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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花】千年红(小说)


作者:丹森 白丁,0.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21发表时间:2022-11-24 23:23:21
摘要:年少的经历铺就人生的底色,疏淡而又绵长。

【山花】千年红(小说) 土炕,窗下土坯搭两页木板,就当书桌了。终于有了自己独居的窝,林子很是惬意,有事没事就猫在里头,这儿看看那儿摸摸,然后坐在桌前发呆,思绪像春天的麦苗子,疯长。
   一个人的世界,这感觉真是奇妙,不顾及别人的眼神,也不在乎脑子里翻腾的是什么货色,资产阶级思想呢还是无产阶级思想。林子想起珍珍了。那么多人争着吃饭,又都是张扬、泼辣的宣传队的主儿。林子坐在人背后的角落里寻思,啥时能打发清,是不是还能轮到自己。乱嘈嘈的人群中,珍珍第一个领了饭菜出来。林子伸长脖子,想看看是啥吃货,人却挡来挡去,到是珍珍在树林似的人群丛中穿来穿去越来越近,直向他走来,然后把碗筷递给了他。林子下意识地接了,珍珍一笑,转过身走了。林子低头看着手里,一碗白菜煎豆腐,筷子上架着一角子锅盔。林子脸烧呼呼的:她咋这么大胆呢。他偷偷瞅瞅左右,没人在意这儿,都争的吃不到自己嘴里。这顿馍、菜真是好吃。
   珍珍是林子的初中同学,人水灵,歌声特好,那年被县剧团挑了去,却因为个儿高挑,合不了群,又送了回来。那年月都是集体节目,不兴突出个人,还没有一个人台上扭扭唱唱台下挥手起哄这式子。珍珍没上高中,却成了村上宣传队的台柱子。林子高中毕业,到躲躲摸摸的跟村人总隔了一层,只因能拉小提琴,就被宣传队借来了。
   农村唱个老戏啥的,一把小提琴其实派不上大用场。板一打,板胡凌厉的尖音起头,二胡润色,小提琴自大拽个后音,就像贫协主席发了言,队长说这话在理,会计要溜就是哦。但物以稀为贵,小提琴稀罕,正好作摆设当看样。原来黑娃二胡伴奏,珍珍演唱的《延安人民热爱×××》让林子试,果然好听,洋气啊。再说了,少男少女一对儿,美气么,黑娃么,老了些,不般配。林子心里涨满了潮,琴声格外深情,他的琴声是给珍珍的,别人呢,暴殄天物。林子只有提起小提琴,隔膜、自卑才会退去,琴声中心里满是柔软。
   在宣传队排练大队要给计工分的,不可能每天都去,但林子珍珍总想在一起。
   “我们得抽时间练,林子,不敢丢人哦。”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就是没地方啊。”
   “等会儿到我家来吧,院子大,清净。”
   林子的“窝”收拾过了,土地面不平整,但扫得干净。撑起那种下面能推的“开窗子”,太阳光柔柔地照了进来。打开的琴盒放在土坯支撑的架板上,琴上还还盖着一块柔软的料子,有图案的很艺术的那种。林子看看叠好的被子整齐地摆在土炕中间,顺手把枕头放了上去,又觉着炕头空荡荡的,枕头又放回了原处,想了想,把一本蓝皮的克莱采尔的书放在枕头旁边。
   “叮——当”,门链子敲门的声响,林子出厢房,珍珍就进楼门了。院子不宽,却深。珍珍往上房看去,那是新盖的土房。“你妈在家吗?”“出去了。快进来吧。”
   珍珍跟林子进了厢房。珍珍穿着粉色上衣,房子一下子就光亮起来。珍珍坐在架板桌前的椅子上,随手拿起旁边的小提琴肩垫。“拉琴用的吗?”“是,肩垫。”“哎哟,像个小枕头。”她手就在上面抚摸着,还用头枕的试试。珍珍不说练唱,林子也不提,就说话,说不完的题目。“弓子是这拿么?”林子就做了示范。“你手真白。”
   珍珍坐在椅子上,林子站在她身旁。珍珍小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啦。”“梦见我干啥?”珍珍两手捂住脸,噗嗤噗嗤地笑,眼圈就泛红了,胸口活蹦乱跳的,脚踩在椅杠上使挺起的大腿也抖抖的,黑色的裙摆退去,白嫩的大腿,细细的血管都能看见。林子心跳得厉害,却手摇着椅背虚张声势:“说,说!”珍珍腿就晃荡,林子穿着短裤的腿就一点一点的靠近,像醉汉一样,迷蒙,急切,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样无助、缓慢……
   “林子——你们有事院子里说嘛,局蹐在小房里嘁促啥哩!”院子里母亲的声音。
   他们一下子都定在那里,蒙了。母亲啥时回来的,他们全然不知。他们出来到了院子,珍珍说你回来了,姨。母亲赶紧取凳子,倒水。珍珍接过凳子,林子就坐在锤布石上,然而却只是尴尬,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珍珍就回去了。
   这是个闷骚的夜,林子浑身汗津津的,翻来又覆去,旮旯窝里摸摸,手就有了特重的味儿,满脑子尽是珍珍……“千年红”,对,就是它。林子想起了初中的事儿。
