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信笔母亲河(散文)
将目光投向昨天,停歇在书本上的文字将故乡照得金光灿灿的。令我想从故乡寻找自己的过往,寻找内心成长的过程时,都会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村庄是岁月的见证,也是一代代的人,来来去去的见证。村庄,经历了数不尽的风雨,但始终像我们的父母和祖先那样安详静默地守在我们的身边。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种沉睡,一种因为心力交瘁之后的停歇。
生长在身体上的蒿草,野蔬,拉拉秧,挤走了水草,青荇浪漫的沉梦。任由自己的狂热席卷着整个河床。河的灵魂——水,却在时光的踩踏中迷失在过往的烟云里。蒿草的主体,应着季节和人们心中的歌谣,从蓬勃走向衰败,从秋天,迈向冬天。它凝望着天空,向徐徐而来的白云憧憬着心底隐藏的浪漫。他们心中的浪漫是什么?是田野中的空旷,是树木,沟壑间的和唱。可是,阴错阳差,他们来到这里,来到被河床封锁的地方。于是,锁在长长河床上的野草啊,由苍茫走进了鼻塞的惆怅。
河床,被荆棘的蛮刺冲撞,被根与叶凋落的情愁感伤。没有水,任由忧的狂浪激荡,没有谁的脚步踏向荆棘的张扬。那些干透了的刺,附着在圆圆的小球上,骄傲,任性地穿透岁月,折磨时光,又有谁会将所有的情怀泼向失去灵性的河床,又有谁会招来令人回味的时光。
河流,曲曲折折穿过村庄的心脏,犹如古老乐章缓缓潺潺,清清爽爽。正是因为水与音乐的梦想,正是因为地势与生命不可分割的亲密,我们的先人用房屋和梦想把河流拥抱,对河流绵延无尽的情怀,他们将子孙的繁衍和生命急流的咏唱交织成一种辉煌。
爷爷,一个土得掉渣的老农民,一个为了生计到遥远的地方去做长工,心却被这河这村庄紧紧系住,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又回到了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地方。没有诗与文字的哀悼,只有苦难,和苦难中挣扎的妻子儿女。据说就在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爱他疼他的那条河也没阻挡住土匪的骚扰。河水承载这万千苦难流泻着悲愤和眼泪,被苦难折磨得木讷的人学会了坚韧,用苦难磨练出来的意志终究会撕开黑暗的帐幕,光明一定会到来。
河水悠悠,曲折蜿蜒,村庄留给河水的故事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波澜不惊。奶奶和村子的一切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转过一个又一个时代,生命的蜿蜒和时间的蜿蜒交叠在一起,构成了宏大的社会急流。
无论经过了怎样的社会变更,淙淙的水流总是绵绵不息。饥饿,贫穷与权势,富足焦灼在一起的纷然,困扰着河水边的每一个灵魂。在这种交替中,奶奶更加衰老。在我出世的时候,奶奶给我的印象就是满头白发,皱纹一道道,像粼粼波光一样。但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她却更加坚强和刚毅,她有着水一样的情怀和柔情。
一想到河,想到水,眼前就会浮现出许许多多被水濡染了泼辣与顽强的她们。《大平原》中的高安氏,《苦菜花》中的大妈,《杨三姐告状》中的杨三姐。尤为杨三姐最觉亲切。由于同在一条双龙河边,村子距离这么近,所以,那种亲切感是发自内心的。她又与我的杨祖母是同时代的人,所以,每每听老人们说起的时候,就仿佛发生在眼前一样。虽然她们随着时代渐行渐远,可是,这条河给予的母性的伟大和壮美时时刻刻敲击着我的心灵。
是时代造就了那样的伟大,还是那种伟大烘托了这个时代呢?满怀激情,走出村庄,走进河流,那个被封建时代禁锢了的女人们依然用生命的顽强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如今,奶奶和同时代的女人们迈着被封建裹残了的小脚走到了河的那边,凝固成了一座雕像,一座墓碑。多情的风儿写下了唯有它才懂的墓志铭,与这条河遥遥相对。
