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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一张诊断证明(小说)


作者:杨静 布衣,156.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76发表时间:2022-11-22 12:26:46
摘要:社会底层的人在艰难地活着,好在一切并不是没有希望。

刘良开着大力神前四后八翻斗车不敢有丝毫懈怠,车上面承载着一家六口的日月。
   爸七十四岁,除肺上有点毛病外,身体还算硬朗。妈比爸小三岁,身体胖,摔了一跤后就再没真正站起来,多半时间在床上躺着,一双拐杖静静地候在床边,看着妈的样子一起发呆。爸不得不照顾妈的一日三餐,并协助妈处理她自己的事务。翻身擦背都由夏梅完成。妈躺在床上身体没有消瘦性情却大变,饭菜不顺心要不一口不动,要不将碗推在地上,嘴里骂着:“你们良心瞎了,欺负我不能动,嫌弃我是拖累,成了你们的包袱!”每每此时,家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撞了她脆弱的神经。当然,妈也有清醒的时候,她心疼儿子儿媳的不易,自责不能帮忙还添乱,便要老伴搀着用拐杖支撑起发软不听指挥的身体,艰难地学站立学走路。
   媳妇夏梅除了忙一对上学的儿女、照顾年老的父母,还得抽时间外出做钟点,就这样,一家人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刘良不敢停歇,昼夜不停地在乌镇的各个煤矿穿梭。车多得如蚂蚁行军列队却慢得和蜗牛爬杆差不多,终于到了华宇煤矿,又是取号排队等待装煤上磅。这些年他处处陪着小心,给哪怕是煤矿的一条狗也奉献着笑脸,卑微到了尘埃。唉,为了活下去,他不敢说尊严。尊严太高贵了,咱这贱人不配拥有。
   “师傅,我的票。”他先递了一支烟给磅房那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斯文的小伙,并笑着讨要自己的出厂票。这可不敢含糊,没有出厂票根本卸不了煤,那哪来运费用什么养家糊口。
   “等哈,我忙着哩!”这个叫史德的小伙不耐烦的吼了一声,离开座位去饮水机处倒了水并站在其边上抽起烟来。
   刘良等了大概十分钟。天沉得越来越重,乌压压地罩在上空,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站在窗口处急得跺脚。
   “兄弟,行行好,我赶时间哩,能不能帮忙快一点。”刘良给窗口里塞了一盒芙蓉王,这是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万不得已时拿出来应急。摸摸自己口袋里五块钱的软延安,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叫爷都不顶事了。电脑坏了,出不了票。”那个白净的史德笑得邪性。
   “那得等多久?”刘良看看天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风吹得人脑仁疼。
   “最少两个小时吧。”史德不冷不热地回答。
   刘良坐回车里,拿包方便面啃着,暖壶里没水了。他不知道下午饭在哪,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山西。原计划跑完了这趟就停车,陪媳妇娃娃买过年衣服,家里怎么也得打扫打扫。说话间年又到了。
   这时候他看见有另外的司机从票房处拿着票走了过来。刘良有些奇怪的打问却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回事。
   又等了一会,他看见一个熟人也拿着票过来了,便上前问怎么回事,“你不懂吧?是不是第一次来这个矿,你没给那小伙钱?”
   “还要给钱?排队给钱、铲车司机给钱、这还要钱,雁过拔毛啊,咱已经没有利润了,哪有钱给?给多少么?”刘良用力的拉长脖子,硬把方便面吞进肚子里。
   “最少得五十,么办法,潜规则,不然你怎么没走?咱耽搁不起!”那个人叹着气走了,留下刘良独自在风里凌乱。
   他僵硬地捏着那张五十元大钞,心里一万个舍不得,这是媳妇两个小时爬高就低的报酬啊,是儿子三天的生活费,他就这么给人了?
   天阴得更重了,零星的雪花飘飘摇摇地从云里落下,再不敢等了,万一下雪这年就难过了。
   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将烟蒂吐在地上并用力地碾了碾,看着它们在自己脚下碎成一堆细渣,才悻悻地又来到出票口。他沉着脸将那揉皱了的五十元递进去,报了车号。那个史德把放在旁边的票甩出来,刘良忙乎乎地接住,嘴里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这世道满没王法了。”突然,他感觉手里一空,票已经被史德夺了回去。
   史德抖动着手里的票冷笑道:“我就是王法!”