   流水哗哗绕过山根,水边是刀削一样的大小不一的黑色崖石片,丛丛灌木就从石片里冒出,一人多高,枝繁叶茂,绿得深了,呈墨绿色,风过处,红褐色小枝上会有红果一现,不大,却极鲜。学工学农课带队的老农说这是“千年红”,只能看不能吃,有毒,吃了打摆子。同学还是偷偷摘那果子,珍珍把一颗放在林子手心里。他掐开皮儿,肉一样的白润,细细红丝,点心馅儿似的。有人尝过,甜得诱人,听说不咬籽儿就没事。林子后悔那时没尝尝滋味,这时很想连果带籽儿都吃,不管毒不毒,打摆子就打摆子吧。
   林子只要一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就会想那种气氛,整个世界都忘了。不过,那种气氛再也回不来了。珍珍见林子还是朗然的,却说不了几句就打岔走开了。他们再没人提练习的话,一直到了演出的那天晚上。
   演出是在学校的院子里。舞台挂了好几个大电灯泡,通明。收拾舞台的跑前跑后,演员换衣服进进出出,乐队文班的还没落坐,武班的早敲打起来了,叫作“嘈台”——板打得激烈,像炒爆米花似的,老半天了,打一声锣,镲子随声附和,然后越来越紧,越来越急,这意味着,演出就要开始了。
   台下早挤满了人。午饭后就家家搬长凳、占座位,这个时辰,是寻着往一起凑了。满场子粗声细语嘈杂一片,喊着自己的家人找位子的,凳子四脚朝天顶在头上寻机会加塞的,还有给家人带了衣服却挤不到位的,就空中扔了过去。满家齐营是肯定的,邻村四乡八岭的亲戚早报信了,能够着的都赶来了。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乐队旁的林子有些怯场,手在衣兜里攥着,手心汗津津的。珍珍从幕后出来,站到林子旁边。珍珍已化妆了,真好看。林子心一下子踏实了,还有珍珍哩,不怕。
   “到外边练会儿吧,开演还得一会儿。”珍珍建议。“行,咱节目排在中间呢。”林子取了琴,他们从侧面下台,出了操场又拐个弯,到了后排教室前,哦,真清净,嘈杂声全消失了。
   珍珍穿陕北秧歌服,红袄绿裤子,月光下款款走出想象中的舞台,林子跟随,很甜蜜,一点儿不紧张。珍珍在身边,琴像有了灵魂,声音绸缎似的柔,河水样的淌,应和着甜美的女高音。他俩走一次台合一遍唱,自己把自己感动了,眼睛对眼睛,水汪汪的,互相叮嘱,推拉着位置,一遍遍没有够数。
   “哎呀,该到咱演出了吧?”珍珍突然说。“快走!”
   他们一路小跑,转过弯就听到大喇叭在吼了:“林子、珍珍,林子、珍珍,你们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赶快到舞台上来,赶快到舞台上来!”上了舞台,宣传队队长迎头就训:“干啥去了?快准备出场!”
   后台乱乱的,演员照镜子的,换衣服的,满是脂粉气。林子贴着幕布,跟在珍珍身后。珍珍回过头一笑:“没事,嗷,朗朗然然的。”“嗯,嗯。”林子应着只是点头,却是真就没事了,练习的热乎劲儿还在,表现的欲望就像小兔子在胸口冲动。
   他们出场了。珍珍一点儿没乱,身姿婀娜,满面春风。林子也放开手脚,小提琴上肩,弓子搭弦,猛烈一抽,琴弦上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松香烟雾。演唱进行着,台下静得出奇,歌声琴声融合在一起震颤,林子感觉他和珍珍已经合为一体,他挥动琴弓,正指挥着上千人心跳的速率。
   演出非常成功。他俩已经谢幕,台前观众张开的嘴还不合上,安静持续了老一会,才有啧啧之声。村人没有鼓掌的习惯,却有议论的嗜好,他们议论开了,像一大环锅的水开了似的。
   “你俩干啥去了,叫大喇叭那样喊,几个村的人都听!”没有夸奖,没有鼓励,林子的张狂就像一粒豆蹦到了尿窖子,泡都没泛一个。母亲的责备中,他清楚地意识到:丢人了,丢大人了。
   他害怕出门,不想见人。偶尔出门,小孩见了说拉“咪咪”,做个拉琴的样子,他不知可否地笑笑,大人见了说这娃能拉“下巴琴”,他脸就红了,立即意识到人家想的是:那晚这娃和那女子到不见人处去了。
   演出结束,宣传队就不在聚了。珍珍在另一个生产队,见不上面。林子到珍珍家门口照过几回,及怕遇见外人,都作匆匆过路的样子一晃就走,当然是影儿都没有的。
   林子家门前的大路,是村人进城必须走的。珍珍什么时候进城呢?不知道,也无从问起。宣传队时,珍珍时不时会偷偷给林子口袋里塞颗洋糖,林子也想给珍珍好吃的,但他没有。林子家院子里有桃树,毛桃,特大、裂口的那种,熟透了是软的。林子偷着摇树,掉一个,忙塞进口袋里,在大路旁溜上溜下,回来时桃稀软,口袋全湿了。生日时母亲给林子煮个鸡蛋,他藏到房子里。生产队每天要劳动的,傍晚收工后,半黑不明的,那才是林子可以支配的时间。林子装了鸡蛋去大路溜达,鸡蛋握得汗津津的,终是没有珍珍的影儿。