时代,又走出了万千女性,他们沐浴在时代风华里,用一首又一首清丽的诗篇,让苦难风雨中的先人们倾听新的乐章。一个又一个事件,一场又一场风雨,让河流目睹了风流人物主导下的世界。不管历史的风云如何冲击,河边拉车的老牛和田野上狂奔的马驹都踏不出走出饥饿的路径。水里自由的鱼儿目睹了饥饿的目光,并一次次成为蓝色目光里的牺牲品。女人们剪短头发,扎成小辫,随着时代沉浮,随着历史激荡。轰轰烈烈,风云过后的寂寞,还是有这些血肉躯体来承受。
幸运的是奶奶由于年老被隔绝在时代的角落里。悠悠端着簸箕,徜徉在河边的土路上,行走于碾棚里,端着高粱,谷子,玉米和白薯干,为了全家人的吃饭而将粗糙碾成精细。这些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小脚老太太们哪!在这里仿佛找到了一种逃避世俗的感觉,而此时的河,就是一条写满禅意的纽带,让走过它的人心灵上都会产生心有灵犀的感觉。走到这里的人,就是走在一条清修的禅路上,每一个脚印,就是一个虔诚的祷告。那些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也通了灵性,与那些走过风雨的人一起沉浸在灵魂的归途中。
一场地震,震惊全球。经历了浩劫的世界,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凄惶。不只是河流,村庄,就连整个世界仿佛包裹在一个硕大的黯然中,房屋倒塌,皲裂,河床里从地下世界喷涌出了新的沙土。人的心理在巨大的暗影中震颤,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于是,在这个灾难历经两年后,这个村子边将这条河流改变了道路。陈列在西岸的房屋全部拆除,搬到了河的东岸,而河流在村中心的路径被封堵,从原来房屋拆除的地方挖开。就这样,原来那条有着曲线美的河流被人为刻画成了畅直,一条被自然切割而成的美转化成了粗鲁和直接,那条被封堵了的线条如一段段伤痕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尽管在日月的消弥中,它的印痕逐渐抹去,可是,经历过那场震动的我,心头却常常在那条伤痕里煎熬。
岁月渐行渐远,年轻人脑海里没有存留河道老旧的记忆,而震撼人心的大的社会运动也销声匿迹,饥饿,也成为过去式。社会的发现也远远抛开了人的想象而日新月异,村子心中的河流故道被人遗忘,物质文明的发展才是主旋律。被挪移到村子西头的河流悄然没落成了一个沧桑的老人,被称之为魂魄的水不知去了哪里。我曾呆呆地伫立在河边,就像那根失去生命的老杨树,询问着那千百年来不曾离开村庄半步的灵魂,怎么会突然间消失了呢?遗落在您身边的儿女,用怎样的心境来朝拜您的圣魂呢?尽管贾平凹,没有踏过你身上的水泥桥,尽管莫言没有抚摸过您心灵的柔嫩。可是,他们笔下哪一个文字的思想不是来自与您一样清灵的魂魄呢?再说当稚嫩的孩童提笔描写心中的河流时,那滚滚浪涛和涓涓细流如何在那幼小的心灵里生成唯美的画卷呢?
无语的河流,无语的村庄,无语的孩子啊!真不知道梦想河流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获取的呢?手机上、电视里,带给你水的激情,必定离你的家是那样的遥远和空灵。如果作文的题目让你写家乡河流的时候,你的感觉又是怎样的呢?
情思,萦绕在干涸的河床中。凄凉的秋季,风从北方吹来,摇曳在河岸上的白杨树似乎遥望着梦想逝去的方向。黄色,红色,绿色交织的凄然,正在拼凑着一幅凄凉的图画。透过图画,我看到了先人们紧蹙的眉峰。眉峰的那边,余华正在用笔描摹着家乡河流中秋水长天的风景。余秋雨摩挲着霜冷长天的封页,努力思考着什么。是不是踏遍祖国山河的他,也要来到冀东大地,把我家乡的这条河写一写呢?
写杨三姐,写成兆才,写生活在双龙河畔的男男女女。写他们的勤劳的生活,那是最好不过的。可是,当目光和笔墨触及到河流的时候,失去了灵魂的河流怎么让他起笔呢?我默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