   “兄弟,口误,口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收回说的话。票给我行不行?”刘良觍着脸陪着笑。
   “就么见过你这样的货。求人办事还敢皮干。爷就不信这邪了,治不了个你?”史德阴着脸,指着刘良破口大骂。
   “师傅,咱有事说事,不敢骂人。”刘良最见不得人骂人,说脏话,尤其骂比自己年长者,“你看你碎碎个娃么,我这年龄当不了你爸你总该把我叫叔,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哩……”
   “咋,你还敢威胁老子?老子今天就专门治你这种皮干货哩!”史德骂人时嘴上都鼓着劲,仿佛一用力就会将人咬烂嚼碎咽进肚里。
   “娃,你以为你是黑社会?也不看看这是啥世道,找你领导来,我不信你还能翻了天。”刘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再也忍不住也大声吼起来。
   “你不用找领导,今这事,老子说了算!”史德说着便开了磅房的门,“来来来,有本事你进来说。”
   此时刘良的怒气已冲出了天灵盖,他忘了思考,“进就进,你还能吃人不成。”
   一条腿刚迈进门,一阵疼痛立即冲击全身,猝不及防的拳头从左右太阳穴处砸过来。刘良借着身高的优势,抱住史德的脖子。史德像条疯狗,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用膝盖狠狠地顶他的肚子。刘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重重地磕在墙角沙发的扶手上,前后的痛使他一时跌坐在地。
   这时窗口又有司机过来了,史德像没事人一样拍拍手收钱开票。那人透过窗户看了看刘良,问:“咋不走呢?下雪了。”
   刘良艰难地抬起头:“我有点不舒服,在这歇会。”
   看着那人离开,史德回过头来呵斥刘良:“滚出去!”
   刘良猛然抬头,看见这磅房里居然安了摄像头,便对史德说:“有监控你还敢打我,就不怕我报警吗?”
   “呵呵,就是因为有监控我才打你。老子说过,老子就是王法!不服气你报警啊!”史德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脸鄙夷。
   看着史德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刘良当着他的面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听完电话,史德走过来,用胳膊夹起刘良的头,一边拖他出房间,一边极其厌恶地骂道:“滚出去!滚出去!少脏了老子的地方。”说话间,刘良被一把摔在门外的地上。
   这时的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地面冰得刺骨。
   刘良艰难地爬起来靠着门上缓缓,心想今天运气真不好,竟然遇到了疯子,也后悔没忍住不该发脾气。一会警察来只要能帮他要到票挨打的事也就不再追究了,自认倒霉呗。这个年龄被人打传出去丢人,息事宁人算了,免得家人担心。谁知史德猛地拉开门,刘良又一次摔进房里。史德走过来在他的腰部狠狠地踹上几脚,连拉带扯将刘良摔出去。这一次摔倒刘良再也爬不起来。
   他的眼镜不见了,手机甩在不远处,他吃力地够到手机,幸好手机还能打通,便第二次拨打了报警电话。
   地上的刘良引来几多看客。他们猜不出这么冷的天这人为什么躺在地上,史德讥讽说:“装的呗,碰瓷的。”说完在大家的哄笑里走进房门,将一切隔在门外。
   有人过去问刘良原因,见他不说话又不敢扶生怕被讹染上官司。有人又小声嘀咕,“可能是因为钱吧,没意思,钱是个啥,不就是用来消费用来买舒心的嘛要就给啊何苦呢?”
   “咦,我记得上个月一个外地司机也被打了,后头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人群里有人小声说。
   “别胡说,小心人听见找你事。”他旁边的同伴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襟,警告他。
   “都是为了钱呗,何苦呢?”有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家都明里暗里地给,都一样的不服气,又能咋?”
   人群一阵沉默。
   “大家都默认的事靠一两个人还能改变什么,徒增悲伤。”不知道谁又说了一句。有个看似有些文化年龄大点的人叹息:“话说的没错,世人都在为碎银奔波,都知谈钱俗气,可谁不是为了那些碎银年末岁尾还在挣命,诸位谁又不是?地上这人大概和我差不多有五十了,如果容易何必年跟前了还在奔波?”大家一阵沉默,只有雪花轻飘飘地从天而降……
   警察来了。大的四十来岁,微胖,小的三十出头,瘦子。他们沉着脸从人群的夹道中气势轩昂般走过。胖警察扫了一眼地上的人,问能不能起来,起来说说事情的原因。刘良试了试,腰部撕裂般的疼痛使他无法起身。
   胖警察说:“那你就躺在那听我问。”
   史德立刻开门出来,手里拿着刚拆开的一盒中华烟,挨个发给警察和周围的人。然后谦卑地站在警察面前。
   “你叫啥?干啥的?为啥打架?”胖警察问,瘦警察展开随身带的本子做记录。
   “警察叔叔,我叫史德,是这磅房的工作人员。事情是这样的,电脑出现问题,出票慢了些,他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我解释他不听。也怪我没忍住说话声音大了些,态度也不好,人家二话没说冲进房子就打我脸,幸亏我躲得快才打在脖子上,不然我这脸不是毁了?我还没有媳妇呢,你们看,我脖子上是不是有伤,火辣辣的疼呢。”史德扯着衣领给大家看,果然脖子上有一道抓痕。
   “那为什么他报警?他为啥躺在地上?你们这有监控,我们要证据。”胖警察先问史德,又环顾四周,发现房子有摄像头。
   “警察叔叔,那人明显是恶人先告状碰瓷讹钱的嘛,你们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我一个打工的,每月工资不到三千块钱,我可没啥赔他。调监控调监控!”他狡黠地看了看房子的摄像头,配合警察打开监控记录。
   房内的监控竟然是坏的!他们只看到史德在门口是踢人的画面。
   一辆出租车在人群的右边停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位衣着普通、满脸疲惫的女人。她是刘良的妻子夏梅。
   夏梅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她不相信自己老实巴交的丈夫会和人打架,那个有气无力的电话着实把她吓得够呛。她来不及细问丢下正在洗的锅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当看见地上的刘良时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一个没经过世面胆小怕事的家庭妇女,哪知道该咋办?她心疼自己的男人却帮不上一点忙。她蹲下来,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扶哪里,丈夫的脸色苍白,脖子、下颚处一片片淤青十分醒目,没有血迹,身上落了不多的雪,黑色衣服有些湿。
   她怜惜地试图扶起自己的男人。手刚触到地面那瘆人骨髓的冰冷立刻袭击全身。可怜的丈夫是躺了多久啊?她凄惨地小声哭。旁边有人让她打120叫救护车。她着急忙慌地拨打电话,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的请求,对方却说周六司机不在来不了。她恳求周围的人帮忙把丈夫扶进出租车里,她怕那冰冷的地面使丈夫原本受伤怕冷的腿雪上加霜。
   夏梅扶着刘良,轻轻地让他躺在后座上,那个胖警察走过来对夏梅说:“问问你家人,能不能现在处理?”
