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岁月】土炕,氤氲着岁月的暖(散文)
一
昨晚下了一场雨,寒意顿生。立冬已过,但小区还未开始供暖,突然降温让人很不适应,我不由得想起老家热乎乎的土炕来。
老家地处黄土高原,海拔较高,风力强劲,冬天似乎来得更早。一般霜降过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开始烧炕,尤其是有老人小孩的人家,烧炕时间更早、更长。我家因为我和哥哥姐姐比较小,一般从深秋季节便开启烧炕模式。我白天玩累了,晚上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很快进入梦乡,一觉睡到天亮。
睡在暖暖的炕上,我对炕为什么发热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地问父亲,这么大的炕,咋就会热乎乎的?因为把柴火塞进炕洞里,炕洞里面有孔道,自然就会热。父亲笑着说。炕的面积这么大,不知要烧多少柴禾?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听到我对炕这么有兴趣,父亲脸上露出微笑,他慢慢地给我讲起盘炕的门道:首先,炕是依窗而建,豁亮;其次,里面垒砌一尺来高就要留烟洞,也称“炕洞”,呈“己”形,方便利烟,也方便支撑炕坯;最后,盖炕坯、垒炕墙、糊泥缝,一个完整的炕就垒成了。
听了父亲的介绍,我恍然大悟,原来盘炕也这么多学问,难怪热炕让人睡得舒服,发明炕的人真有智慧。
是啊!世间万物皆学问,只要你留心观察,会发现好多有趣的东西。父亲意味深长地说。
二
一到冬天,村里的女人喜欢来我家串门子,她们有说有笑,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称赞我父亲盘炕技术好,烧炕时房子没有烟雾缭绕,不呛人,一边拉着家常,一边手里纳着鞋底或织着毛衣。有时坐到饭点时,母亲还会做饭招待她们,她们连声夸赞母亲热情、善良、好客。
烧炕,对于父亲是最拿手的绝活。只见父用一个带着V型的烧炕棍将玉米秸秆送进炕洞,再抓起一把麦秸秆放在炕洞口,用火柴将麦秸秆点燃,橘红的火光不停地跳跃着,映红了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庞。
我也想尝试一下,抢过父亲手里的烧炕棍。刚开始火烧得很旺,将麦秸秆燃尽后,火光也渐渐消失了,一股浓烟从炕洞里扑面而来,我被烟呛得直流眼泪。
父亲见状,赶紧接过烧炕棍,对着炕洞里的柴火用力一吹,火忽的一下又燃烧起来。父亲又用烧火棍轻轻地拨弄着炕洞里的柴火,炕洞里的柴火越烧越旺。
我有些惊讶,好奇地问父亲:为什么你烧炕火灭不了,而且越烧越旺,而我却烧灭了呢?
父亲笑着说,烧炕也是个勤快活,要小心翼翼一点点拨柴禾,慢慢燃烧。不能着急,要有耐心。
父亲说着,又往炕洞里煨了一些麦糠,随后用炕门将炕洞封盖好。
我有些不解,又问父亲,不用将里面的柴火吹吹吗?
父亲微笑着说,刚才里面的柴火已经烧着了好多,后来煨的麦糠慢慢地就烧着了,这样炕才热得时间长,一直能热到天明。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我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烧炕也有这么多学问呀!
屋外,袅袅的炊烟顺着烟囱在屋顶上空氤氲飘散,整个村庄笼罩在淡淡的烟霭中,使得房屋、树木也影影绰绰,呈现朦胧淡雅的美。
屋内,温暖如春,其乐融融。我和哥哥趴在炕头的油灯下读书写字,油灯的火苗不停地跳跃着,映红了我和哥哥的脸颊,也照亮了我们的梦想。
母亲坐在炕棱边纺线,细细的线像春蚕吐丝一根根从棉花捻子里面抽出来,纺线车的“嗡嗡”声像古筝的琴弦一样,发出了由高到低的音符,那是纺车的欢唱,奏响了夜的旋律,给宁静的冬日夜晚增添了生机。
父亲坐在炕棱边,边上放着一个箩筐,里面放有几穗玉米。他用手剥着玉米,听着纺车优美的旋律,仿佛沉醉其中。
写完作业,父亲就会给我们讲故事,像《西游记》《水浒传》《杨家将》《聊斋》等。但我们最爱听的是父亲讲《聊斋》里面的鬼故事,让人毛骨悚然,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喜欢听,实在太刺激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听着父亲的故事和母亲纺车的伴奏声,睡着温暖的土炕,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睡在土炕上心里特别踏实,而且睡得又香又甜。各种美好的东西会出现在梦境,只想静静地躺在炕上,不愿起来,怕一起来就会惊扰自己的美梦。
三
美梦往往会被父亲烧炕的声音和香甜的烤红薯味熏醒。
父亲早早起床就开始烧炕,还会在炕洞里面给我们烤几个红薯。趁着草木灰里面还有火星,他将红薯埋在灰里。大约半个小时后,父亲将红薯从炕洞里面扒出来,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给我们将红薯皮一圈圈剥掉,看着红薯升腾起袅袅热气,父亲的手也被红薯烫得不住地上下翻转、倒腾,不住地用嘴吹着上边的热气。
我经不住红薯香味的诱惑,迅速从炕上爬起,顾不得洗脸,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往他手上吹气。父亲乐了:傻孩子,谁让你往我手上吹气,应该往红薯上吹,它才能迅速散热。我嘿嘿一笑,又开始向红薯吹气。
