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远去的叫卖声(散文)
一大早,雪松路上“江米——甜酒——”“卖——山药”,声声叫卖声像闹钟准时唤醒熟睡的人们。这些叫卖声,与窗外的鸟鸣声、小区内晨跑的脚步声、妻子做饭的锅碗瓢盆声,奏出了一首都市生活协奏曲。
记忆中,行走在村庄里的叫卖声,行业多、花样新,或洪亮或浑浊,或嘶哑或高亢,或粗犷或清脆。有的像唱山歌、有的似哼小调,有的像唱戏曲,有的类似顺口溜。有的忽高忽低,有的拖腔很长,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节奏感强。
这些方言南腔北调的,原本聒噪,但在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中反倒显得和谐平实,听后绕梁三日,让人回味无穷。
老家所在的农村离城较远,附近没有集市,经常有一些走村串巷的小商小贩沿村叫卖不绝入耳,小贩们的到来,不仅方便大人们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也让孩童们心心念念,吸引着他们的好奇心。
最常见的是货郎担。一个担子担两只木柜,百货杂陈。针线纽扣、宽紧带、生发油、花露水、小儿玩具,他们晃晃悠悠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一手拿着个拨浪鼓,左右摇动叮叮咚咚,边走边摇边唱:鸡毛鸭毛鹅毛,破布头破鞋头头发丝,旧书旧报纸旧衣服换糖啦....
大人们一听到货郎担的吆喝声,赶紧找出提前收集好的废旧物品换来剪刀、针线、顶针、木梳,蛤蜊油等。而拨浪鼓的声音对孩子们更有诱惑力,他们把偶然捡到的硬币,悄悄藏起来;有的弄来几管牙膏壳;有的手里拿着鸭毛鸡毛;有的则盯上家里一堆破铜烂铁......
货郞担的拨浪鼓声越来越响亮,声声入耳,小孩就像打了鸡血,精神十足,偷偷拿着大人备好的东西去换些好吃的糖果或玩具。货郎收到废旧物品,用刀在圆盘似的糖糕切上一刀,再用小榔头在刀背上一敲,一块麦芽糖就切好了。如果有小孩嫌少,他会故做大方再敲出一小块。
村里的妇女多会绣花,绣衣服、绣花鞋、绣手绢、绣童帽,还有花卉、喜字、寿字什么的都要有花样。货郎那里都有,他有一本大簿子,夹着一张张剪纸,任你挑选,若是你自己另有要求,还会当场剪出新花样来。
春暖花开之时,气温渐升。村子里总会响起卖小鸡的吆喝声。这些商贩都是孵化小鸡的高手,个个挑着两个大大的竹匾,竹匾里都是黄绒绒的叽叽喳喳叫的小鸡。“买小鸡啦,买桐河街的大种鸡哟!”桐河街的种鸡在我们那一带很出名,洪钟似的吆喝声,很快就响彻整个庄子。
村里家家户户都养鸡。鸡蛋、鸡毛、鸡胗皮都可换钱,如果养到年底更是贺岁祭祀待客必备的大菜,能生蛋的母鸡常常被称谓是家庭“小银行”。卖鸡的商贩一旦被叫住,往往会有很多人围涌过来成一圈,你捡我挑的,好不热闹。
最有味道的莫过于来村里买豆腐和凉粉的叫卖声了。豆腐常拿回家做菜用,而凉粉是可以现场吃的,光滑而透明。食用时放上醋和蒜汁清凉爽口,味道鲜美。如果有人买上一碗吸溜溜地入嘴,总会引得大家馋虫爬出,口水直咽。于是你来一碗,他来一碗,争先购买。
“花米桃,三分四个,香脆酥甜。”花米桃是一种糖稀粘爆米花团成的球状小食品,大小不一,甜甜脆脆的味道,很受孩子和老人们的喜爱。“好吃糖豆,一分一颗”,这叫卖声极具诱惑力,小孩子一听,口水直流,藏在口袋里的一分钱,就免不了乖乖交了出来。
