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凉爽宜人。露珠儿晶莹在细细的八根草叶子上，眨动着眼睛。蛇赖皮拖拉着凉鞋，不管不顾地踏上这些野草。
　　 “娃们暑假不上学，这路都被八根草占去哩！”他嘟囔着，忽然柿饼脸上绽开了得宝似的笑容，龇着黄牙，挤出一句顺口溜来：
　　 “前靠河，后靠山，哪家不吃山白干？
　　 八根草，不要脸，一天不踩他就撵。”
　　 碰巧黄鳝也背着个粪篓子早起来拾粪，听到蛇赖皮的嘀咕，哈哈大笑：“吆，蛇赖皮！大清早就诗兴大发呀？”蛇赖皮蔑了他一眼：“黄鳝，黄鳝，见洞就钻。集体有活，它就晒蛋。”黄鳝被揭了小辫子根,悻悻骂了一句：“晦气！臭赖皮！你等着吧。会有人来收拾你！”
　　 蛇赖皮对着黄鳝细长的背影得意地唱起了梆子戏：
　　 王小今年整十七哎！
　　 没爹没娘没亲戚，小毛驴——
　　 小毛驴是我的老伙计啊咿——
　　 大年初十年初喜，大姑娘，小媳妇儿
　　 头上擦得亮亮地，身穿大红花布衣
　　 回娘家，走亲戚，适逢王小碰上了好生意啊咿——
　　 “哈哈——你还王小赶脚呢！也得有个俏媳妇让你调戏？只怕你小子这辈子跟女人无缘喽,哈哈——”忽然林子间传来的声音吓了蛇赖皮一跳。“是憨子大娘啊！你拾地皮那？这东西好吃，回头炖了锅地皮鸡蛋汤，可别忘了给我留一碗。”蛇赖皮有点讨好地说。这憨子可是这方圆几里地出了名的媒婆呢.“哼！就你？你可别去吓坏了我的胖孙子！每天夜游症犯了就犯了呗，非唠叨什么你是书记！还要撤谁谁的职！等着吧，小心谁来收拾你！”
　　 蛇赖皮还想着再和她套套近乎，可是憨子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了。于是自嘲地对自己说：“这憨子！真是比猴还精哩！”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创造的外号，一一套在了每个人的头上都合适无比。时间长了，大伙似乎忘记了彼此的真姓名。于是，蛇赖皮又得意地吼起了梆子腔：“马大宝我喝醉了酒---”
　　 初秋的太阳迟迟不肯露脸。蛇赖皮挎着粪篓子，顺着山坡，转悠到了南晒场的时候。村庄里还是很安静。只有早起的鸭群在场北的小河里扑棱棱出闪闪水花,亮闪闪地和着腾腾的水气煞是好看。还有几团若有若无的晨雾轻纱样罩在河面上,似乎给几对嬉戏的鸭夫妻罩上了帐子.这让蛇赖皮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鸡腿，肥嫩嫩。想她白天黑夜不想睡。”蛇赖皮露出了少有的忧郁神情。远处飘来几声孩子的哭声更让他浮想联翩。这孩子就好象是他和俏寡妇母鸡腿的杰作,正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撒娇着朝着他喊爸爸呢。
　　 自从母鸡腿死了男人。蛇赖皮就开始了爱情梦。
　　 蛇赖皮日思夜想着这个女人。每天黄昏，他都会伫立在寡妇家不远处，痴痴地朝那窗口望着，风雨无阻，大约有一年之久。那块地被蛇赖皮蹭得溜光水滑，以至于好几年后还是不长草。
　　 每日，蛇赖皮戴着草帽。扭动着腰肢，双眼痴望，嘴唇干裂。似乎成了石像，也形成了村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寡妇终于有了意中人，嫁了。蛇赖皮的每日罚站才宣告结束。
　　 孩子的哭声愈来愈急了，蛇赖皮循着哭声挪开了脚步。原来是主任鬼子的小妞正在晒场上的蚊帐里面哭嚎。大概是醒了见不着大人害怕呢。
　　 “这鬼子，安的什么心！秋粮还没全部上场呢，看得哪门子场吆！大人都死哪去了？”
　　 蛇赖皮撩开了蚊帐：“别哭别哭！”哪知道小妞猛然间见了一张说圆不圆说扁不扁满布着蝴蝶斑的赖皮脸，哭声更尖利了。“别怕。我走还不行么！”蛇赖皮还没有转过身，背上已经结实挨了一棍子。
　　 “狗娘养的畜生！这事你也干得出来？我打死你！”鬼子一边打一边骂。
　　 等大伙被鬼子的闹声惊动了聚拢来。蛇赖皮已经像狗一样蜷在地上了。
　　 “主任.这是怎么了?”大伙可不敢当面喊主任李其为鬼子。鬼子一边气愤说着一边拿出了他的现代化大砖头报了警，说蛇赖皮企图强奸他女儿。
　　 大家都纷纷指责蛇赖皮不是人。
　　 蛇赖皮蜷在地上，早被李其打得面目全非，可嘴里却一直象狗一样,呜呜着：“我没有。那个小丫头，还不如我……我只是听她哭得厉害。你是在故意坑我……”
　　 不一会，警车来了。把蛇赖皮装进去又叫唤着拉走了。鬼子主任也跟媳妇抱走了小妞妞。
　　 人群像炸开了锅：“这个老光棍。四十多了未见荤腥。也或许能干这事情......只是，这，这也太缺德了，造孽呀！”
　　 “唉，这个蛇赖皮！前一阵夜游症犯了，夜半三更的爬到房顶上大声高气叽里呱拉，说什么他代表支部撤了鬼子主任的职务。说鬼子贪污受贿。还连续说了好几个晚上呢。好象他是什么支书。哈哈——，后来有人问鬼子，听过蛇赖皮的演讲没有。鬼子倒是很大度，说，我会跟他这样的神经病计较？”
　　 强奸幼女未遂罪。
　　 蛇赖皮被收进去了。
　　 几年中，蛇赖皮的老母一直替他叫屈，逢人就说他儿子是冤枉的。
　　 可公家办的案子，都是证据确凿的。
　　 没有谁理会疯老婆子的话。
　　
　　 多年后，蛇赖皮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黑皮格外厚，还是狱中的吃食不赖，反正没变样。
　　 他依然有夜游症，依然每夜发表村支书的演讲。依然拿鬼子开涮。从他的演讲中，人们还知道，他有一个疼他的老婆，还有一儿一女，他依然做着他的村支书，生活好不惬意。
　　 在蛇赖皮回来后的第二年，李其主任也被收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告发的他。
　　
　　
　　 后注：白干，即红薯干。地皮，是生长在潮湿的林子里的一种状似木耳的地衣植物。形状口感跟木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