   夏梅看了看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夏梅对胖警察摇摇头,胖警察说:“既然现在当事人不能现场处理,你们就去医院,费用呢,你们自己先垫付着。打架这事就是这样,我们不能事先给谁要钱,等调查清楚后过错方才可能支付医药费。”夏梅顾不了那么多,她只要自己的男人好好的,家里的烂摊子还得靠他支撑着。
   医院不远却感觉走了很久。门诊部的人看见有病人出现,立即小跑着推来小车,快速地将刘良挪在小床上躺着,由护士推着去做了各项检查。前前后后不到一小时,各项检查就花了小两千。庆幸的是刘良没有受到大的伤害,身上多处软组织受损、肺部外力击打性肿大,有些许渗出,需要住院治疗。夏梅带的两千块钱刚够门诊的费用。打架住院不能报农村合作医疗,夏梅有些熬煎,住院的话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姐姐夏琳接到电话后送来两千块钱交了住院费。“梅梅,你不要着急,也不用担心钱不够,先看病,有事咱们一起想办法。”她说着又往夏梅口袋里塞了三千块钱。夏梅低着头不敢让姐姐看见她在流泪。
   医生开了五瓶吊针。夏梅让姐姐先待在医院照顾刘良,自己匆匆回家。
   家里灯亮着,上初三的儿子子兴在灯下做作业竟然没发现她回来。两位老人已经睡了。她边收拾衣物边安顿儿子,“晚上要注意爷爷奶奶的动静。有事赶紧打电话告诉我。”
   “妈,我爸咋了要住院?”儿子放下手中的笔问。
   “医生说你爸太累了,吊几天针就没事了,你好好学习,你爸的事你不用操心。”
   “妈,看你说的,你和我爸我都不操心了,你要我这儿子干嘛呢?我会好好学习,更会关心你们的!”
   “你这娃,妈知道的……”夏梅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声音有些哽咽。
   “妈,你去照顾我爸吧,今晚家里有我哩,明天白天我来换你。”刘子兴像个大人那样安慰无助的夏梅。
   “都说了医院里不用你管!你看好你爷你奶,实在不行明天给你姑姑打电话让先来家里帮几天忙。你学习一定不能落下,要像姐姐那样考个985的好大学,将来做有用的人。”夏梅不想让儿子知道刘良住院的真相,更不想儿子心里有仇恨的种子。
   安顿好家里,夏梅又匆匆去了医院。
   刘良已经醒了。
   他木然地看着病房那白色屋顶的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蜘蛛网,上面粘着一只小飞虫的尸体,那尸体轻飘飘的几乎和网融在一起。他想自己就是那无力反抗的小飞虫,他挣不脱那只巨大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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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良是社会底层人物,他和众多的社会底层人物一样,遇到过很多不讲理的人,也受到过很多不平等的待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拧不过大腿,有时候不忍也得忍,为了生活,为了生存。好在刘良家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大女儿考到了法学院,儿子成绩也很好,看到最后还是让人很欣慰的。希望现实生活中的有关部门能拔出这些毒瘤毒草,还人们一块干净的天空。【编辑:月下疏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112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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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下疏影        2022-11-22 12:27:45
  医生是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的,可有时候也真的是有很多无奈啊!问好老师,祝福安康
回复1 楼        文友:杨静        2022-11-25 11:15:35
  谢谢老师辛苦编辑,遥祝安好!
2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22-11-25 08:15:51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杨静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2 楼        文友:杨静        2022-11-25 11:16:48
  感恩遇见,感恩认可。感恩一如既往地支持鼓励。祝一切安好!
3 楼        文友:杨静        2022-11-25 11:15:01
  谢谢各位老师,谢谢对我文字的认可,感恩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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