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脸上嘴上抹得到处是黑,瞬间成了大花脸。红薯的香甜味溢满整个屋子,欢笑声也在屋里飘散。现在回想起来,一股温暖甜蜜感涌上心头。
小时候,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感觉冬天特别寒冷。下雪,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我们三五个小伙伴聚在一起,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玩得不亦乐乎。小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肿胀通红,棉鞋也被雪浸湿了,冻得我们直跺脚。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和小伙伴就会窜进屋子,将鞋和袜子一脱,被子一拉,将手和脚伸进被子里。炕早已被父亲烧得暖乎乎的,手和脚瞬间就被捂热了。
手脚被暖热后,我们又开始在炕上做游戏。摔跤、玩闹、蹦跳,尽情地疯闹,将炕踩得“咚咚”响,褥子被单踩得拧在一起,炕上一片狼藉。
父亲见状,赶忙制止,说再踩下去炕就会塌了。我们被吓住了,不敢再疯闹了,赶紧将炕上收拾整齐。
有时赶上父亲正在烧炕,他会将我的湿鞋子放在炕门处烤干,穿在脚上暖乎乎的,一直暖到心里。
寒冬腊月,尤其是星期天,小孩子都喜欢赖被窝。蜷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很是舒服,实在不愿起床。那时,屋子里也没有生火炉,刚伸出胳膊瞬间就感觉冰冷,一股冷气直钻被窝。
每到这时,正在做饭的母亲,总会将我们的棉衣棉裤拿到厨房,小心翼翼地用灶膛的火烤热,然后抱在怀里,跑进屋子,迅速将棉衣棉裤塞进被窝里。当我们懒洋洋地从被窝爬起时,棉衣棉裤里面还热乎乎的,穿在身上暖和又舒服。
那时候,母亲经常给我们烤棉衣棉裤,早上起床再也不怕冷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四
老家人说:心用过就会蒸黑馍。父亲将心用过了,就酿了一次“大祸”。
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天气特别冷。父亲怕冻着我们,就往炕洞里多塞了一竹笼麦糠,想让一家人舒舒服服睡个安稳觉。
没想到到了凌晨一两点钟,感觉身子底下奇烫无比,一股烧焦的味道钻进鼻孔。我大声喊母亲,母亲赶紧坐起来,掀开被褥一看。天哪!席子都已烧焦,褥子上已经烧了一个大洞,四周还有火星在蔓延。母亲赶紧唤醒熟睡的父亲和哥哥姐姐,我们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父亲赶紧趿拉着一双布鞋就往厨房跑去,他从厨房里端来一盆凉水,直接浇在着火处。母亲不停抱怨父亲,让你少烧点就是不听,一个劲地往炕洞里塞柴禾,这下好了,烧着了。
父亲一脸的后悔,喃喃道:我看天很冷,就多塞了一点,就比平时多加了一小笼麦糠,咋就着火了?父亲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儿,父亲恍然大悟,说他想起来了,可能是一个月都没掏灰了。炕洞里的灰早满了,一塞麦糠,柴和火直接顶着炕坯,炕坯下面烧炕时间久了,就形成一层橡胶状的炕煤,柴火多容易将炕煤引燃。听了父亲的一通解释,母亲的气也消了一半,但她还带着一点情绪,没好气地说,今天赶紧将炕洞里灰清理出来,你看你干的这叫啥事?父亲应声道,也不再作声,只是忙着将炕洞里的火拨开,用水浇灭。母亲找来一块木板撑在席子上,随后又换了一条旧褥子铺在身下,我们这才安然入睡。
瞌睡一旦被惊扰,就很难入睡。看着父母还在屋里不停地忙活,温热的泪花瞬间溢满眼眶。
五
临近过年,父亲将炕早早烧热,母亲将炕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一张新床单,还给炕上铺了一床拆洗干净的薄被子。我们姊妹几个嫌外面冷,迫不及待地脱鞋上炕,将脚伸进被窝,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牌。父母却在地上不停地忙活,他们正在忙活着蒸过年的包子和馒头。
母亲早已将面和好,半夜要起来要投两三次酵面。母亲将酵面盆放在热炕一角,那样面发得快。年馍蒸得好不好,要看酵面发得旺不旺,也预示着新的一年诸事顺利兴旺。所以母亲很注重过年蒸馍发酵面。
人多力量大,我们姊妹几个也会帮父母蒸年馍,硕大的案板被我们几个围在中间,没多时就将馍揉好,虽然揉得不太光滑,但揉得还算有点模样。
蒸出来的馍白白胖胖,冒着热气,香味扑鼻。香馍馍蒸出好年景!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农村人都喜欢炕。他们觉得炕就是家的核心,就是家的灵魂,离开了炕,就感觉失去了家里最重要的东西,也许就是一种温暖的家的情怀吧!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炕也不断地更新换代,大多数家庭已经换成了楼板炕,但楼板炕热得快,也冷得快,还容易上火,不如土炕恒温舒坦。暖如火炉的土炕,始终温暖着我,让我心心念念。
土炕,是我成长的摇篮,凝聚着浓浓的亲情,氤氲着家的温暖和父母浓浓的爱,回想起来暖意融融,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