,去感悟,这次来个心血来潮吧。
温度还有28度,山上有人叽叽喳喳,在捡野茶籽。不时听到相互呼唤,一是怕迷路,二是壮着胆子,三是辨着方向。捡茶籽,得有好视力,我从小视力就差,不敢扎堆。微风吹来,全身舒服,没感觉到冷。往年的此时,荷塘已是“留得枯荷听雨声”了,周围也当是“乱菊残荷,节物惊秋暮”一般。今年的荷塘里的“残”,来得相当慢,宛若素净温婉的女子,不疾不徐,不动声色在时光中悠悠漫步,在季节的眉梢慢腾腾晕染,就是不肯谢幕。池塘边,几棵大树的下方,硕大的荷叶还舒展着,中央有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滚动着,在微风中秀着各种动作。它们躲在季节的角落,不知冬天已临近,还在享受着夏天的浪漫气息,延续着夏日的风采。只是颜色从浅绿变成现在的深绿,如历沧桑。这是它们独有的天地,外面的世界与它们好像没什么关系,静心守候宁静。就跟现在的我一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无需管,什么也管不了,置身事外,做一回自己。而池塘中央的荷叶没有任何遮挡,独当八面,大部分叶片的边缘有一些卷曲,有些枯萎,也一部分的叶片已呈灰褐色,完全垂下,哪怕是反常的秋冬季节,它们终于不再执着,欣然接受季节的安排,但身子却是直挺,风骨犹存,威武不屈。
真地从心里佩服,从古至今,一些文人墨客就荷塘、荷叶、荷花,不知写出了多少的锦绣文章,写出了多少华丽诗词。写秋荷的更是不计其数,什么“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干”;“客思残荷外,农功晚稻前”;“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等等,这些灵感来自哪里?我痴痴地看着这些似残非败的荷叶,也想从脑海里狠狠地搜刮几个文绉绉的句子,可我道行不精,也可能是情不够深,或是缘浅,没能觅得佳句。曾经美颜渐渐衰残,是将千年的美梦沉醉,还是要将千年的荒野妩媚续个来日方长?我想,它们是冰清玉洁,心里十分清楚,知道我几斤几两,写不出也不会见怪。有一个好好观赏的态度,残荷也知我心意的。
二
沿着池塘慢慢悠悠地走着,看着碧绿的水面出神。今年是大旱年,池塘只有中央才有一些水。水,静静的,浅浅的,微风掠过,层层涟漪轻浮动,残荷晃晃不离茎。突然有两片残缺荷叶引起我的注意,它们的茎杆向对方倾斜,但又不曾倒下,两片即将枯萎的荷叶挨挨挤挤,像是搭肩,像是拥抱,像是搀扶,是羞涩状,是快乐情,是满足感。有时候我想,植物的风景里,都是用特别的语言在说着什么。
残荷的姿态,撞击着我的心。昨天晚上看到的一个抖音小视频在我眼前一闪。
视频是这样的:一对全部失去四肢的夫妇,两人煮泡面吃,他们配合着用嘴撕开调料包,男人咬住小包装袋的一角,女子咬住同边的另一个角,两人同时用牙咬住,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撕开,然后男子将调料用嘴叼住抖落到容器里,其他几个包装袋都是如此这般。再用嘴打开电源,煮熟,又用嘴关掉电源。再,女子用嘴将绑有汤勺的套子稳住,男子将只有几寸长的半截手臂往套子里钻,最后他们用嘴将绑带拉紧扣住,用这个仅有的汤勺你一勺我一勺开始用餐。男子首先喂给女子,然后再放到自己嘴里,吃上一根面条有时候也得尝试好几次。简单点说吧,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是用嘴来完成。要移动,就是用臀部左右蹉着。四肢健全的人,是非常简单的事,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却反复多次才能完成。他们还相互调侃,相互取乐,嘻嘻哈哈的,彼此的眼神没有怨念,没有失落,没有颓丧,只有温馨、只有恩爱,只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他们的高默契度,应该是数年来多次操作的结果。评论区里许多人说了许多的同情语,不少人说要是他的邻居会给他们送吃的,在日常生活方面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太值得同情,太值得可怜了。他们四十岁左右,我看得眼泪直打转,心很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我想他们肯定不是先天性的没有四肢,是成家后双双发生了什么意外,遭遇车祸?煤气爆炸?触电引起?等等其他。他们当时该有多痛啊,截断的部位那么长,连手膀连膝盖都没有。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他们自己弄吃的更不容易,在四肢高位截肢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乐观坦然面对,对生活满怀希望、充满激情,更是一个传奇。他们,就像两支残荷,即使花叶枯萎,用枝干也要互相支撑,不抛弃,不放弃。