在盛夏,西瓜的叫卖声如同条件反射一样,一旦响起会让人们垂涎欲滴。那时的瓜商往往走了一个就会再来一个:“来,好吃保甜的大西瓜哟。”一会儿另一个瓜商再吆喝:“沙壤西瓜,无籽西瓜,快来买呀。”
夏日艳阳高照,有时忽然传来几声:“雪花棒冰3分头,奶油棒冰卖4分”,这声声甜言蜜语吊足了孩子们的胃口。
上学时读鲁迅《孔乙己》,里面有孔乙己吃茴香豆的描写,家乡的供销社和饭店里都有的买,叫蚕豆。一个陶瓷坛装了满满的,价廉物美经济实惠,被乡下人和酒店作为四季常备的喝酒茶,也是孩童入肚饱食解馋的好零食。
因此有专门蚕豆生意的摊贩,他们的叫卖当时很有现代的味道:“蚕香豆,味道好;不吃过的不知道,吃过的忘不了。来---吃五香蚕豆噢。”我乐感不强,但这叫卖确实就像一曲小调,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记忆中卖吃的叫卖声实在太多,比如卖糖炒花生杏仁的;卖五仁膏糖的;卖山里果石榴大鸭梨的;卖南京乡甘蔗的;卖烧鸡卤猪头杂碎肉的......各有各的吆喝,各有各的腔调,在那物资贫乏的年代,都是满满的向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村子中间的空地上“砰!”的一声闷响,惊动了一村乡邻,熟悉而独特的声音在告诉人们:崩爆米花的来了。爆米花的设备比较复杂,有崩爆米花机、风箱、火炉、引燃用的焦炭,还有一个长长的布袋子,需要放一架子车上才能拉完。
听见爆响,孩子们纷纷拿着搪瓷茶缸装满玉米,搁竹篮子里去排队。爆米花的一边拉风箱,火炉里的火苗旺旺的火舌舔着锅底,一边用手旋转着被称为“黑炸弹”的爆米花机,看看快到时辰,瞅一眼压力表,然后猛摇几下爆米锅柄。
大伙如鸟散状,胆小的会躲远一点,那师傅起身弓腰,将锅口调转方向,对准撑圆的麻袋口,手脚并用,猛敲阀门——砰的一声,青烟冒起处,爆烈的玉米瞬时冲出热锅,一个个心花怒放地被麻袋便尽收入在囊中。
声音响过,围观的孩子们便一窝蜂地聚拢过来,拣拾散落地下的米花……
难得有时也会有卖鱼卖虾的。
渔郞挑着两个桶一路叫卖过来。“虾哟---鱼哟”,“虾哟——鱼哟!”中间停顿两拍,第一个哟音拉得长,喊鱼时声音却能短促的煞住。小时候,觉得最鲜美的食材就是鱼虾了,我们那里河多,夏天和小伙伴们下到河里摸鱼摸虾的,冬天里如有客人母亲总会提前把买来的鱼虾浸在水里。
当然,叫卖声远不止这些,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农家人的生活境遇和精神状态,都在这一声声低吟浅唱里代代延续。
古时候的叫卖,也叫“唱卖”,史玄在《旧京遗事》中追念道:“京城五月,辐辏佳蔬名果,随声唱卖,听唱一声而辨其何物品者,何人担市也。”宋代吴自牧《梦粱录》记载都城临安“街坊以食物、动使、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门歌叫关扑。”
“歌叫关扑”就是歌乐戏唱的叫卖兜售与投壶抽奖游戏的结合。
在这些叫卖声里,无不呈现着各地的独特的文化记忆和城乡风情。如老天津卫的叫卖、姑苏的吆喝、太原的市声、南京的吆喝……这些叫卖声,见证着文明迭代、时代变迁,既有生活的艰辛也有甜蜜。
乡村的叫卖声,悠远而又清晰,汪着一种委婉的乡愁,带给我们欢乐和美好的享受。它是一幅生动自然的民俗图,烘托出一种极具烟火气的生活场景。
如今,由乡村到城市,偶尔也会听到电喇叭传来的叫卖声。但耳畔回荡着原汁原味的吆喝叫卖声,已渐行渐远。那些热闹有趣的动人画面,淳朴动人的乡音乡情,已经深深烙在心底,难以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