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岁月】快乐老家(微小说)
窗外群星灿烂,一颗流星划过,消失在天际。临近退休的郝老师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头上的笔记,举起了茶杯,慢慢地呷着。一阵晚风吹动了他灰白的稀疏短发。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找到它……”浮克作词作曲的《快乐老家》手机响铃打破了夜的沉寂。郝老师拿起手机,发现是已经毕业的万晟打来的。郝老师忍不住在心里嗔怪了一句:“臭小子,都这个点了,还打来电话,莫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以破解的问题?”
“喂,万晟,你个臭小子有什么事?请讲。”老郝对万晟这小子一言难尽。
“老郝好!知道您是个夜猫子,就给你打了个骚扰电话,别介意哈,呵呵!”万晟既紧张又渴望,对于这个电话,他也是反复衡量来衡量去,要不要打,但自己又不能不打。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老郝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啦,如果不打电话告诉老郝,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更感到对不起老郝。
“难得哈,你个臭小子,一离开学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眼下情况如何?别报喜不报忧。”老郝凭借自己对万晟的了解,这臭小子万不得已不会开他的金口的,估计工作中又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需要向自己的御用军师讨要锦囊妙计了。“这小子,一撅腚就能猜出拉什么屎。”老郝胸有成竹地在猜测着,不时地摇晃着微秃的脑袋,仿佛脑袋里装着一万个解决问题的策略。
“老师,给你汇报个……”万晟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有点犹豫不决。“咋?工作了?征得你后妈的谅解啦?介绍对象啦?还是遇到啥难题啦……”老郝的思维活跃得很,问题追得万晟气喘吁吁。老郝能想象得到,万晟那小子一脸懵可爱样子。一想到这,心里不免有些嗔怪自己没有给万晟喘息的机会。
老郝是万晟大专四年级写作老师。在教学写作时,课堂上的万晟就是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常常一趴就是一节课。第一次发现他这种状况,老郝以为这孩子身体不舒服,提醒几遍后,仍然没有精神,提他回答问题,全班同学都捂嘴发笑。从教几十年,老郝立马研判出这孩子有问题,是一个问题学生。对于有问题的孩子教育,老郝的做法通常是调查清楚,把底摸透,座谈核实,对症下药。自然,那节课老郝放了万晟一马。
下课后,老郝先把课代表喊出教室,询问了一下万晟上课的基本情况。如他所料,万晟是个有问题学生!课堂睡觉属于万晟的常态,但他没有违纪情况。那么,问题的关键出在哪里?单亲家庭缺少父母之爱?离异重组家庭被亲情冷落?就业前途暗淡缺少学习动力?与同学关系处理不当受到排挤?有自卑症?……老郝的脑袋备满了疑问,具体是哪一种?结束了课,老郝拨通了万晟班主任的电话。
还真是,离异重组家庭的孩子,严重缺少父母之爱,与后妈关系很差,厌倦家庭,有中度自卑症。万晟的情况有点棘手,班主任拿他没辙。就这样看着孩子颓废下去绝望下去?这接下来的时间孩子多难熬呀!学校是成就人才的地方,不是造就废材的工厂。老郝有点沉不住气,按照自己的年龄和从教阅历,万晟这孩子如果不及时挽救,后果不堪设想!护春计划必须实施。
约万晟到办公室来聊聊,这个想法已经发微信给了课代表,让课代表代为传达,免得万晟一时间不适应。课代表的微信回复是传达给了万晟本人,万晟同意了。放学了,老郝坐在办公室,泡了两杯茶,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耐心等万晟的到来。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万晟没有来。月光撒在窗外,皎洁而柔软。老郝喝了一口茶,平复一下急躁的心。如果万晟今晚不来,怎么办?下一步该怎么做?老郝的脑袋瓜子迅速地转动着,他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想从智慧的大脑中理出好的方法。猛地,老郝用大手拍了拍光亮的额头,一个想法闪现在脑海中。
这时,虚掩的门有了些微的动静,如被夜风轻推,接着露出一个脑袋。乖乖,是万晟这臭小子!“请进!快进来,坐吧,喝茶。”老郝心花怒放。万晟怯生生地坐下,略显惊慌地接过老郝递过来的茶杯,手有些发抖。
“我是吃人的老虎?看你那怂样,缺少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呵呵呵!”老郝知道,沉鼓需重锤,沉疴需刮骨。当头一棒,也不失为一种疗法。很明显,万晟被镇住了,似乎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脸红得发亮,头低得近乎埋在胸脯。
“抬起头来,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朕恕你无罪!”老郝张弛有度,严厉中夹带着诙谐幽默,这种方法,最适合现在的万晟。万晟啜了一小口茶,喉结蠕动,咕噜一声咽下,欲言又止。
“孩子,说吧,把憋在心里的委屈说出来,会舒服得多。”看着眼前的万晟,老郝的眼睛有点潮湿。
“老师,课堂睡觉,作业不做,是我的错,我对不起老师,请您原谅。”万晟的开场白出乎老郝的意料,但也让老郝瞬时断定,这孩子有救。
“孩子,你有这种认识老师感到很欣慰,今天老师约你来,并不是想责怪你。今天我们爷俩啦啦家常。”老郝知道,对于中度自卑的孩子,能开口说话,说心里话,已经很难得了。这说明孩子心里认可你,信任你,愿意与你沟通交流。
话匣子打开,万晟与老郝聊了三个小时。从万晟的自述中,老郝了解了万晟自卑的根本原因是家庭人际关系。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尔斯泰真是一位巨人啊!离婚的双方都解脱了,留下的苦难都由孩子承担。万晟无疑是婚姻家庭的牺牲品。
校园里,操场上,教室外走廊,办公室,常常能看到万晟与老郝并肩的身影与笑声。两年后,万晟毕业了。临走的时候,老郝兑现了承诺——单独请万晟吃了一顿饭。这是师生两人的约定——教师资格考证过关,老郝请万晟吃饭;考证不过关,万晟请老郝吃饭(老郝买单)。
“老郝,我要结婚啦,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您能做我的结婚证人吗?”万晟提出了一个出乎老郝意料的要求。
“结婚?证人!”老郝喜出望外,对着电话,大声骂了一句,“臭小子!速度够快!想噎死我啊,哈哈哈!”
“呵呵呵,老郝,特想听你的骂声,是不是我特贱啊,呵呵呵!”万晟知道,老郝的笑骂声说明了他答应了。
夜风习习,窗外满河星辉。今晚的月色特别美!老郝端起茶杯,沉浸在浮克作词作曲的《快乐老家》旋律中: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