他们是现实生活里的两枝枯荷苦荷,他们的日子里总是秋冬的气候,但他们就是要在这样的人生季节里,起舞着,缠绵着。
三
由此我想到自己,和他们想比,感觉自己太渺小了。
我一直认为,命运对我很是不公。从小到大,从大到快要老,都在为五斗米奔波。吃的是便宜饭,穿的是地摊货,胭脂香水与我无缘,金银首饰与我无关,常年累死累活,许多时候是无效劳动,干着事倍功半的农活。天天在房前屋后转,想外出,看看外面的世界,囊中羞涩;不知道坐飞机的滋味,不知道怎样坐地铁,没看过大海,没去过草原,没见过洋人。我有太多的未知领域,常常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孤陋寡闻,这辈子太不值得;经常呆痴痴多愁善感,觉得白来人间一趟。
想想这对残疾夫妇,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力量鼓舞着他们,他们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这些困难,敢挑战厄运,与命运抗争。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我能活过来吗,我能露出笑脸?自己能吃饭能穿衣?我能坦然接受?估计是一蹶不振,是自暴自弃,是怨天尤人,是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我好好的,想那些干嘛,现在的我,当珍惜眼前,把握现在,有力不吝啬,有光当发热,认真过好每一天。
再仔细想想,我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有什么理由怨声载道,抱怨生活对自己的不公?有什么借口在困难面前,颓废止步?我不该怨天尤人,老天对我已是另眼相看,对我已经非常眷顾了,它一直都在宽待我。好几次,我与死神擦肩而过,我当感恩才是。
我十一岁那年,为了完成老师交待的砍柴任务,放学后与同伴在山里砍柴,恰好踩中了一个土蜂窝。那土蜂一寸多长,它们倾巢而出,我被吓,一丈多高的悬崖,慌不择路就是逃,土蜂追着我蜇,头部脸上腿上到处贴着土蜂。还好下面有树枝有刺蓬接住了我,昏睡一天,妈妈用了许多土方法,将我救活。被蜇的地方,印记现在依旧。
十二岁那年家里修房子,用的那种大土砖,一块砖少说也有二三十斤。砖是一块一块地递上去或者抛上去,快到房顶了,劳力好的人站在大桌子上往上抛砖,上面的瓦匠顺手接稳。那天下午我打那下面走过,抛上去的砖,瓦匠没接住,正好打在我的头顶,当即晕倒。我醒过来时妈妈含泪抱着,在我头上摸着,我睁开眼睛,看看周围,没当回事,过一会又跑出去玩了。那时也没钱,没吃药,也不去医院检查,后来经常头痛头晕可能与这次受伤有关。
结婚后,生孩子,偏远农村还是老接生员,不去医院,我产后大流血,这可忙坏、吓坏接生员,万幸的是,老天爷最终还是保住了我的命。
我知道,这些只能属于坎坷的范畴,还不足以定义为艰难,与那对无臂夫妇相比,我是幸运的,和池塘里那两枝枯荷相比,我却少了苦中作乐的风骨啊。
谁在世上是一帆风顺?谁没遇到过磕磕碰碰,大灾小难。世间不幸者众多,天灾、人祸、意外、疾病、先天不足等等,都有可能将人打得遍体鳞伤,甚至令人绝望。不少人在灾难面前选择了退缩,从此一蹶不振,有的人则勇敢面对,越战越勇,从不言败。世上的路没有哪一条是绝对的平坦,也没有哪座山是不可登攀,没有哪条河不能趟过。比起那对残疾夫妇,我是幸运多了,起码老天留给我活动自如的身体,让我有劳动能力,能自食其力;让我的大脑正常运转,有思考能力,这平凡的幸福,我应当珍惜才是。
看看池中的残荷,叶片耷拉着,仿佛诉说着曾经的岁月,从繁杂到简单,从喧嚣到宁静。那一对脉脉含情的残荷,相互凝视,所经受的痛苦和打击只有它们自知。它们看似寥落,其实早有了铮铮铁骨,这种傲然之气,比盛开的莲花更美丽,更有魅力。
残缺的枯荷,美在残缺,这或许就是人生之境,是生活的底色,是繁华落尽的风姿,是历尽沧桑的回眸,也是凋零之后的盛开。
我被这残缺的韵味,给吸引了,我被这残缺之间展现的精神,给深深震撼了!
祝福那对失去四肢的夫妇,开心愉快过好每一天,世间总有暖,万物皆有情。也希望我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昂首阔步,笑对未来,活出精彩!
不知不觉,在荷塘边转了许久,快中午了,该回家做饭咯。吃饭的时候,池塘的枯荷做我的背景吧,我喜欢这别样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