   日子就这样过去,劳动一天,散了架似的,单调、乏味。林子不能提“珍珍”,也不能打听她的消息,不然别人会咋想呢?后来听说珍珍订婚了,是商村的。到商村是不走大路的,过村西的河就到了。再后来说她结婚了,林子很失落,没魂儿了似的。结婚就到人家那儿去了,见的机会更少了,但是年来节到会回娘家吧,回娘家会碰到吧,碰到会跟我拉话吧,还像原来一样,朗朗然然,说不完的话题。然而,林子的想法错了,梦境不能再续,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林子到底没再见到珍珍。
   林子在失落中煎熬的日子里,村子发生了一桩大事,使他一下子陷入了至暗的地狱——黑子和村里一个女子自尽了。在村后冠山洞里服的农药,人们发现时,他们是紧紧抱在一起的。他们相好有一段历史了,好的不能分开,结婚绝不可能,何家村就一个姓,怎么结呢。老年人说,要放在解放前,摸摸碰碰都是死罪,还别说结婚,男女扒光了吊在祠堂里用刺条子抽,不准吃不准喝。结果黑蛋被家人打瘸了脚,女的被家人剪光了头。
   他们捂得严严的被人抬下山,担架头绑了白公鸡,下着细雨,无比凄凉。作孽呀,不可理喻,村人议论纷纷,多不说好话。林子感觉人们在指桑骂槐,转过身,就有人戳他的脊梁骨,骚动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窟里。
   多年以后,林子在集市上偶然遇上了珍珍,她在给人修鞋。
   “珍珍!”
   “哦,老同学,还好吧?”
   “……”林子无语。
   “你妻子在这隔壁小学里教书,我认识。需要修鞋就拿过来吧。”
   “好,好。”
   还是那么爽朗,风风火火的。她系上个长围裙,胳膊套了袖筒,忙不迭的,一边说话,营生不停。林子寻思过去的影子,心里乱乱的,仓促告别了。
   林子给妻子说他见到珍珍啦,妻子说我认识,你们是同学嘛。“把咱的鞋子修修吧,趁集日。”妻子走了,林子却不去,他怕去了拘谨,没话说,不去又翻江倒海的。
   珍珍还是那模样儿,老成多了。村里时就穿戴鲜亮,集市上穿的衣服是金黄色的,虽然围裙、套袖遮了大部分,仍然十分显眼,集市多乡村人的灰黑色,她是一景。街头巷尾常有鞋匠,那多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邋邋遢遢的,跟前就坐了小女子,少妇,高跟鞋退了,丝袜裹着纤细的髁部小巧的脚,挑在那儿,随意而安逸地啾啾说笑不止。可珍珍这儿,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妻子回来了,提着一袋鞋子。“修好了?”“好了。”“这么快。收钱了么?”“咋能不收?”“没少收一些?”“为啥呀?”林子怪怪的,不是滋味,笑笑,赶紧出门,手掌又汗津津的,伸进兜儿里,把一团卫生纸使劲的揉了又揉,掏出来看看,已成絮状,狠狠丢向路边。这不是他的习惯,捡起来呢还是不捡,这是一个问题,反正现在也没人,已经放学了,谁也不知道谁扔的。他继续走着,老远了回头看看,干净的青砖铺就的小路绕过花园,那团白色卫生纸格外刺眼,讨人嫌。林子还是折回去捡了起来,扔进垃圾箱。
   出了校门穿过村子就是碧水盈盈的州河,石崖收缩的地方就窄了,急了,两岸放开的地方就宽了,缓了,都作一起,没有逸出,偶然泛起浪花,也还回复水中,像一条整体的活物荡漾起伏——它也有心么?它也会循着自己的羞耻、欢悦、自责、向往而一路前往么?
   这以后,反倒轻松自然了,林子没有负担,妻子提起珍珍,家长里短的,比林子知道得多了。虽然有时还会想起过去,美妙而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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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描写的是农村生活。重点人物在珍珍和林子展开。小说以讲故事的形式向人们展述。语言生动,条理清晰,人物活动描写细致。本小说的亮点就两个字:“朴实”。好小说!劲推力赏!问好作者!期待新续!【编辑:黄江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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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江山        2022-11-24 23:25:25
  好小说!劲推力赏!问好作者!期待新续!
《江山文学》永远都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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